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板？”何智勇正准备打招呼，忽然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夏老板”，马上愣了一下神。
旁边的方卓青、辜振鸿和柳鸣山彼此对望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他们没想到徐亚丽跟何智勇第一次见面，便突然在这样的场合发难，这让几个知道内情的人都感到很意外。因为他们都知道，徐亚丽嘴里的“夏老板”就是夏帆。之前大家尽管有众多猜测，可是大家都没有把易方达跟夏帆之间的关系正式公布出来，现在徐亚丽一句“夏老板”，等于向这几个知情人正式宣告了两者之间的关系。
不过何智勇也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他只是稍微一愣神，马上便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故作毫不在意地笑着答道：“徐总是香港人吧，您的普通话讲得还不错，不过您说粤语也没关系，我能够听得懂。”这句话看起来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可是却轻描淡写地将“夏老板”的事给带过去了，而且也表明了自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他自然知道徐亚丽这句话里的真正意思，也明白她已经看穿了易方达和夏帆之间的真正关系，但是现在夏帆已经不在欧普了，他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地解释，而且他也相信徐亚丽也仅仅是试探而已，在这种场合下她不可能会深入地纠缠下去。
果然，徐亚丽也笑着说道：“没关系，我还是跟着你们练练普通话，也蛮好的。”
短短的两句话里，徐亚丽和何智勇便像老和尚打机锋一样，隐含了太多的信息，旁边不知内情的尤伟华他们听得是莫名其妙，柳鸣山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则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徐亚丽接着说道：“何总，我刚刚跟Thomas简单地聊了几句这次的稽查，他们很重视，如果需要我这边帮忙的，你尽管说。”
何智勇点点头道：“谢谢徐总，这两天就要多多麻烦你们了。”
“客气了，这是我们的本分工作嘛。”徐亚丽淡淡地笑道，“接下来你们怎么安排？”
何智勇回道：“主要是看整个生产流程，要到现场去，另外就是贵公司的系统文件也是一个重点稽查的项目。”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柳鸣山也过来跟何智勇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各自忙去了。这边辜振鸿和方卓青带着Sweet以及易方达的客人，一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生产线做现场稽查。按照Sweet客户的安排，现场稽查要包括整个生产线的所有流程以及全部的生产工序，第一站便是从仓库开始。
由于欧普公司成立于20世纪90年代初，当时的设计和规划思路到现在已经略显落后了，整个厂房的布局并不是非常合理，再加上十几年风吹日晒的，有些车间已经显得比较破旧了，给人的感觉就更加不是那么美妙了。现在公司总共有三栋厂房，其中一栋六层楼，下面三层是生产车间，上面三层则用做仓库，专门用来放置所有的生产原料，包括基础材料和各种化学药水。虽然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索和总结，各种原材料的放置和管理都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当成熟的规范，但是由于硬件设施没有到位，再加上公司较高的人员流失率所带来的新员工在学习和遵守操作规范方面又经常做得不足，这就导致整个仓库的管理在外人面前看起来非常混乱。因此，每一次客户来稽查--尤其是欧美和日本，大陆客户倒还好--欧普的仓库都是重灾区，肯定是问题最多的地方。
Sweet的客人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作为一家全球性的医疗器械设备制造商，Sweet虽然没有GE Healthcare（美国通用医疗集团，杰克·韦尔奇所担任CEO的通用电气集团的一个分支）那样的国际知名度，但是在产品和原材料准入上却遵循着和GE完全一样的标准，并且也将这个标准推行到了下一级的供应商那里，作为一个最基本的准则要求供应商遵守。当Thomas和Henry来到仓库之后，首先就发现这个仓库的温湿度控制超标了，中央空调也坏了，然后又发现检查合格和不合格的材料存在着混置的风险；检查合格的材料也没有完全按照FIFO原则（First In First Out，意为“先进先出”）来放置管理。
面对这一系列的问题，Sweet全球质量总监Henry很不满地对方卓青和辜振鸿说道：“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你知道，Sweet是做医疗设备的，我们对产品的要求非常严格，对整个生产过程的监控也非常严格。就拿刚刚我们看到的温湿度超标和中央空调没有运转这两点，我们就有理由怀疑你们整个仓库的原材料都不合格。请问你们是如何去监控的呢？”
