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射到满目创痍的村庄上，村庄中大部分房屋都遭到破坏，有的干脆烧得一干二净。而生活在这里的上千百姓，幸存下来的不到三百人。造成这一切恶果的，不过是二十多个溃兵。
忙活了一夜，总算将死难者都掩埋，生者也都得到治疗，接下来的生活只能靠这些村民自己，他们将逐渐摆脱丧失亲人的痛苦，坚强地活下去，如路边的野草，也许几十年后，这里就能恢复以前的安宁和谐。
有了从溃兵手上抢来的战马，何苦三人再上路时，速度自然比步行快得多。一路上他们谁都没说话，一来骑马说话要大声喊，三人都一夜没休息，谁都没这个精力，二来刚刚亲眼目睹一场人间惨剧，三人都觉得心口堵得难受，不想说话。
比起花月蓉姐弟，何苦想得更多，那些村民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几百里外的一场战争，就是导致他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对于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村庄的村民来说，他们的全部生活就是春种秋收，交捐纳税，年景好的时候，买件新衣，吃顿肉食，年景不好，就勒紧裤带，吃糠咽菜。
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就是全村碰到的最大的事了。
也许他们刚刚还在盘算着今年谁家新开几亩地，谁家养鸡养猪，转眼间冒出来的这一伙溃兵就将他们对生活的憧憬和希望砸个粉碎，带给他们无尽的恐惧和悲伤。
这个世界实在太残酷了，残酷到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明天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悲惨境地。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想防都不知道该从何防起。
傍晚的时候，何苦三人来到九曲河渡口。九曲河发源于玉龙领的银座雪山，流经黄风领、原宁远领、新泽领，最后在进入通天领后汇入莽苍江，全长大约八千多里，乃是从前天秦帝国八大河之一。
当年的天秦帝国幅员辽阔，境内三江四海五湖八大河，水运极其发达。
可惜随着天秦帝国的分崩离析，水运也日益萎缩，如今水面上早就不见那些昼夜穿梭的大船巨舰，只偶尔能够看见几片打鱼的舢板在风浪中摇晃。
水运一蹶不振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战甲的兴盛，须知每个领主手上掌握的财力都是有限的，为了增强实力，他们不遗余力增加战甲的数量，这就必须压缩其他方面的开支。
造船，尤其是造大船，所花费的资金非常巨大，带来的收益却不高，远远不如将钱花在添置战甲上。
随着造船业的衰败，曾经强大的天秦水师也烟消云散。
望着斜阳下浩浩汤汤的河水，何苦胸中豪情顿发，开口吟道：“九曲长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晴天摇动清江底，晚日浮沉急浪中。”说完感觉好象有些不对，瞪大眼睛看着河面发呆。
花月蓉以前听他念过“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诗句，此时又听他念诗，便在心底反复琢磨，觉得他的话与眼前的景象似是而非，不那么贴切。
花月夜一旁小声嘀咕道：“这水如此浑浊，怎么能照得见晴天啊？”
何苦回头见花月蓉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便有些尴尬，于是大吼一声道：“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这一声吼出来，何苦只觉得心中郁结之气有了宣泄的渠道，便一发不可收拾。
花月蓉乍听何苦大吼，吓了一跳，正想开口埋怨他，却听他吼得别有韵味，里面还夹杂着话语，仔细一听，正听他吼道：“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不觉痴了。联想到他救自己，救村民时，可不正是该出手时就出手吗？这个自己刚见时浑身稚气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为一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忽听河边苇荡中有人大笑道：“小兄弟好大的气魄，这一身冲天豪气让人好生钦佩。”接着“嗳乃”一声，从苇荡中划出一条小船来，撑船的汉子身材高大，方脸虬髯，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满身豪爽气概。
何苦见到这人，不由想起水浒中请宋江吃板刀面和馄饨的那位，忙笑着道：“我这不过是一时兴奋，倒让船家大哥见笑了。小弟游侠何苦，这位是治疗师花月蓉，请问大哥尊姓大名？”
