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詹,我可跟你说,这次我们老师吃了大亏哦!是我们教书的奇耻大辱哦!你可要秉公执法!不要别人再送你两个屁钱你就黑着心往那边偏!啊?我跟你说啊……”吴继浦把詹所长送到学校门口,右手握着詹所长的手,左手在他肩上拍着,一口一个“渣滓”的脏话带着,仿佛那两个字就是他的语气词。
詹所长也笑眯眯地回答他:“你给我放心,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你?啊?!但是,你们老师也是的,《教育法》明文规定:教师不准打学生……”
“得、得、得!你他妈的跟我谈这啊?……你跟我讲大道理?!你他妈的抽的什么烟?你他妈的喝的什么酒?是你买的吗?……你跟老子谈这个?……老子明天就到中纪委去告你!……”吴继浦也不甘示弱。王昆明听着也暗暗称快,这个流氓,他也有流氓的办法。
“好了,好了,我们两个也不扯这个了!”詹所长让步。
“今天可是你不讲兄弟感情,说伤肝的话啊!你跟我谈个狗屁教育法……”吴继浦还步步紧逼。
詹所长向前跨了一步,抽出左手,搂着吴继浦的腰,低声说:“不是我打官腔啊!这个事不好办……那个被打的学生的老子是……这个……”詹所长右手食指晃动了一下,做了一个不堪的眼色,“强龙不压地头蛇,你知道的吧?我今天来之前就有人打了招呼的……”
王昆明隐隐听到了,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吴继浦继续说:“你不要跟老子扯这个!你有你的难处!我们穷教书的也有我们的脸面!老话说的,打人不打脸!这脸叫学生打了,我这书还有什么教头?!”吴继浦语气有点强硬了。
詹所长偏头想了想,说:“你他妈的,也别给我纳蛮!这方面我搞不过你!事情我尽量看着办,但你也要知道我也有我的难处,这派出所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吴继浦高兴了,他连连用力地拍着詹所长的肩膀,拍得山响,说:“我就知道你重感情!办好了,哪天接你去洗脚!”
“好!”詹所长又压低了声音说,“喂,没见过你他妈的对什么事情这么上心啊?……那个女的,你睡过啊?”说着,拿眼睛似笑非笑地瞄着吴继浦。
两个人同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吴继浦不置可否,含笑说:“你知道啊?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你知道了就看着办啊!”
两个人又是一阵大笑,依依惜别,这才算完。
王昆明不得不佩服,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吴继浦有他的一套。转念一想,却又不由得奇怪,吴继浦在区里有人脉,又在梅林当了好多年的后勤校长,这次提校长的时候怎么没有提他呢?
八
那群来学校闹事的小流氓们并不是真的走了,他们离开学校后就径直去了邬辛眉家,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弄到地址的。他们在小区里转来转去,但是不知道她具体住在哪一室,他们在楼下使劲地叫嚣、谩骂,拿着刀到处乱晃,拼命地按汽车喇叭、把车灯到处乱照,搅得小区里人心惶惶,小孩子啼哭不止。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邬辛眉家里的电话号码,往里打电话,准备听到电话铃响就冲过去撬门砍人,幸亏邬辛眉的老公孙嘉士这天回家了,他见多识广,早早地把电话线拔了。
半夜一点多,那群人闹累了,才谩骂着开着车扬长而去。
第二天孙嘉士找到学校来,王昆明见到他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但孙嘉士什么也没说,平静地散了一圈烟,开门见山地说:“王校长,我想请请那群人,把这件事情做个了结。”
当时,学校行政组还有几个人在一起商量去看邬辛眉的事,大家都愣住了,不禁佩服起这个生意人的胸襟,也难怪他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他像听到了大家心里的话,说:“也许是的,按照我的实力,我完全可以不把这群小混混放在眼里,昨天晚上,我就可以叫人来砍了他们。但是这样火并,只会两败俱伤。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们都要依法而行。”他点了一根烟,坐下来,吐了一口烟雾,“再说,辛眉很看重这份工作,也很在乎自己的教师形象。”
王昆明知道,如果他们的老师不打那个学生,道理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但是现在毕竟……毕竟不是那么回事了。
王昆明给孙嘉士泡了杯茶,递过去,略一思忖,说:“孙老板,非常感谢你的大度。多的话,我也不说了,这样吧,时间地点规格你定,我们请,到时候,我还想把派出所的詹所长、司法局的沈局长,还有那个学生和他的家长都请去——辛眉去吗?我希望辛眉也能一起去,我要让那个学生给辛眉道歉!”
孙嘉士低头犹豫了一下,说:“我听听辛眉的意见吧。”
周五晚上,在区里最高规格的兰花园酒店,梅林中学宴请了那帮打老师、砸学校的流氓。
王昆明、连凌毅、吴继浦三个校长,三个大男人,像迎宾小姐一样站在大门口恭候那帮小混混和混混头子王虎,还有他的儿子王小虎。
那天孙嘉士走后,王昆明立刻给吴继浦打电话了,他这个后勤校长逍遥自在,经常不在学校,得知他在学校时,王昆明立即到一楼他的办公室,恳请他邀请派出所所长和司法局局长,他答应了。
眼看时间快到了,王昆明还没有看见一个人的影子,他不由得望望吴继浦,吴继浦知道他的意思,两脚来了个稍息,歪着头点了根烟,说:“老王吧——,你请人就叫我空手去请啊,我哪请得动啊!”
