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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羽书流电(5)

黑衣人一招偷袭不成,越过小船,瞬间落上水面。让古冲惊诧的事发生了--那黑衣人落水并没有沉下,而是在水面滑行甚远,然后身形骤然消失不见。仿佛小舟所处不是千尺深的鄱阳湖,而是一条康庄大道。

二人对视一眼,确认眼睛没出毛病。

仿佛虚空一阵扭曲,焰黄色的夕阳下,一个个黑衣人显露出身形,紧接着的,便是一波波的致命袭击。

这一场突袭甚不公平。对上几招,二人已经明白。那些鬼魅般的黑衣人武功其实并不高,但他们竟能在水面滑行,一击不中,飘然远逝,二人却只能立足小船,无法追击。

此消彼长下,那诡异的阵法便显现出威力。一个个手执长刀的黑衣人仿佛自虚空产生,突出攻袭,又直接消失在虚空中,令二人疲于应付。

不出小半个时辰,二人身上都已挂了数道彩,情势岌岌可危。

玉彤儿一时无法,只得舞动长索,如风车般尽力笼住二人的身体,还要防止那些黑衣人击破小船。

她脸色暴躁,古冲却面色如常,挥剑荡开一个黑衣人的长刀,忽地开口道:“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凿穿我们的船?”在这生死须臾的沙场上,他的语速竟和平时一样,一字字慢慢说出。

玉彤儿也是聪明人,闻言一愣:“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希望我们落在水里?”

要知此刻他们落尽下风,仅仅凭借脚下还有一条小船,方能负隅顽抗,若是敌人趁他们不备,击破小船,令他们落入水中,两人和那些能在水面上滑行的杀手对抗,怕不立时就要落败身亡。但敌人不这么做,必然有些蹊跷。

看着一道道波纹荡开的水面,古冲破天荒地冷笑一声道:“我就不信,这些倭寇能做到的,我做不到!”说着,竟飞身而起,剑光荡漾,迎向一个刚刚出现在夕阳中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显是万没料到古冲会弃船主动进攻,慌乱下竟一个倒翻,想要退回。古冲的剑势似慢实快,瞬间已追上敌人。

血光飞溅,鲜红的血被夕阳昏黄的阳光一映,竟呈现出诡异的蓝色。黑衣、利刃、艳黄的阳光和诡异的蓝血,凑成了一幅让人心悸的画面。

古冲一剑奏功,玉彤儿却无丝毫喜意,眼看古冲就要落入水中,那时他脚下无根,一身武功施展不出,怕立刻就要被乱刀分尸。

却见古冲身形落下,却是在水面上停了一瞬,方才落入水中。

不过只这一瞬就够了,二人都明白了其中关窍。显然这里的水域,因为阵法的流转或是机关,某些位置是可以立足的。这也是这些黑衣人能够在水面上滑行的原因。古、玉二人都是名门子弟,一旦想通这点,便很容易根据黑衣人进攻的轨迹,计算出阵法流转。

古冲落水后一纵而起,紧接着如那些黑衣人一般,在水面滑行起来。

这一下强弱之势顿时倒转,不出片刻,已有三名黑衣人倒在古冲剑下。紧接着一声呼哨,所有黑衣人瞬间消失在已经沉下一半的夕阳中。

玉彤儿长长吐了口气,几乎软倒在小船上。她知道,自己平生遇到的最大一场危机,终于过去了。

月亮慢慢升起,今夜的月光显得格外清亮,似乎整个世界都被清洗过一遍,月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鄱阳湖上,洒落在这孤悬的小舟上。

古冲沉吟道:“如果没看错的话,这阵法应该是扶桑四岛地下流派鬼冢一脉秘传的‘水破’阵法,这阵法与中原传统借势阵法的原理不同,虽是借水势,却不用水浮舟之刚力,只借水雾之迷幻,以乱人六感,从而达到杀伤之力。看来主持阵法的必是鬼冢一脉的高手,我们作为斥候,此番无法脱身和霍将军联络,明日一战,敌暗我明,加上阵势之力……我们若不想死在这里,若想夺回灾银,必须全力以赴!”