“对不起，这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会立刻改善。”辜振鸿马上答道，然后拿过仓库主管递过来的一叠资料，接着说道：“不过，我在这里解释一下，由于广东这边七八月份雨水比较多，正是前两天下了一场暴雨，导致我们仓库的温湿度超标了，我们已经在安排维修部门对仓库进行维修了。”
“这不是主要原因，‘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照你的说法，那每年这个时候，仓库的温湿度都要超标？”Henry对这个解释显然非常不满意，“还有，中央空调不工作，对仓库的环境也会有很大的影响，难道这也是因为下雨的原因？”
辜振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下雨天气并不是导致仓库温湿度超标的唯一原因，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仓库年久失修，不过这个原因并不比天气因素更让人信服，虽然这是实情。因此，辜振鸿只能够非常无奈地答道：“是，这是我们的问题，我们马上整改。”
旁边的Thomas接着问道：“既然仓库的储存环境已经超出了标准，那你们有没有一个验证程序，来保证你们所有的原材料都没有问题？”
“有，我们有这个程序。”辜振鸿接着解释道，“一旦发生这种异常情况，我们的工程技术部门会针对仓库里所有的原材料进行测试和实验，以检查其是否符合标准，是否还可以使用。”
Henry问道：“OK，如果不能使用了，怎么办，全部报废？”
“不会直接报废，我们会有一个具体的分析报告，将这些材料划分为不同的质量等级，以决定如何使用？”辜振鸿答道。
Henry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些超出标准、有问题的原材料是不会报废的，还要继续用在生产当中？”
“首先我解释一下，这些材料并不是全部有问题，这在我们工程技术部门出具的分析报告里面会有很明确的结论。”辜振鸿解释道，“对于这些材料，我们是肯定不会使用在贵公司的产品上，也不会使用在汽车产品上，但是我们公司还有一些相对低端的消费电子产品，对原材料并没有非常严格的要求，在满足客户标准的前提下，我们会将这些原材料用在那些产品上面。”
“那你们如何来证明这些原材料不会用在我们的产品上呢，有明确的规定？”Henry接着追问道。
辜振鸿迟疑了一下道：“这个，虽然我们目前没有明确的文件规定，但是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而且……”
“OK，证据呢？请问你们有证据吗？”Henry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们不要口头上Bla-Bla，我是要看证据的。”
辜振鸿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们是有生产记录的，可以查得到贵公司的产品使用的是哪个批次的原材料，从而可以追溯到这批材料的特性。”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这些原材料你们都可以追溯到用在什么地方了？”Henry追问道，“比如说，现在仓库里的这些材料，由于温湿度超标了，我不知道这些材料是否还是合格的，那你们对这些材料有现场特别标志吗？你们的BOM（Bill of Material，意为“物料清单”）系统上对所有的这些材料都有备注吗？你们生产过程中对这些材料又会做什么特别测试呢？”
辜振鸿望了望旁边一直未说话的方卓青，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个，目前我们没有做得那么细。”
“那就是了，既然这些你们都没有做到位，那又怎么保证我们的产品不会使用这些有潜在风险因素的原材料呢？”Henry毫不放松地逼问道。
“实际上我们的确是这样做的，不过没有详细的记录，也缺乏文件支持，这个我们会改进。”辜振鸿苦笑道，有种百口难辩的感觉。随后，他转头向旁边的品质部经理肖山交代道：“你把这些问题都记录下来，回头组织相关部门开个会研究一下，看怎么规定更加合理。”
可是问题远远没有完，在检查化学药品仓库的时候，Sweet客户再次发现了一系列的问题：有些化学药品没有按规定区域摆放；部分MSDS（Material Safety Data Sheet，意为“化学品安全说明书”）没有摆放在现场；消防通道被临时放置的卡板挡住了……
客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Henry再次发难道：“各位，仓库里放的都是化学药品，其中有腐蚀性的、有毒的、会危害人身安全的，如果这些危险品平时都没有得到很好的管控，一旦发生了什么意外，你们怎么保证员工的人身安全？”
辜振鸿答道：“这些我们都有文件规定，包括危险品的储存方法和应急办法，这些都有的。”
“我知道你们有文件，但是我关注的不是文件，我关注的是如何去执行？”Henry反驳道，“比如说MSDS，上面很清楚地写明了什么样的化学品有什么样的特性、一旦发生意外要采取怎样的方式来处理，这很好。可是你们没有放在现场，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你能够保证所有人都知道该如何操作吗？如果放在现场了，一旦员工因为慌乱而忘记了，则可以现场马上学习。还有，消防通道被东西堵住了，尽管是临时性的，但是如果恰巧这个时候发生意外，就耽误了救援时间了。消防通道永远都应该是畅通无阻的，这是最基本的原则。”
