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般的十指下,是水蓝色的碧月晶石打磨而成的流萤琴,左右两侧镂空雕就了芝兰蔓草一类的花卉,精致典雅,美轮美奂。琴弦用七根天蚕冰丝,一经拨动,便如玉破雨落,清脆美妙之余更带着股沁骨的寒意,使乐曲更为触人心脾。
山美,水美,乐美,琴美,人,更美,几者融为一体,宛若天成。
竹筏渐渐靠岸,白衣绿裙,宛如茉莉花仙的沈乐轻抱起流萤琴跃向岸上,白衣飘扬,宛如天边的孤雁展翅。
四面皆是山,碧绿的河水萦绕着一方岛屿。岛屿虽不大,站在中间,完全可以将整个岛屿都收入眼底,但是这里却明显的有着精雕细琢的痕迹。
与四面苍茫自然的山壁所不同的是,这处岛屿完全没有保留山野的痕迹。青石砖铺满了整块裸露在水面的地表,白玉为阶,玉上镌刻着鬼魅魍魉和曼珠沙华等冥界之物。岛屿外围,玉阶两侧,都盛开着妖冶惑人的彼岸花,鲜红欲滴的色彩,让人如置紫陌彼岸。暗沉下来的天色,和身畔的习习的夜风,更有种冥界的悲凉之感。
走过九十九级玉阶,便看到一方墨玉打磨而成的牌坊,其上清秀温婉,飘若流云地刻写着‘墓园’二字。
墓园处于岛屿的内围,被鲜红的彼岸花所包裹,其间分为十二区,每一区都种植着一种花卉,如水仙,如桔梗,如黄菊,代表着天下第一楼的十二令使。而最中间的地方,则种着十三棵梨花树,将那个用昆吾石造就的凉亭包裹着,虽然此时是入夜时分,可昆吾石的光彩依旧不可遮掩,璀璨夺目。
沈乐轻和往常一样,抱着流萤琴直接走上了凉亭,在里面弹奏琴曲,告慰入土于此的六位先人。
青山隐隐绿水迢,云霭沉沉孤雁飞。墓园百花凄切开,一曲碧寒响云霄。
半个时辰后,沈乐轻抱琴而下,却没有想往常那样直接离开,而是走到那相连的水仙、桔梗、黄菊三区。
墓园本是冰希儿为了自己和十二令使死后有归而建,却不想,区区十年间,就已经有三位令使及其夫婿葬身于此。
每一花区,都代表一人,死后骨灰便洒在着花间,让花卉吸收骨灰中的精气成长,长出来的花卉便如同那人的新生,永远留在这离山中。
每一花区前,包括那梨花树间,都立着一个石碑,在人死后,便在上面刻写下墓志铭,而今唯有那三处刻了字。
桔梗,葬的是遥兮和君烨,石碑上刻着两行字:“肴中仙子痴情女,暗影阁君气凛然”,暗示着君烨是因救人而死,遥兮则是因丈夫离世而抑郁病逝。
黄菊,葬的是冷筝和北冥昊轩,石碑上刻着的则是:“筝笛合鸣龙绕凤,笛残菊随断音弦”,表明二人感情深厚,生死相随。
水仙,葬的是洛臻和司徒清远,刻写的却是:“洛神貌美剑意绝,盟主仗剑匡正道”,述说了司徒清远的舍身救人,和洛臻的决意殉情。
站在菊花石碑前,沈乐轻,也就是水月国唯一的郡主北冥清悠,望着看得正灿烂的菊花,幽幽地道:“爹,娘,今天是你们的忌日,过了今天,三年的孝期,也就结束了,女儿也该下山离去。只是,女儿实在是不愿离开爹娘,也不知道下山后该何去何从,是否应该做回北冥清悠,所以,女儿想再在山上多陪爹娘一阵子,等到女儿有了决定后,再来向你们禀告是去是留,还望爹娘不要嫌女儿碍事,还要再来打扰你们。”
静静地站在菊花丛前,直到一个时辰后,月上枝头,沈乐轻才缓缓离去。
沿着来时的玉阶而下,走到河畔,却见自己的竹筏边又多了个渔船,渔船上亮着昏黄的灯笼,可以看到,那船头正有个人在垂钓,只是他穿着一身黑衣,在夜色里看不大真切,然而沈乐轻却知道,这是何人。
饶是因为年纪轻轻就痛失双亲,爱而不得,使得性子凉薄,如同死水的沈乐轻,在看到此人的时候,眸中也闪过一道道涟漪。
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那正在将上钩的鱼儿放入鱼篓中的人,沈乐轻淡淡地道:“巫伯伯,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墓园?”
垂钓者回眸,虽然两鬓已白,面容沧桑,眸中柔和,可还是可以认出,这就是当年那个隐退离山,守护所爱的巫云扬。
见等了许久的人终于出来了,巫云扬便收起鱼竿,跃下渔船,与沈乐轻对面而立,道:“我在等你!”
“有事?”沈乐轻并不意外巫云扬的回答。
虽然巫云扬并不和沈乐轻一起住在水天间,而是在离山的另一座山上,两者相隔甚远,但是这三年里,巫云扬却常常回来看望她,包括去年下山了的君旻玟,甚至巫云扬每个月都会来墓园祭拜冷筝他们,沈乐轻偶尔也能在这里碰上,两个人虽然年纪相差很多,却渐渐的成为了忘年交,之间的默契也甚好,并不比与君旻玟差。
“你决定下山了吗?”巫云扬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沈乐轻心头一颤,她知道,巫云扬故意在今天来墓园,为的就是等她,今天是她父母三年后的忌日,是她决定去留的时候。
沈乐轻微微一笑,美丽夺目,却也苦涩地让人心疼。
“巫伯伯,如果我也下山了,那以后,谁来陪你钓鱼聊天呢?”婉转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巫云扬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赞同。沈乐轻年纪虽小,可是却生性通透,聪明伶俐,虽然是冷筝的女儿,却最像冰希儿当年,所以他一直都把她当做女儿一样疼爱,自然希望她能够过得开心,而显然,在这空荡荡的离山上,沈乐轻是绝对不会过得开心的。
“如果,我不在呢?”巫云扬突然道,听得沈乐轻眉头一挑,心下不安。
“巫伯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乐轻不再平静,凝视着巫云扬,心底的不安更加强烈,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巫云扬却对沈乐轻紧张的样子不以为意,淡笑道:“别紧张,我只是想说,陪我并不是你留在离山的理由。你除了是北冥清悠,还是沈乐轻,如果真的不想回到雪阳,做北冥清悠,做高高在上的郡主,那么,你也该去做沈乐轻。而沈乐轻,同样不能就这样在离山藏而不出,你必须下山去为整个武林造福,而不是在这里浪费生命。”
沈乐轻低头不语。乐轻这个名字,是她的母妃冷筝所取,意为以乐为器,造福百姓,使之获得轻松自在的人生。而沈则是她祖母的姓氏,当初她父王北冥昊轩在民间的时候,便是以此为姓。她沿用这个姓,就是为了继承祖上的衣钵,将母妃菊花令使和祖母沈后的职责传承下去。
“巫伯伯,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这还是不能成为我下山的理由。造福百姓,并不是非我不可的,这三年来,虽然我偶尔会下山在江宁一带做些为民请命的事,百姓也牢记了乐圣沈乐轻的名号,可是这些事,也并不是一定要我亲自去做的,完全可以传信给天下第一楼,或是春风化雨宫,甚至是无忧前辈的无残,旻玟的暗影阁。无论是北冥清悠,还是沈乐轻,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或隐或出,或生或死,其实对世人来说,都是没有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