玉彤儿已见识过阵法的威力,想了想,终于没有开口抬杠,而是问道:“你进来之前,就没想到会遇到高手么?”

古冲一笑:“我自然想到了。说实话,眼下局面已幸运得出乎我意料。这次我们的敌人是白莲教,你想必也知道他们有多可怕,不说天下第一的许云鸿,只说那十二护法三十六劫,随便拉出一人我怕也不是对手。此次我孤身前来,本抱定必死之心。但现在我们虽处下风,但白莲教高手居然没有出手,我们对付的不过是一些倭寇,真是大大容易了。”

玉彤儿笑道:“想不到,想不到,今天我居然撞到一个真正的大侠!只是你这人想当大侠的执念怕是太重。今天你攻击那青衫人的时候,回手好一招‘真武荡魔’啊。”

她的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讥讽。

原来那“真武荡魔”一式本非古冲所长,最大的好处却是出手迅捷,乃是玉家长索这类软兵器的克星。古冲在危机时刻,背后遇袭却用这一招解围,显有不信任玉彤儿的意思。玉彤儿因此觉得这人心思太重,此刻终于找到机会讽刺出来。

古冲一笑,并不尴尬:“小姐见谅,说实话,当时我还不能完全信任小姐,所以才加意防备几分。至于大侠之名,万不敢当。这批赈灾银两本是我朋友肇极负责押运的,如今他生死不明,我不能不管。”玉彤儿微笑道:“这倒有趣。我听说肇极乃是少林俗家弟子。少林武当一向不和,你们倒是朋友?”

“高山流水,知音难得,五音之下,什么门派之见,却都不重要了。”

玉彤儿眼珠一转,笑道:“说起来,你倒悠闲,此刻孤身犯险都不忘带着琴匣。只可惜了,若不是此刻需要警戒,我真想听你弹上一曲。”

一听到“琴”这个字,古冲的神情顿时飞扬起来,脸上再无半分少年老成的样子:“无妨,我现在就弹给你听。放心,敌人不会进攻。”

玉彤儿照例抬杠道:“你怎么知道?”

古冲心情甚好,解释道:“日间你可曾发现,那阵法运转依靠的是日光。我仔细回忆过,基本可以断定,‘水破’之阵应该是一种类似幻术的阵法。我们已然入阵,而此刻夜深,无光阵法无法发动,敌人和我们便处在同一水平上,所以他们断不肯放弃自己的长处,夜里进攻。”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渐转凝重:“昨日黄昏一战,敌我双方基本上都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他们要靠日光运转阵势,我又何尝不是需要日光来寻求破阵之法?明日太阳洒下第一缕光辉之时,定是我们决战之刻!”

“我若是敌人,一定趁黑攻来,打你个措手不及。”玉彤儿虽仍旧抬杠,却也不再担忧,专心看古冲解下背后琴匣,郑重地开始弹奏。

“哈哈哈哈……”玉彤儿只觉多少年都没笑得这么开心过了,直恨不能不顾大小姐的形象就地打滚。

古冲无奈地停下琴音,面上却丝毫不见愠色,习以为常一般看着笑得打跌的玉家大小姐。

玉彤儿好容易止住笑,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我终于知道,为何你和肇极会成为好朋友。如果我有一个好朋友,就算我弹出这么难听的琴音他还肯听,那他若是出了事,我自然也一定拼命搭救!”

古冲摇头不语,似乎感慨知音难求,默默收起琴匣,忽地道:“其实我此来也不光是为了肇极兄,我已知道他此刻无恙。我更多为的是受难百姓。武林争霸也好,江山更易也罢,百姓何辜?白莲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实已走入邪路。我一路从灾区行来,不知看到了多少百姓卖儿卖女,饿毙街头,我不能不为他们做一些事。其实我对不起你。

此前猜出你是玉家人,本应该让你避险,最终我却依然让你陪同,实在是因为私心。或许我是希望借你,把玉家的力量拉进来……”

话很简单,但那平静的语声下似乎存在着一些久已让人忘却的东西,沉沉地压在玉彤儿心底。她似乎被古冲的话感染,半晌没有说话。

这一片小小的水域静得几乎能听到水底鱼儿潜泳的声音。

良久,玉彤儿打破沉寂开口道:“放心,我会帮你!”

