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隔音不足是暴燥的摇滚乐、绵绵不绝的是小孩哭声、此起彼伏的是麻将声,它们让我的生活没有一点弹性,活活要被榨干灵魂,而在自己的家里我却只能感受到令人窒息的沉默,心里突然一股无名的邪火升起,无限放大,我冲到窗前,拿起那盆几乎像征着他和杨惠暧昧结晶的花往地上一摔——“哗”。
这声巨响,我们的夏季就结束了。
四
我一个人蹲在摔碎的那盆花面前哭得很惨。
泪眼朦胧中,施小君出来了。我终于看到他玩的那东西,什么呀,一个遥控的电动机器人。听见他说:“你……如果那个大姨妈来了,就好好待在家里,多休息。”
“别这么跟我说话,我讨厌不正经。”
他也蹲我面前:“我以为你今天的主题就是要我在你面前夸夸其谈……我常常不知道你要什么,我在工作,我在努力,你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不满意……好,你别说话,这回听我说。十岁,记住,十岁,十岁那年我的爸爸死了,我妈妈改嫁,那年我寄居在马阿姨家,她有个从小患自闭症女儿,她时而疯狂时而温柔,我在她的蹂躏下生活了八年,考上大学,我遇到了你,如果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初恋,你一定很意外,因为一个帅哥不可能在十九岁才初恋,那很不正常——这就是你的思维。杨惠,她爱我,这我知道,那么现在……如果我跟你说她很像过去的我,我曾经就是像杨惠这样觉得这世界只有一条鱼能跟我对话……你也会觉得那是狡辩;在你眼里,我的狡辩无处不在,出社会头两年,我承认自己有点无厘头,你来了,你像我生命中的舵手一样给我指引了前进的方向,我在你的谆谆教导和循循善诱中茁壮成长,当我在努力往前赶的时候,你又说停下来。小丹,你不是口哨,我也不是运动员,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对我的期望太高,我一直在为了能让自己生活得撑得起这张脸而拼命工作,一个男人连自己都撑不起还怎么撑自己的家庭……可是,你的不满又来了。那我的呢?为什么每次回来冰箱里连饮料也没有一瓶,我要打开水笼头,我喝我喝我喝生水!为什么你老忘记晒衣服,害得我常常要把洗衣机里的衣服再重洗一遍,为什么你一周难得做一次饭每次还要我洗菜?为什么这么大的桌子才摆三个盘子而且全是凉拌!为什么你从来不给自己的手机充好电,为什么你从来没买过遥控器的电池,为什么每天老是我给你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为什么总是在我最忙的时候你叫我陪你去吃饭,为什么你总是要在我跟你亲热的时候提到杨惠!……”
施小君突然收了音,呼吸急促,脸胀得通红,“我不说了,我从来就不喜欢说这些。”呼息渐渐平稳,去房间收拾东西。
“你去哪?”
他不说话。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女大客户。”
他停下来郑重其事地说:“我也很奇怪……为什么跟我接洽的客户都是女的。对了,我要辞职了,下周就去新公司上班。”
他甩身出门,我追了上去,“你去哪?”
“睡个好觉。”他回头:“……我得设计大赛二等奖了,那个电动机器人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今晚你抱着它睡吧。因为你,我这辈子肯定会减寿。”
他没有看到我手臂上摔伤的伤口,哪怕它在灯光下多么刺目,也没看到我的衣裳多少狼狈。这晚上,我玩他留下的电动机器人玩了一宿,第二天,请了个病假,在家睡了一整天,他没来电话,我也没打给他。关于杨惠的那盆花,我在脚下踩了几脚,想了想,又把它种进了一个新盆。
一天没上班也没开机,晚上打开手机一看就知道惨了,公司的同事、李总,客户一大堆,合作伙伴一大群,再看未开启的短信,我嘀妈呀,齐刷刷下来几十条,这些个垃圾,压都会把我压死,我巴不得哪天所有通讯全部瘫痪,哪怕就瘫痪一天,人类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活。
挑来挑去,才找出几条有意义的短信:
潘小凡发来的:别结婚太早,走进围城——一败涂地。
鲁彬发来一条:野心病!疑心病!丧心病!——潘小凡是魔鬼!
