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年夏,上海,南京路,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驶过路面。这时的上海,汽车还不普及,只有少数高官有,这辆福特,除了法国大使,便只有黑道老大唐荣轩有。
唐灵惜一身黑色的洋装,胸前戴着一枚小小的白花,头上是一顶样式新颖的宽沿帽子,连着一个黑纱,白皙的面孔若隐若现,她面色沉静的坐在老爸留给他的福特汽车里。
曾经唐荣轩的脸一拉下来能黑掉八条街,曾经上海的每一个袁大头上都印着唐荣轩的手印,就是这样一个通天的黑道老大,三个月前死于兄弟火并。
遗嘱上大多数财产给了唐灵惜的干妈沈挽霜,自己的黑道基业传给了对他最忠心的六弟,却命唯一的女儿唐灵惜退出黑道,并托付多年不见得拜把子兄弟金炎给唐灵惜找条活路。
原本唐灵惜是要去东北,因为金炎现在已经是大帅了,在东北驻军,沈挽霜和六爷强烈反对唐灵惜一个小女孩自己跑那么远,可是老大的遗愿又不能不遵,取了个折中的办法,由金炎在上海做古董生意的大儿子金辰逸代为照顾。
“大小姐,哎,你说在老屋多住几日在走,何苦赶着去看人家的脸色呢?”坐在前排的福生扭过脸来,他的目光中有几分凶气,十七八岁的年纪,初露男子气概,虎背熊腰的身材,他从小便是唐灵惜的小跟班,他嘴里的老屋正是唐荣轩生前住的地方。
“金家和我们是世交,多年没有来往,这次仗义出手,礼数周全,我很感动,何况父亲将我托付给他们,一定有他的道理。父亲去世三个月了,在拖下去容易落人话柄。”
唐灵惜摸了摸自己手中的黑玉扳指,这是父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似乎这样便能获取他的力量,缓解她的不安。
金家不同于唐家的暴富,是前清的权贵,现在又有兵权,家大业大,乱世之中岿然不动。唐灵惜对自己的前途也有些惴惴。而金辰逸正是金家的长房长孙,被寄予厚望,从小在海外留学。
父亲没有给自己留一分钱,外人看来是去金家做客,但实际上,她要自己谋份饭碗。虽然干妈和父亲的好兄弟都替自己叫屈,可是唐灵惜心里明白父亲的苦衷,他在黑道里刀锋血雨的一辈子,最后还是落得个暴死下场,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脱离黑道,所以除了姓氏,唐荣轩把和自己所有有关的东西收走,旁人便不会觊觎,可是他仇家太多,只有金家这样的大户才能为自己的独女遮风避雨。
纵然她现在无依无靠孤女一枚,怎奈唐荣轩的名声太大,不知金家接不接的住这个烫手的山芋。
“大小姐,你平时不是都喜欢穿男装么,今天怎么穿这套?”
“不好看吗?”
“好看,可好看了。”福生憨憨的夸赞道。
“金辰逸从小在海外留学,所以穿套洋装到主家,算是讨喜。”
“器,我们还稀得讨好他,不把您伺候的好好地,我带着兄弟就把他的古珍斋铲平。”
唐灵惜无奈的笑笑说道:“你呀,以后做事不可以这么冲动,爹不在了,我又去了金家,没人罩你,若得罪了高人,可没人在给你收拾烂摊子了。还有啊,我要自己在金家谋生,何来他们伺候我?”
“哎,老爷也真是糊涂,就你一个千金宝贝,还把钱都散给了兄弟和霜姨,还好霜姨疼你,把钱都兑成了金条,说是留给你的嫁妆。真是难为你了,大小姐。”福生面露哀色,但见唐灵惜不喜欢听这话,便话锋一转问道:“姓金那小子人怎么样啊?”
“听说他人很聪明,过目不忘,财商奇高,做什么生意都能日进斗金,不过好像和他爹的关系不怎么好,为人比较阴损,胆子也很小的。”唐灵惜冷冷的说道。
黑色的福特车缓缓地开进了法租界,正午的阳光,将黑色的车身打造的无比华贵。饶是唐灵惜也不得不惊讶金辰逸的本事,居然在法租界这寸土寸金的地界,盖了栋遗世独立的洋楼,黑色的铁门上面鎏金烫着古珍斋三个繁体字,一个高大的白俄前来应门,打开车门恭敬的鞠了一躬。
一只纤纤玉手戴着纱网的白色手套,白俄弓着身子接过唐灵惜的手,将她从车里扶了出来,一个和善的老头迎了上来,戴着瓜皮帽,穿着藏青色的马褂,笑眉笑颜的样子,看来是常跟人打交道,脸上因为长期的堆笑深深笑出来一脸皱纹,他和气的招呼道:“这位就是唐家大小姐吧,在下曾兆祥,是古珍斋的管事,承蒙朋友厚爱,都叫我一声祥叔。”
“你家少爷呢?”福生带着司机拎着大包小包从车里走出来,跟着祥叔一起出来的小厮,赶忙接过,唐灵惜皱着眉头说:“福生不得无礼。”谦逊的对曾兆祥说:“祥叔,幸会”
说罢就准备带着人进去,曾兆祥笑眯眯的在前面用手一挡说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这黑道的人,不好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去吧。”
“你个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把小爷惹急了,一枪崩了你。”福生拉开架势准备开打。
唐灵惜看着老头虽然笑的温和宽厚,但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第一天上门,就和古珍斋的元老大打出手,以后恐怕也不好混了,再说,人家确实是做白道生意的,自己坐着黑道老大老爹的车来,有理说不清啊。
掂量一番,唐灵惜叹口气说道“好,福生你先回吧。”
“大小姐……”福生还没说完就被制止住了,牛眼一瞪,扭头跳上车,不放心的看着唐灵惜,唐灵惜挥挥手,车子便发动了,载着心有不甘的福生走了。
“大小姐先随我来见少爷吧。”祥叔依旧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好像刚才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不快。
“不敢当,叫我灵惜吧。”唐灵惜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笑面虎,心里沮丧的认定这金辰逸绝对不是善茬,让这么个老家伙来接自己,一见面就是下马威,这是不打算久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