古冲一笑不语。

玉彤儿却似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语声顿时轻快了许多:“你怎么不问问,我来这里做什么?”

古冲心知玉彤儿来此,多半和赈灾款项被劫没关系,本也不想多问,但此刻,在这个仿佛梦幻般的月夜下,却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情愫牵动着他的心,让他不由自主地追问:

“你来此做什么?”

玉彤儿狡黠地一笑:“我是……逃婚的!”

夜话之三

连云驿内。

古冲讲到这里,忽地一叹,不再说话。

虽然当年这件事其实甚是轰动,屋内三人都知道此事结局,却不知其中竟然有如此之多的波折,都听得甚是入神,且隐隐觉得似乎和自己经历的事情有些联系。

田破斛哈哈笑道:“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名门子弟,扭扭捏捏,好事做不好,坏事也做不成,有什么用?”

古冲本来甚是隐忍,但此刻心情不好,闻言冷笑一声:“我自己做的事,却不关系我的门派。田大侠,你对有些往事太过在意,还不肯直说,怕是不够坦荡吧!”

说完这番话,古冲心内有一个警觉。这是怎么了?自己一向谦冲,怎会说出这样尖刻的话来?难道是因为这个过于沉重的夜,太像那一夜,所以才让自己失去了分寸?

古冲的话却似乎正正打在田破斛的痛处。

这亦正亦邪的江湖豪雄沉默了许久,方道:“也罢,我就给你们讲讲那件事。它憋在我心里已经太久,今天,终于可以把它说出来了。”

“那是四年前的一天,我听说鄱阳湖的赈灾银两出了事,也觉得白莲教做事实在有些过分,便想去看看。没想到还没到鄱阳湖,就在武昌城的赌场里一气输了三千两白银,没钱还赌债。说起来丢人,我当时只好脚底抹油,溜了……”

田破斛的往事·始

“田大侠!”

田破斛听到远远传来的呼喝,却不停留,反而纵跃得更快了。

在他江湖闻名的“清云纵”独门轻功下,那呼喝声越来越远,直至不闻。直到确定后面的人追不上了,田破斛才停住脚步,“呸”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他奶奶的,为了那么点银子,至于追这么远么?”

看看眼前西沉的夕阳,和黑沉沉一眼看不到头的山路,田破斛才惊觉,自己一路飞奔,竟已迷失了道路。

飞身跳上一棵参天大树,田破斛左右一瞥,恰好看到半山腰上一名佝偻老汉牵着一个孩童,正逐级而上。

田破斛扬声喊道:“喂,前面老汉,停下!”那孩童倒是回头看了看,老人却似乎没听见一般,脚步丝毫不停。

田破斛心下一怒,今天被人追逐本来心情就不好,当即运起内力,几个起落拦在老人前面,伸手一阻:“嘿,说你呢,你是聋子么?”

老人抬头,混浊的双目中仿佛已被生活磨掉了所有喜怒,只淡淡道:“你,做什么?”

声音虚软无力。

眼见这老人如此衰弱,边上的小孩脸色更已吓得发白,田破斛虽有一腔怒气,却也撒不出来,反而涌上隐隐的愧疚,当即尽量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道:“老人家,我想打听一下,这是哪里,附近可有大城镇啊?”

老人摇头道:“这里是芏言山。最大的城镇就是山下的汉阳了。您现在转头下山,大概还能在天黑前进城。”

想起汉阳城内令他头疼不已的倩影,田破斛立刻摇了摇头:“可有其他城市?”

老汉摇头道:“今夜是肯定到不了了。马上就要天黑了,山顶有间小客栈,可以休息。”

田破斛略一思忖,抱拳谢过老人,飞身朝山上掠去。

山上果然有家小客栈,于万仞悬崖下,几间小小茅屋随着地形而建,离得甚远。这可以算是田破斛见过最简陋的客栈了。

客栈虽破,房钱却一点都不便宜。老板四十多岁,又矮又胖,似乎已经见惯了江湖豪客,也不管田破斛一脸粗像,只顾满面堆笑,请他自己选择“客房”。

客栈内已经有了几位客人。一位面目俊朗的白衣少年和他的侍婢占了西北方的三四间房子;而另一位英气勃勃、面上风霜之气甚重、脸色凝重的黑衣青年则占据了东北角最偏僻的一间茅草屋;西面是一名大汉,一人独占着三四间客房,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看起来应该是江湖豪客一流。