面对着这一连串的问题，辜振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是典型的欧美式的思维方式，什么事情都是防范未然，先要求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按标准做到位了，才算合格。不过，人家提出这样的问题也的确不过分，其实这个规定都已经写在操作规范里了，只是由于员工在执行的时候没有完全按照规范来标准操作导致的，所以这些可以改进，也必须要改进。但辜振鸿却不敢保证类似的问题以后不会再发生，当所有的改善行动涉及员工的时候，就没有办法保证百分之一百能够奏效，这估计是所有企业都无法忽视的问题，不过这话辜振鸿没敢说出来。
一直跟着的易方达总经理何智勇看到出了这么多的问题，就悄悄地把尤伟华拉到旁边道：“尤经理，你也看到了，这么多的问题，客户很不满意啊。”
尤伟华点了点头道：“的确，Thomas他们查得很仔细。”
“我的意思是，晚上看看能不能安排一些活动，让我们的客人感受一下诚意？”何智勇见尤伟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干脆挑明了自己的意图。
“没问题，我已经安排好了。”尤伟华很爽快地答道，“晚上我们在香格里拉酒店吃饭。”
何智勇接口道：“吃饭都好说，我是想，吃完之后，我们再安排点儿其他活动，比如说唱唱歌、泡个脚什么的，让客人们放松一下。”
尤伟华为难地说道：“这个，恐怕有点儿困难了。如果是以前的话肯定没问题，但是现在有点儿不一样了。我们徐总到来之后，将客户接待这一块的预算砍了很多，吃饭都没问题，不过要安排其他活动的话，就要特别申请了。”
“有这么严重？”何智勇皱着眉头道，“是向谁申请，方总监，还是直接到徐总那里？”
“我先问问总监看看。”尤伟华答道，然后把方卓青悄悄地拉了过来，把情况都说给他听了，希望他给个话该怎么办。
方卓青听了之后对何智勇说道：“何总，关于这个事情，我要跟你解释一下。我们徐总来了之后，对于接待费用这一块提出了特别的要求，吃饭的安排还跟以前一样，但是其他活动就有限制了。比如说卡拉OK之类的，现在我们的规定是只能够招待直接客户，对于贸易公司，这一块我们是不安排的。”
何智勇有些不满地说道：“如果我们带了终端客户过来，也不安排吗？”
方卓青赔笑道：“是这样的，恐怕安排不了。”
“既然这样，那我打电话问问你们徐总。”何智勇一边说一边掏出电话。
“还是我来，我打电话给徐总申请一下，看能不能做特别安排。”方卓青赶紧按住他，然后自己掏出电话，一边拨号一边说道，然后就走到了另外一边去讲电话。一会儿回来了，方卓青一脸无奈地说道：“对不起，何总，徐总说了，这个事情恐怕没有办法做特别安排。”
何智勇冷冷地说道：“方总监，我们易方达一年给欧普这么多的订单，现在你却告诉我说连一次卡拉OK都请不了，这让我很失望啊！”
“实在对不起，公司的规定有些改变，请何总谅解。”方卓青再次赔笑道，“要不，何总，你们易方达来安排怎么样？地方我可以帮着预订。”
“那就请方总帮忙预订一个包厢吧，我们易方达埋单。”何智勇没好气地说道，“欧普公司要是想参加，也可以。”
“呃，我跟尤经理几个都过去吧，否则就你们跟Sweet客户，也不好。”方卓青连忙说道。
“随便你们了。”何智勇淡淡地说道。他对于欧普的这个安排很不满意，以前夏帆在的时候，易方达在欧普的吃喝拉撒都不用操心，夏帆全部给安排好了。现在人走茶凉，夏帆才刚刚离开一个星期，以前的很多规矩现在就已经行不通了。尽管何智勇很不满，但是也没有办法发作。贸易公司就是这样，你不但要伺候好自己的客户，还不能跟自己的供应商关系搞僵了，否则局面将会很难收拾。
由于问题很多，现场的稽查进行得非常缓慢，勉强把仓库和来料检查工序看完之后，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一行人回到会议室，对今天的稽查活动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便收拾行李去了酒店，先办理入住手续，然后吃饭。
在香格里拉的晚餐是方卓青埋单的。吃完饭之后，又安排Sweet的客户去夜总会唱歌--当然Sweet的客户并不知道这一次的安排是由易方达埋单的，同去的还有方卓青、尤伟华和李冲，辜振鸿等人都有事没有去。在唱歌的时候，何智勇特别交代夜总会的妈咪给Sweet的四个客人每人挑一个可以出台的小姐。不仅人要漂亮，而且其中必须要有两个会说英语的，先陪唱歌，唱完歌之后再直接上房做全套服务，所有费用将由他来结算。让何智勇有点儿意外的是，Sweet的四个客人无一例外都接受了这个特别安排。
何智勇是做销售出身的，他知道做生意跟作诗一样，“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要想得到客户的认可，拉到更多的订单，除了生产技术和产品质量有保证之外，如何在生意之外的地方使劲是非常关键的。深谙此道的何智勇想借助于自己一贯推崇的“诗外的功夫”，来消除Sweet客人在今天的稽查活动中因为诸多问题而产生的不愉快情绪，好让接下来的两天活动进行得更顺利一些。然而，他没有预料到的是，Sweet客人这边的工作做到位了，但欧普的准备却完全不充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