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有时便如一块海绵，生活的经历就如源源不断的活水，容纳了水的海绵，如果把它比喻成心灵在尘世反复磨砺后的通透与练达，那么我们会知道其实所有的过程都是必然经历的一次轮回。当梦想不能实现的时候，我们会怀恨世界的无情、生活的不公，但如果把这当成如生铁在炉锤间磨炼的一道程序，我们会发现世界在眼里会越发宽广，看待事物的理性会层次分明。我们所做的一切，困惑或者不解，都会得到圆满的解答与合理的结局。回首走过的路，也只是对未来的一次设定程序的铺垫。
◆ 面对夕阳西下时的困惑
面对逐步逼近的夕阳薄暮，对于世界的思考与困惑会越来越清晰，答案就蕴蓄在一念怔忡间。
一
我无意中从坐着的这个位置望见窗外将落未落的一轮夕阳，傍晚的阳光给一切蒙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彩。我坐着的这个地方是处在闹区街道一栋楼的四层，空调吹出的风在我肢体引起一阵凉飕飕的感觉，光线恰好在这时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透射进房间，我感觉着些微的暖意，其实阳光给我的感受还是慵倦无力的，只是我的视觉、听觉、触觉告诉我此刻心灵的飘浮应该停留在属于有阳光的角落。所以我分不清楚此刻的我究竟是寒冷还是温暖。但我可以确定一点的是阳光此刻照耀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往下望去街上行走的人仿佛融入一片朦胧金黄的空间，在夏日的傍晚，他们、她们偶然在我看见阳光的瞬间从我的视野走过，他们、她们的步履匆匆，或者因为阳光的缘故，我认为他们、她们与我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点着一根烟，坐在空调间里，寂寞地等着，一个不经意间望向我的眼神、不紧不慢迈向我的脚步，或者阳光褪尽后，黑夜里流逝的那些意犹未尽的时间。
二
我想起此刻我应该处在另一个空间。
那里比我现在坐着的地方，我只有一个简单的要求，可以呼吸到空气中青草的气息。我比任何时候都迫切想象一丛丛青草在我躺着的身下发出的那种生命自由、欢畅的声响。那一轮落阳在我的眼里重复着一成不变的规律，它慢慢地从我的视线里消逝，在远山的另一头，然后奔腾在我的想象中。在我的目光里，远山与落阳充分接近默契着我的发现，然而令我忧伤的是，它们之间的距离实际远地出乎我的想象，斜阳沿着山岗落了下去，山矗立着挡住我们思考阳光去向的痕迹。眼中看着一座远山，想象着阳光，或者比无所依据的人生想象远方更有一层温暖的成分所在。而渗透了阳光的小草，把孤立的、似乎毫无瓜葛的一切联想归结成生命简单的存在，或者它便是阳光、远山或是空气。在你触手可及的距离，把生命分解成一幅徐徐展开的生动活泼的天人合一画面。
三
几年前，我寓居在一个滨海小镇，耳边听着潮水重复千年不变的涨落过程，打发着漫长琐碎的生活。
一个寂寞的夜晚，我感觉思维毫无征兆的活跃，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时至今日，我感觉那种活跃带着种唯心的成分，而家人认为我是病了，因为我几天几夜睡不着觉，甚至建议我做脑科手术。我的大脑中像烈火在熊熊燃烧，焦渴异常，采用种种办法无法消除，我生平第一次想到了死亡。仿佛冥冥中有声音在轻轻地唱着梵音，思想无意识地在一种力量的引导下寻找着宣泄口。恍惚中似乎到达了彼岸，我清晰地记得我用钟声、露水、花叶、水流、雪花、瘦竹、青山、禅、道、佛、黄昏、路上等等一些明净的词语构筑的一些句子，看来漫不相干却在偶然的怔忡中回味起来有种淡淡的空灵的美，我不停地在脑海中编织着这些句子，然后想象着由主观臆造句子延伸的意境美，那种焦灼便一分一分地慢慢消退。