那船家道：“小兄弟太客气了，我是这条河上的摆渡人，尊姓大名没有，小小的贱号倒有一个，小兄弟若不嫌弃，叫我一声懒龙就行了。”
何苦忙道：“原来是懒龙大哥，小弟三人要去对面，还请大哥送我们过河。”
懒龙把手一招道：“这个好说，都上来吧。”
三人上船，懒龙将船一撑，那船提溜打了个转，随即朝河中行去。
船身一转的时候，何苦强自支撑着还站得稳，见花月蓉身形摇晃，急忙抱住了她，至于花月夜早就一跤跌倒，骇得脸色苍白。
小船随波逐流，如一片树叶在水面上起伏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沉入水中。
何苦三人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跌落到船外。
懒龙笑道：“小兄弟只管放心，有我在，保管你们没事。不知小兄弟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呢？”
何苦道：“不瞒大哥，我是从康宁逃出来的，想去圣光领。”
懒龙道：“我听说康宁落到黄风领手上了，果真有此事吗？”
何苦道：“不错。”
懒龙又问道：“铁血骑士团解散了吗？”
何苦道：“是的。”
懒龙长叹一声，久久不语。
何苦见他神情萧索，忍不住问道：“大哥在铁血骑士团有熟人吗？”
懒龙苦笑道：“熟人？呵呵，都是熟人，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何苦听他话里有话，显然不想多说，便道：“我爹叫何清远，与人称快刀马的老马合称刀盾双卫，大家都称他无奈何，大哥可曾听说过？”
懒龙浑身一颤，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一番何苦，才笑道：“原来你是老何的儿子，果然虎父无犬子。不错，不错。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我本来是铁血骑士团的副团长，五年前因为一件事，和孙伏龙闹翻了，就一赌气离开了铁血骑士团。那时我就知道，铁血骑士团早晚得完蛋，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何苦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懒龙竟然就是人称惊天龙的雷龙副团长。
对于五年前铁血骑士团的双龙斗，何苦还是有所耳闻的。
传言中孙伏龙和雷龙两人不和，乃是因为他们的名字，一个叫龙，一个叫伏龙，放一起不打起来才怪。
事实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主要是由于雷龙的军事才能比孙伏龙强太多了，使孙伏龙感到自己的团长地位受到威胁，于是就设计陷害雷龙，导致他负气离开。
孙伏龙这个人打仗不行，玩弄阴谋诡计却很有一套，这点从他把那些富家子弟送上战场就不难看出，手段极其阴险毒辣。
不过战争的胜负是由很多因素决定的，一个统帅只会玩弄阴谋诡计是不可能带领军队打胜仗的，铁血骑士团在孙伏龙这样的人带领下，走向没落是迟早的事。
知道了懒龙的身份，何苦急忙施礼道：“原来是雷叔，先前小侄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懒龙摇头道：“你还是叫我大哥吧，我虽然认识你爹，但和他没什么交情，咱们各论各的。”
何苦一想到自己的爹乃是孙伏龙的亲卫，当然不可能与雷龙有交情，便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以大哥的本事天下何处不可容身，怎么做了船夫呢？”
懒龙道：“做船夫有什么不好，风里来浪里去，天不管地不收，何等逍遥快活。”
何苦点点头道：“大哥胸襟广阔，小弟佩服。”
船到对岸，天色已经黑下来，懒龙便邀何苦三人到渔村住宿。
渔村不大，也就十几户人家，好在闲房不少，安置他们三人倒也不难。
懒龙的妻子见家里来了客人，忙下厨做菜，又让儿子去打酒。
何苦见懒龙的儿子才四五岁的样子，便道：“他才这么大，能打酒吗？”
懒龙笑道：“你别看他小，可机灵着呢。”话里带着自豪的语气，显然对儿子非常喜欢。
酒菜摆上，懒龙招呼何苦三人坐下，把酒问道：“小兄弟，你说你是从康宁逃出来的，犯了什么事啊？”
何苦便把杀军官救花月蓉的事说了，懒龙抚掌道：“杀得好，杀得痛快！来，干一碗。”
何苦不知这酒的度数，忙道：“大哥海量，小弟我可比不了，若喝不下去，还请大哥莫怪。”说着喝了一大口，感觉度数并不太高，才放心将一碗酒都喝下去。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何苦与懒龙一见如故，两人越说越投机，越喝越高兴，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午夜时分。一旁的花月蓉姐弟都困得直打瞌睡，又不便扫他们的兴致，就这么起身离开。最后懒龙发现，才招呼妻子安排他们睡觉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