明末东林党人是中国历史上一群最勇敢的人,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光辉楷模,在昏暗荒唐颓败的明末,以他们的良知和不屈抗争,给了腐朽政权的黑暗统治有力的一击。虽然东林党的英雄志士最后大多或身陷囹圄,或被迫害致死,但其伟大精神和坚强意志,不仅深深感动了人民,也令政敌魏忠贤胆战心惊。
“东林六君子”杨涟,忠心报国,力战“阉逆”,史家评价他“为人磊落负奇节”。他在狱中写下了着名的《狱中绝命辞》。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大笑大笑还大笑”的英雄人物,他的死状却是无比凄惨:“土囊压身,铁钉贯耳”,尸体被领出时,竟已全部溃烂,惨不忍睹。等到收殓时,仅得破碎血衣数片,残骨数根。
“东林六君子”中的魏大中死后,魏忠贤不许下葬,一直拖了6天才准许从牢中抬出。还有铮铮傲骨不逊于杨涟的忠毅公左光斗,当史可法看到他“骨断筋折、血肉俱脱”,却依然以死相抗、誓不屈服时,由衷敬佩地叹一声“吾师乃铁石铸造之肺腑也”。
杨涟等六君子被残害身死后,魏忠贤仍不肯罢休,命令打手们用利刀将他们的喉骨剔削出来,各自密封在一个小盒内,直接送给魏忠贤亲验示信。面对英烈的喉骨,魏忠贤得意洋洋道:诸公别来无恙,还能上书否?天启4年(1624)6月1日,杨涟在奏书中列举了魏忠贤的24条罪状,揭露他迫害先帝旧臣、干预朝政,逼死后宫贤妃,操纵东厂滥施淫威等罪行,请求熹宗“大奋雷霆,集文武勋戚,敕刑部严讯,以正国法”。杨涟此书,如雷霆万钧,击中魏忠贤的要害。魏惊恐万状,慌忙跑到熹宗面前哭诉其冤,蒙混过关。所以他对杨涟恨之入骨,必置之死地而后快。这还不解恨,他竟然把杨涟等人的喉骨烧化成灰,与太监们一齐争吞下酒。流氓嘴脸,小人心态,由此可见一斑。
为什么对六君子的几块喉骨如此深恶痛绝?《东林悲风》的作者夏坚勇说得精彩:“就因为它生在仁人志士的身躯上,它能把思想变成声音,能提意见,发牢骚,有时还要骂人。喉骨可憎,它太意气用事,一张口便大声疾呼,危言耸听,散布不同政见;喉骨可恶,它太能言善辩,一出声便慷慨纵横,凿凿有据,不顾社会效果;喉骨亦可怕,它有时甚至会闹出伏阙槌鼓、宫门请愿那样的轩然大波,让当权者蹀躞内廷,握着钢刀咬碎了银牙。”
因而,在中国五千年历史上,从发出“天问”的屈原到为李陵辩护的司马迁,从在宣武门外鼓动学潮的太学生陈东到哭庙抗议的金圣叹,从不肯沉默的鲁迅到宁鸣而死的闻一多,从建言上书的胡风到孤军奋战的马寅初,从“一鸣惊人”的遇罗克到不肯闭嘴的张志新,酿成自己人生悲剧的都是这块不安分的喉骨,同样,创造自己人生辉煌的也仍是这块不屈服的喉骨。
从根上来说,古今中外的知识分子之所以被称为“社会的良心”,关键就在于有“两骨”:一为脊梁骨,一为喉骨。能顶天立地,不卑不亢,是因为有了坚强的脊梁骨;能为民请命,为国分忧,则是因为有了喉骨。脊梁骨容易被压垮,禁锢、流放、宫刑、杀头,都可奏效。不让喉骨发音,也各有高招,或用毒酒捂住了苏格拉底的嘴,或用火刑逼着布鲁诺封口,或把不肯噤声的耶稣钉在十字架上,但把杨涟等“六君子”的喉骨烧化成灰,与酒同饮,无论如何也是一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魏忠贤还真不是个“一般人物”呢。
陶渊明归隐田园,就因为“吾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名利富贵捆不住高贵的灵魂,他在熙来攘往的名利之徒中卓然不群。“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是五柳先生在滚滚红尘中的幡然醒悟。崇尚这样的生活,才获得这样的快乐。《红楼梦》中那首《好了歌》,是对世俗深刻的写照。看透了生命意义的,总会对世间万事有准确的把握。孟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看到“东林六君子”的流血牺牲,忽然想到了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那种耿介不屈、为理想甘于牺牲的精神深深地留在中国人的血脉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