那个夜晚，我一夜无眠，闭着眼睛，看见在淡淡的夕阳下，伤逝的惨淡的桔红色背景中，一个古装的女子一手拿着“将”的象棋子冉冉升起，而后遁入一片鲜艳的红色中。而后她又拿着一个“卒”的象棋子，急速地下沉，然后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我不知道，那一切意味着什么，进卒退将，人生的进退得失，面对着空茫的生命大背景，也许对于其中尺度的把握，“退”有时比“进”更富有积极的含义，诚如老子所说“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大智者的人生，“退”更能找到生命的根本，在“退”的瞬间，我们可以体会到人生的优雅与从容，“退”中积聚的力量，可以使我们在前进多了选择的空间，而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力量。
四
我的眼前是一本南怀瑾讲述的《论语别裁》，桔黄色的封面映着向晚淡淡的阳光，仿佛看到在滚滚红尘中孔子与他的三千弟子。颜渊早逝，道统传给吾道一以贯之，谁解其中滋味的曾子；山梁上望着雌雉拱手而立的子路；夫子溘然辞世，子贡庐前守孝三年仰天无语。联想到昨夜收看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峨冠高耸、古衣苍然的三千弟子手持《论语》竹简，进退肃然，跪叩无言，有古远的声音响起：朝闻道，夕死足矣。双眼便朦胧了。
黄昏中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有一种温暖托着心灵上浮。仿佛还是几年前的空间，那时我对孔夫子有种排斥，我拒绝接触他的思想，老庄、佛禅描述的心灵自在学说一定程度左右了我的思考。那一年我似乎再次进入思维活跃的状态，这种状态在我前半生的六七年中几乎每年有规律地出现一次，每年我都要请病假，所以我感谢单位领导的宽容，因为我这种病直到现在也找不到原因，最近四、五年它才恍惚从我生命里消逝，我有点怀念“病”中的感觉，它让我的人生升华到一种很自然的境界：云在青天水在瓶。
那一个清晨，我从稀奇古怪的梦中醒来，梦中很多情景我都忘了，一个声音却久久在我的脑海中激荡。一个拉长的，抑扬顿挫的声音在朗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清晰记得那种声音金石般的清朗，而拉长的尾音意犹未尽，仿佛穿透时空般的沧桑。我只能这样描述，声音把“乐”读成“悦”，所以我现在混淆了“乐”字在论语中的读音，现代的解释基本上是读成快乐的“乐”。我的手指叩着家中不锈钢的楼梯扶手，一步步下楼，准备吃早饭。骨节与金属接触发出的声音瞬间予我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处于夕阳惨淡的古战场，那种声音在空气中敷衍开来，流淌成马蹄敲击大地，“的、的”如鼓点般沉闷的声响，而一骑绝尘，万马奔腾，千万种层次分明的声音一时堆砌在我的耳边。我有些恍惚，竟不知那刻在家中的躯体是真实的，还是精神沉浸的那种所在是真实的，或者都是虚无的存在。
透过清晨的阳光，又回到昨夜空濛的梦境中，站在几千年前时光的一个人，骑着马，扬声吟读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未知空间时而拉近，时而拉远的身影，而这一切与这个清晨仿佛置身于烽烟弥漫的古战场，突然便有了悲壮的意味。一部《论语》与孔子霎时割裂了少年时从书本中获得的枯燥呆板的认识，重新抖落风尘，散发出它蓬勃生动活泼的书香。这种感觉让我多年后沉浸在孔子与他的三千弟子构筑的一段历史中，体会着中国博然宽广的传统文化带来的强烈穿透力，而不能自拔。
