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步步走近,楚宁才注意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原是有了身孕的!既如此,这当口不在家中安胎,跑到这个边陲小镇来作甚?
“不想在这里能偶遇故人”,女子在随行婆子的小心搀扶下行至距离楚宁一步处站定,先行开了口:“故人安好?”
楚宁扬眉,心知在眼前这个明晓当日内情之人的面前也不必装傻,于是大方的打招呼:“燕四小姐安好,哦不,应该是.....”话说这里楚宁略微有点尴尬,这女子正是燕家的四小姐燕盈,楚宁实在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这姑娘而且是在一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竟一时想不起来她夫家姓什么了......
燕盈不咸不淡的瞅着她,丝毫也没有提示她一下的意思,好在楚宁死命回想了一番后脑袋灵光了一下:“应该是穆大奶奶才对。”
燕盈看她一身农家小媳妇的打扮,布衣钗裙,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小篮,又瞧瞧一旁与她神情亲昵的刘婶子,眼中透出几缕深思。
“不请我到内堂坐坐?”燕盈说着扶了下腰,明显示意她是个孕妇,这样当街站着很是乏累。
楚宁默默的幽怨了一下,这姑娘不同于燕家的其他人,虽然身为嫡出小姐,但她在燕家的时候并未因身份低微受到她的刁难,相反的,她还有意无意的帮过她两次,楚宁想这大概与她自身的经历有关,使得燕盈比平常的高门女眷更深的体会到为女子的无奈,是以她的想法与惯常的女子不甚相同。
将小竹篮往刘婶子怀中一放,楚宁笑道:“婶子也瞧见了,我这来了客,一时半会是走不开了,咱们明个儿再去吧。”
刘婶子早在一旁瞅着燕盈的举止不像是一般人家的,见二人竟然熟识,对楚宁的身份也有高看两眼,听她这话忙笑说:“你忙你忙,咱们这又不打紧,啥时候去都行。”
楚宁拍拍她的手,坐了个“请”的手势,率先带着燕盈往内院走。
甫进第一道院,就看见了正在树下仰着脖子说话的寒丫和冷眼旁观的花儿,顺着二人的视线往上,便是正在树上摘槐花的成木。
想是不料竟有男子在此,燕盈相当诧异的看了看楚宁,楚宁淡淡一笑,仿佛说:哦,就是你看到的这么回事啊。
花儿是不认识燕盈的,寒丫却认得,瞪着眼睛“啊”了一声,“四、四...”话没说全忙惊讶的看向楚宁。
楚宁示意她淡定,也抬头往树上看。
成木正认认真真的摘着槐花,满心喜悦,一低头见一众女子都抬头看他,楚宁也在其中,一紧张差点自树上摔下来。傻了一瞬后,赶紧手忙脚乱的爬下来。
那婆子扶着燕盈后退两步,微微侧身避忌,楚宁瞥了眼,叫寒丫接过大半篮的槐花:“成大哥辛苦了。”
成木摸摸脑袋,瞧见来了女客,忙道:“那我明日再过来帮忙。”
楚宁对着他浅浅一笑,也没吱声,成木乐的跟个孩子似的跑了。
花儿几步走到楚宁跟前,防备看看燕盈:“姑娘,这是?”
“一位故人,今儿碰巧预见,去端些新鲜果子上来,你们便下去吧。”
燕盈也不管两个丫头打探的眼神,自顾的打量着小院,等都收拾妥了,便随着楚宁在树荫下的竹椅上坐了,将伺候的婆子也打发到一旁。
“看来....小娘子在这里过得颇为闲适,难道此处的风水真比上京城还要养人么?”燕盈睇一眼楚宁的妇人发髻,语气很是怪异,有那么一点疑窦、讽刺,还有些无奈和自嘲。
试问,对着一个曾是自己亲弟弟的宠妾,后来却被拱手送人,并间接或多或少的救了自己父亲乃至燕家,而如今却不知为何又隐于农家的女子,燕盈此时的心境也非是复杂和感慨所能形容,更合况她前阵子才刚刚得知自己的丈夫竟与那位季大人交情匪浅!