虽然客人不多,但人人似乎都各有心思,远远隔开,互不搭讪。田破斛自选了南面一间靠近客栈老板房间的客房安顿下来。

天色暗了下来,阴云慢慢自四周聚拢,大家都是常走江湖的,自然能看出,一场暴雨就要来临。店中客人都准备到堂屋用饭,纷纷聚集过来,正看到门口的山路上慢慢出现几个人影。

田破斛定睛看去,当前的正是刚才见过的一老一小,而老人身边多了一个女子,时不时伸手搀扶一下老人,跟一老一小有说有笑。

天色昏暗,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可只是远远看到那婀娜的身形,已足以让人心中一滞。

那是一种怎样的妩媚?足以让你忘却眼前的青山夕阳,让你的眼中只剩下她,剩下她那一举一动的妖娆,一步步走进你心里。但那妩媚让你感受到的却不仅仅是美,美中又似乎带着一缕愁,慢慢绕进你的心。

甚至还没看清这女子的面容,已足以让人感觉,心痛。

田破斛大惊。他太熟悉这个女子,以至于根本不用看清她的面容,只是远远一瞥,已经认出她来--这个自己一直躲之不及的人。

或许应该赶紧离开?田破斛抬头看看即将暴雨的天空,叹了一口气。一种说不明白的情绪,让他放弃了离开的想法。

算了,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三人走得甚慢,夕阳余晖下,慢慢可以看清那女郎娇媚的面容。虽然保养得很好,但眼角的一点皱纹还是暴露了她年龄的秘密。

--她应该已是三十上下,面上长驻着一丝笑意,勾人心魄之中又带着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凉意,能够把对人的吸引和对自我的保护结合得如此之好,没在江湖风尘中打过多年滚,是断然不可能做到的。

田破斛暗自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反而不再紧张,几步迎上前去,抱拳道:“柳老板,真是凑巧啊,幸会幸会!”他心里却知,今日这场相会,多半不是凑巧两个字能够解释的。

一见田破斛,柳老板的脸上不可抑制地浮出一抹笑意,和之前职业般的笑容不同,这笑意显得真诚而羞怯,一时把她那略带风尘的脸都笑得青涩了起来。

那笑意一闪即逝,女子也回了一礼:“田大侠,果然幸会。”说着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什么话说,可考虑到身边的外人,终于没说出口,只道:“看来今日要在此留宿了。

本来我还担心一个女人家不安全,没想到碰到田大侠,这下可以放心了。”

那老人听得二人说话,却不知他俩间的纠葛,只道旧友重逢,便施了一礼道:“小老儿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说毕拉着小童径自去了。

老人一走,二人反觉尴尬,一时无话。田破斛心内忐忑,女子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屋中一时陷入了寂静。

直到……“柳老板!”招呼声来自另一名占据西面房舍的江湖豪客。女子回头一看,面上恢复了淡淡的妩媚:“哦,是谢兄弟啊。外出公干啊?”

那大汉闻言笑道:“是啊。受人管,没办法,不过柳老板竟然抛下城里生意,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真是难得啊。”

原来这女子名叫柳如眉,现年不过三十,虽不会武功,但在武林中却是大大有名,乃是汉阳城最大赌场“一粒骰”的主人。她本来也是名门之后,柳家虽然和左唐玉等一等一的大家族不能比,但也是传承数百年的武林世家,但这柳如眉不知为何,不喜女红,不喜武功,却对做生意有着莫名的天赋。自十八岁开始在汉阳城开设第一家赌场开始,多年来长袖善舞,结交豪客,将赌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家家赌场开遍了汉阳城,端的让人感叹,巾帼不让须眉。

柳如眉微笑道:“二位还不认识吧?我来介绍,这位是金刀盟谢强。”

田破斛点头,抱拳道:“久仰。”这谢强乃是金刀盟二十四把刀之一,盟主孙无病的亲信,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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