我试着从“儒”的角度，解释那天清晨思维的发现，“儒”的精神实际贯穿了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生生不息的精神传统，其中涵盖的一种“杀身成仁”的思想，正是支撑着数千年来仁人志士奋勇当先的脚步，诸葛武侯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岳武穆的八千里路云和月，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等等，无不渗透着这种精神。
那个清晨虚拟的古战场，风中飞扬的旌旗，马蹄扫过的尘灰，一个儒者面对长空的高声吟读，带给我一种浪漫主义的唯美色彩。而其中的“朋”字把人生里一切有理由，无理由做着的理想主义的事情，解释得淋漓尽致。尽管隔着时空的怆然，我们依然听到几千年力量因“朋”的缘故急剧积聚发出的那种可怕却正义力量的声音。尽管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分辨出那天清晨发生一切的真实性。
五
我坐在家中。在昨天的车上，傍晚时分，面对着窗外飞速向后倒退的景物陷入了沉思。我在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些与生活无关的事情，那样的想象让我摆脱了尘世间琐碎的自以为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千篇一律重复的工作让我有疲于应付的忧伤。
一轮夕阳落在我的眼前，那一刻只有我欣赏到它的壮丽，因为车上的其他人昏昏欲睡。我这样想着，因这血色夕阳的激发，我的大脑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许多看来毫无关系的物事挤入我的脑海。敷衍出的意境带着一种流逝的芬芳，我知道很多天来，我一直应付着工作与生活，这一刻的联想翩翩接近我人生的真实。那些想法或者幼稚，或者粗糙，我都真实地记录下来，因为它们是属于我的。
回家后，看完了充溢着中国传统文化色彩的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我发现这与我在车上的冥想惊人的吻合，中国古典文化的美与深邃让我流下了泪水。而在今天，还是一轮夕阳落下远山的时分，我提笔记下了这一切。
生命的存在有时简简单单地只是因为人生里充满着温暖。
一天中有无数个时辰段，如一年中的二十四节气般泾渭分明，每个时段该做些什么，都有既定的涵义。大自然向我们展开一幅幅空旷的背景，我们的行与思，经历与过程是大背景下渺小的存在。当我们对自己开始困惑，心灵开始反思的时候，我们知道离世界又近了一步。心灵真实的表达何尝不是大自然的隐语，有些答案无须破解，知道存在便是自在。该做的，该思考的，都是实现目标过程的一个定式，感谢生活让我们拥有越来越明晰的方向，接受生活的困境而坦然面对。
尘世浮沉，我们的心念受外境影响，无时无刻都在波动，每一天都得跟缠绕心头的那些负面情绪与心理垃圾作斗争。本来无一物，何故惹尘埃，是人生的大境界。作为普通的人，我们无法达到此境界，我们要做的是把自己的好情绪保持得长久一些，就像春天的花草一样，时时记得给它浇点水、施些肥，给心灵打打磨、上上光，让充足的阳光照耀心湖；让生命那盏灯的温暖无遮无挡地倾泻下来，阴暗沉闷的心理，将会得到调和而焕发出宁馨的光。这样对于自我而言，每一天的生活都是一次美妙的经历。
◆需要打磨上光的心灵
其实灯光下的温暖是心灵最好的磨光剂，我们感动于生命中那些温暖的瞬间，它照亮了每个人前行的旅程。
有一些无法触摸的情绪无声无息地掠过这个春天的清晨。天色微霁，因为太阳还没上来的缘故，眼前的世界有些轻玄的宁静。这种宁静使我有一刻陷入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可以翻着一些书，读几行庄子、品几句唐诗，随意地在纸张上涂写着什么。很遥远的，像水流般清澈的光阴，平平仄仄，摇曳而来。