因此,她如今看着楚宁,真是矛盾。
楚宁这会子还不知穆家长子与季桓的关系,到后来得知,回想起来方明白燕盈今日的心境。
是以,她此刻听了这话只当试探和嘲讽,笑了笑坦然回到:“我嘴笨手拙,哪能讨得了人日日欢心。”
燕盈微微皱眉,听她这话倒像是被赶出府的?可怎么会?
她避开楚宁的话锋,往院子四下里指了指:“瞧这院子里有翻新的地方,估么也有三四个月了。”
楚宁随着她的手指扫了两眼,不置可否。
燕盈看她的神色想来自己说的不错,不由在心里想三、四个月.....比自己来的还要早一些,只是若真是被赶出季府,怎偏巧就同她一样到了这个地方,这里可是.....她眼神忽地微微讶异,飞快的盯了楚宁一眼,随即低头左右转着杯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大奶奶今儿是路过此处?”楚宁瞅瞅她的肚子闲闲的问,心里却在想看来那位穆某人的命果然够硬。
燕盈好一会儿才抬头,却没答她的话,突然毫无预兆的说了句:“我母亲心疼老七,是以孩子在她跟前....养的颇好,你日后也不必挂心。”
楚宁身子明显一震,虽说她也曾暗暗思量过在这古代要将孩子接出几无可能。况且,在燕家她虽是庶出,但倘若能博得父亲与祖母的疼爱,将来总归比跟着她没一个正当名分来的好,可是理智如此,心里总还留了那么一丁丁念想,如今,燕盈这般没有寰转余地的告诉她,将她心里最后一点虚无的希望也掐灭了。
手尖微凉,楚宁咬着唇不吭声。
燕盈缓缓啜着杯中用鲜果绞的汁,偶尔看楚宁一眼,似有点犹豫,两人默坐了有两刻钟的功夫,院里微微起风,燕盈起身道:“出来时间太久,我乏了。”
楚宁也随她起身,稍顿了顿,心话儿听这么说燕盈眼下也落脚在此?
她心结难抒,此刻并未往深了想,闷声准备将她送出院子,走了几步,燕盈低低一声叹,似乎作了决定一般转过身拉住楚宁:
“我两个多月前曾回府给父亲贺寿,因有些闲情儿要去拜会季老夫人,可不凑巧,听说季夫人带着季家二小姐一同去了兰安寺,未能得见呢。”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却又明明白白是说给楚宁听的,直搅的人一头雾水。
人心神不定,病痛便易侵体,当晚楚宁念着燕盈日里关于孩子的话夜不能寐,第二日早起便头疼的厉害,到了晚间感觉脚步也是发飘,难受的下不了床,这模样吓坏了几个丫头,轮番找了三拨大夫来,苦口良药的连连吃了五六日,方见些起色。
中间成木知道了,急的送了好些药材来,日日在外面巴望。
这日晚上,楚宁沉沉睡了一整夜,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方醒,她睁眼看着帐顶,觉得脑中清明了不少。
花儿进来伺候她洗漱的时候楚宁鬼使神差便蹦出一句:“季夫人和二小姐不在府里?”
兴许是见她气色转好花儿心里高兴,也兴许是她这话的语气太过随意,让花儿产生了错觉,她随口便回道:“嗯,如今只有大小姐留在府里。”
.........
这话回完瞬间,两人都是一愣。
花儿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脸色顿变。楚宁也不知为何,她今儿一早,突突地就想起了燕盈前几日的话,口不由心的说了出来,这会儿听见花儿作答,她一愣之后,“腾”地站了起来。
混沌了数天的脑袋豁然清明异常,她退后两步,缓缓问出:“你与草儿一直与季家有联系对不对!?当日你们根本不是真心同我一起离府,是你们主子吩咐的对不对!?”