王昆明恨不得跳脚。可远远地看见一辆奥迪驶来,孙嘉士带着邬辛眉来了,邬辛眉很憔悴,孙嘉士照顾在左右,波澜不惊。王昆明看着邬辛眉强颜欢笑的那个样子,真不知说什么好。
一行人各有心事,寒暄了一番,连凌毅领他们去楼上包间了。
只剩下王昆明和吴继浦了,王昆明禁不住吼了两嗓子:“你要什么打点,跟我说不就行了吗?!怎么到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才说呢!你说现在怎么办?”
吴继浦斜着眼看着他,继续歪着头吞云吐雾。
“你怎么一点大局观念都没有啊!你不就是要这个校长吗?我下学期让给你就是了!你有必要这样这样刁难我吗?!”
“好啊!你让啊!哪个狗日的不让!”吴继浦还要将一军。
王昆明正在上火着急的时候,一辆警车鸣叫着开来,后面跟着司法局的小车。他看了看吴继浦,吴继浦看也没看他,早已换了一副面孔,热情地迎上前去,又是握手又是拍肩的好一通亲热。王昆明也迎上去,大概脸上的余怒还没有消灭干净,那群人只蜻蜓点水似的和他捏了捏手,仿佛个个都是古代的淑女。
王昆明嘱咐了迎宾小姐相关事宜,自己也伺候着那几个“公仆”上包间来了。当他们得知王虎还没有来时,又是一阵骂,个个扬言要把“他狗日的”抓到七亭去住几天。七亭是梅林地区的一个看守所。
孙嘉士叫服务员给每个人发了两盒中华,才停止了他们气吞万里的豪言壮骂,他们又纷纷恭维起孙嘉士的气派、实力,谈起和工程有关的各种案子。
服务员倒了两巡茶,王虎才来,王小虎没有来,来的有吴胜他爸爸吴大年,他和王虎是连襟,也就是说吴胜和王小虎是姨表兄弟。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跟班的小混混。
孙嘉士还是面不改色地吩咐服务员倒茶、散烟。邬辛眉的脸色有些变了。王昆明也有些过意不去,如果王小虎不来,叫邬辛眉来面对这些人就太没意思了。但是现在,他也不便发难。
开始点菜了,大家谦让一回,还是孙嘉士做的主,他一边点,一边问服务员那些菜的做法,有的他觉得好,点头称是,就点下来,有的摇头,问,可不可以这样?服务员说不行,他就摇头。慢慢地把沈局长和詹所长都晾在那里了,詹所长几次想插话,都被他用手制止了。临点完,他才说:“伺候沈局长和詹所长吃饭,一定要用心,菜点得不好,吃得不高兴,那就是我孙某人的不是了。”
话虽如此,但在座的看得出,孙嘉士是有意要冷一冷那两个当官的。果然,他接着说道:“上次和市局的郑局长小聚,也就三两个人,点了个鱼尾巴,因为是熟馆子,就没有问做法,哪知熟馆子换了新厨子,煮鱼尾的时候勾了点芡,汤看起来是稠了些,可口感不对了,这千煮豆腐万煮鱼,鱼汤要文火细熬出来的才鲜,勾芡的感觉就差多了啊……你们郑局长一下就吃出来了,不高兴了……”
开始上菜了,于是宾客主人纷纷举杯,你敬我,我敬你,一时间酒桌上其乐融融,热闹非凡。一行人还觉得光素吃不够过瘾,还纷纷讲起了荤段子。
梅林中学的四个人,邬辛眉心事重重,王昆明格格不入,连凌毅还随意自然,酒能喝一点,段子也能讲几个,但最如鱼得水的还是吴继浦。孙嘉士摆了点谱,端了点架子,毕竟他也不真把这几个放在眼里。吴继浦开得了玩笑,更是海量,他和孙嘉士一唱一和,把酒桌上的气氛闹到了极致。
王昆明对吃喝不感兴趣,对他们的荤段子更是不感兴趣,心不在焉地吃着这些山珍海味,心里直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切入正题。
这时候不知是谁说了句:“我看王校长好像食之无味似的,是不是听了刚才詹所长的段子想老婆了啊?我提议,让他也讲一个,怎么样?”
一群人哄笑起来,纷纷响应。
“大家不笑就罚他的酒,怎么样?”还有人火上浇油。
一群各怀鬼胎的人都统一了战线,全把矛头对准了王昆明。他只得站起来,说:“各位,实在不好意思,我王某人只会教书,别说荤段子,就连素段子也讲不出一个呀!”
大家不依,起哄:“那就喝酒,罚酒三杯!”
王昆明看看这五十二度的五粮液,心想自己要是被灌下去三杯,估计就不省人事了,那后面的事情就彻底泡汤了。只好硬着头皮讲了一个。但是大家还是连连说:“没意思!没意思!重新讲一个!”
王昆明只得绞尽脑汁重新想一个,他突然想到曾经在《读者》上看到过一个有点色彩的笑话,说的是一个女孩换衣服总不拉窗帘,有个好心的邻居大妈就提醒她,告诉她有人偷看,这个女孩反倒说:“这有什么关系!这就叫看得见摸不着!”
王昆明讲了这个,大家才放过他,还有人说:“校长就是不一样,讲出来的笑话就是含而不露的过瘾。校长就是‘人才’啊!”——他们故意尖着舌头把“人才”读成了“淫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