时光流萤里的樱桃熟了，像某一场雨后芭蕉叶上冷露晶莹的坠落。因此可以想起在平常忙碌时，遗忘的某些轻盈花絮。想起昨夜的灯光，像风一样的女孩在张望中款摆如花；想起少年的灯光，许多熟悉的人，在一夜之间苍老如歌；想起异乡孤独的灯火，在不经愁的眸光里闪着家园的诱惑。在夜色里，许多陌生的路口，在灯里飘摇如叶，东张西望的少年，花枝招展的女孩，老人与孩子，他们相遇，而后道别。
人生是一次次无声的道别，来到这个世界，仅仅因为我们要见到一些人，告别一些人，需要一些灯光，怀着爱，揣着恨，而后平静地离开。像一棵树，亭亭如盖，在不动声色的覆盖下，无数的树叶，春去冬来，凌落；无数欢颜的歌在古老的山坡欢唱。一些真挚的情怀是我们必须要记住的，它胜过一切华丽的掩饰。
记得有一年的一个清晨，从恍惚的梦中醒来，许多繁杂的脚步声延续着梦里的轨迹，敲打着雨后的街道，而后留在我清醒的意识里。他们说着乡音，呼唤着我的名字，宁静里清晰的花瓣，沿着心灵的台阶一级一级飘洒。心岸的湖泊有一些无法企及的光影坠落，像往事的光芒，在波光潋滟中它们与湖水微笑不语。就是这样简单的感触，使我无限怀念那年的清晨。人生里有些瞬间真好，它在宁静里，总不由让人勾起平时忽略的故情。
每一片灯光都是一种情怀。在黑夜的背后，它忠实于我们的沉默不语。它们远离阳光，在城市的家家户户络绎亮起，在乡村的街道，寂守如昔。它们是饱经风霜的智者，在飘摇的街头，寂寞地等着那些需要温暖的远方游子。它们是风雨中一扇未关紧的窗扉，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足以点燃少女粉红的心事。它们是故园神州，荆轲易水河边时空截留的一段呼喊，几经周折抵达后继者沉郁的情怀。它们是一些不需要明朗，却让你黯然神伤的种子，在天空与大地间爬行。在光明与黑暗里延伸。在书剑与回首中怅然。在黄河与长江中呐喊。
在安静里，可以看着那些若有似无的光，飞溅如花。穿行如梭。然后放飞零散的心绪。比如生命里需要的一些歌，轻轻地唱起，轻轻地怀念，灯火如梦。想静静地拾起一些故事，就像一次漫长的远行，简单的行囊，路伸向远处，朝着有灯光的方向走，水流、高山、大海、森林，把灯火折叠成随手翻阅的旅程，那些情怀落地成种。
一些灯光其实已深入我的骨髓。比如在三十多年前初到这个世界，拥有的第一盏灯火，它在遥远的光阴里明灭，我无法穿过时间长河触摸到它最初的温暖；一些灯光让我看清父母的脸，由光滑的柔韧抵达松弛的衰老，看着他们一路从风雨中走来，在灯光下出神地望着我；一些灯光让我回忆起缤纷灿烂的青春往事，在城市的路口，朋友们相拥而笑；一些灯光让我在城市与乡村的边缘，安静地路过，平静如昔。
而多年后，在生命的灯火黯然疲倦的时候，我们的心灵也感受到红尘中逐渐逼来的风刀霜剑意，我们该做些什么？安静地给心灵打打磨，上上光，让温暖伴随得长久一些。
在温暖的灯光下，聆听是一种沉默的情怀呵。光与影下的世界，游走着荣衰的铁律。风从遥远处吹来，眼里的光呈现的是抖动的轨迹。竹林在风中弯着摇荡的弧线，天空很寂静，有雨点打在脸上，冰凉的触动。花朵在光影中沉思。这是光的禅境。风掠过故乡的家园，夏夜的老家空地，孩子们看着星光从稀疏的树叶间筛下，讲故事的老人在关键时刻卖起了关子，光掠过一双双晶莹的眼睛，后来有人睡着了。这是光的红尘。
在灯光里，我们只是它随意照过的一个过客，在光的内核，我们的秘密无法诉诸于人，所以它不辞疲倦，一代又一代照耀着永恒的世间。花开花落，随波逐流，它们真切地来过，并深刻地发挥着作用。在我们的眼里，光成为现在的光。世界是眼中的世界。
这世界有一些轻玄的宁静，在清晨，隔着一座座远山，光在等待着跃上天际的一瞬，可以静静地想着，不必要记录些什么，那个圆圆的叫做太阳的东西，它从来不曾消失，而在需要的时候出现。温暖而明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