问到后面一句,楚宁的声音已渐渐拔高。
草儿正端药进来,听见她的问话将药洒出去大半,但这时刻她竟比花儿要平静的多,她先出去让寒丫将铺面和院门都关好,才进屋来拉着花儿行礼:“既然姑娘已然知道,就请姑娘责罚。”
楚宁冷眼看着,半晌方微微沙哑的问道:“季家....出事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联想到花儿草儿最近的沉闷,又细细自出府以来的一路顺遂以及花儿对季家偶尔的维护,猛地明白了燕盈说那句话的用意。
她被赶出府也许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季桓也不在京城,而且在她出府没多久季夫人便带着季馨月去了兰安寺,当然,是否真在兰安寺还是未可知,但这时刻她二人离府,燕盈又特意给她说了这话,不得不让人起疑。
那么,季桓当日赶她出府,一种可能是楚宁真的触怒了他;而另外一种可能,是避祸。
或者说,最起码,季桓此次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可以完胜。
联想到之前的传言,楚宁背脊一寒,却瞬时通晓了他的立场。
“到底是如何?”她问的艰难。
草儿抬头看她一眼,思索半晌皱眉回道:“我与花儿眼下也不清楚,传回府中的消息公子爷已有月余未回复,但也尚未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所以....”
楚宁被她说的心中一紧一松,闭眼喃喃:“你们当真是主仆一心,哄骗的好得很!”
两个丫头有些赧然,草儿道:“姑娘稍等一等。”
说着,跑去取了个包裹来,解开呈到楚宁面前:“这些都是爷给姑娘备下的,足以让姑娘这辈子衣食无忧,钱庄里还有已姑娘名头存的银钱,爷说他日若无意外,姑娘日后便是我同花儿的主子,不得有半分不敬,今儿姑娘若真是恼了,我与花儿任打任骂,只求您莫气伤了身子。”
楚宁气的身子轻轻发抖,看向眼前的包裹,里面尽是些田产地契、值钱器物。她忽忽一声冷笑:“你们爷真是好深的心思,原来早打定了主意。”
环视这屋子一眼,她有些发颤的问:“难道这一路上我们如此太平是有你们爷的人相护?连着院子也....?”
草儿瞧她神情不对,忙到:“不敢有瞒姑娘我们来这一路起初是有人看着的,但貌似是老夫人派的人,至于到了这的一切,爷不想叫姑娘发现内情,所以这些都没与爷干系的。”
见楚宁微微松了口气,草儿也是如她一般,她心里默默自责,实际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她们来这一路她虽没有亲眼见人,但却是知道是季桓派人相护的。
而这院子也是提前就安排好的,否则怎会那么刚刚巧?但后来楚宁一手操持的铺面和置办的田地确然非季桓插手,这也如她所说,怕被楚宁发现。
楚宁默然,如今回想起那晚,她仍是找不到破绽!且那日是她自己提出要离府,季桓怎能在之前就算的那般精准?
花儿与草儿对看一眼,开口说:“爷的心思也都是为着姑娘呀,那****与草儿也并不晓得爷与姑娘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爷中间出了趟院子,回来便将这些东西交与了我们,并交代若是一会儿听不见动静便罢,若是听见茶盏摔地的声响便进屋去,与姑娘同进退。想来....姑娘当日若是不执意离府,爷也是有第二手安排的,不过经姑娘那一场,倒更顺理成章了。”
楚宁听了花儿这一番话,也蓦地想起中间季桓确实离开一段,可他回来时脸上并未有丝毫表露,若是有一丁点,就一丁点儿.....楚宁心下狠狠一收,就是她发现了又如何!?在那时刻季桓还只当她是昔日的楚凝,他保的、护的也是那一个楚凝!
想及此,她只觉入眼的东西刺目之极,心中愈发难堪,她嫉妒,可嫉妒的却是自己!这叫她如何已对!
季桓也如潮水般无声涌入或退出,让她根本没来得及防备。
呼吸都带着闷闷的难受,楚宁一把拉住身旁寒丫,语气艰涩的到:“好,你们爷的心意我领了,可惜我不是他以为的人,也不敢受这些东西。你们也谢你们一路跟随,虽不是为我,但到底帮了我不少,要什么只要我楚宁付得起,自当表谢。”
花儿一急,扑过来叫她:“姑娘.....”
楚宁摆手打断:“你们爷手眼通天,我无以为报,他这般愿我好,那我能报的便是将自身安置妥帖,叫他再不用多操心。
寒丫,你去同隔壁的刘婶子说,前些日子她同我提的事,我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