我们公司的部门文秘少婷发来一条:今晚八点,银城酒家二楼国宴厅,欢送李总,请部门各位同事携家属参加,单身人员必须带意中人,没有意中人的可以玩速配。特此通知!
李总要走?辞职还是调离?那我不晋升不是有希望?如果没有钱一定要有男人,如果没有男人就一定要有钱,这话是谁说给我听的——还真的忘记了。
五
“喂,丹姐,你来不来呀,李总要升官啦,来呀,来了很多人。”少婷压低声音说:“还有好多帅哥,包你满意。”
施小君不理我,我也有自己世界。晚上九点,我钻进一个个欢心鼓舞作派的同事堆里,也不知道他们这么高兴是因为包场唱K了还是因为饱受李总折腾的这几年恶梦终于要过了,总之,一种压抑多时的热闹暴棚而出。这场子包得很大,足足四五十来平方,玩晒子,玩“黑白配”,玩小鸟飞呀飞,好不容易闹腾一次又不是自己出钱尤其是掏公司的腰包,谁都卯足了劲吃喝玩乐,有人说了,K歌厅就是给没结婚的同事创造机会、给结了婚的同事寻找第二春的地方。
我醉了,我的醉属于独自醉的那一种,坐在角落一个人拿着啤酒瓶,我敬了三个人,两个是我的下属,一个是李总,公司的大领导没来,不然也会敬一敬,其他都是买醉的,敬不敬无所谓。
李总握着我的手跟我说我大有前途的时候,那眼睛色咪咪的,握着我的手迟迟不肯放,顺势把我拉近他的耳朵边说要跟我说几句悄悄话,他的手突然伸进我的长发摸了我的耳朵,我忍了忍,想听他说什么,结果,他只是在我的耳朵根嗅了嗅什么话也没说!
提了酒瓶晃荡着出了门,外面高歌如潮,重金属敲打着、麻醉着失意的灵魂,机关无限,可生动了……转身又见一个女子霹雳叭啦打了那男人几个巴掌好不痛快,哑然失笑,就这当儿,一男子也瞧上了那一幕,笑着恰好转过来……呃,好俊朗的一张脸,可惜怎么也来这地方找乐子,这东西就是这样,好比女人放在超市里,不保鲜,男人贪便宜,结果误了口感。何必呢。
不过,这男人好像盯上了我,我转了一趟卫生间出来他也正好从卫生间出来,回K房的路绕绕弯弯,他也跟着绕绕弯弯,不会吧?难道他以为我是夜店的小姐?!正好少婷出来,我赶紧以职业女性的腔调跟他招呼:“少婷,把领导灌醉了可不好,现在在抓酒驾,到时候领导开不了车,你要做好司机。”“行……”少婷钻了出来,正好迎上我后面的那个男人,呆了似的,突然把门一推,朝里面大喊:“喂!公司欧阳副总到,大家鼓掌欢迎!”
这俊俏的男人是我们的欧阳副总?少婷忙前忙后,我看她是拿出再活一次的勇气去贴近这个新来的副总,满头是汗,别虚了。我拉住她:“你到底也打听清楚人家是不是有主的,别眼珠子没掉下来心先碎了去。”
她手指一伸:“……嘘。我只告诉你,凭直觉他肯定单身,他来深圳的房子都是我去租的,他的行礼也是我去收拾的……没女人味。”她窃窃丝笑。也难怪,深圳的女人与男人是八比一,这种黄金男,一进狼群还不被拨层皮才怪?
有人唱歌,唱了首《心酸的浪漫》,把我唱哭了,拎了包摇摇晃晃就回去,少婷说:“找个人送你吧?”我眼里有泪,头也不敢抬,挥挥手:“不必,打的。”
“我来送。”少婷:“啊?欧阳总,我送就行啦……要不,我们一起送?”
“行,我送你们两个。”
半小时后,我在他的车上睡着了。只感觉车灯一晃一晃,车溅水的声音哗!哗!
“你住哪?该送你了。”
“芦苇荡一号楼。”
“你叫林小丹,李总手下的红人,最近傻傻的,好像天天在梦游。工作不在状态。”
想起施小君的那句话,随口就说了出来:“嗯……别对我期望太高。”
“女人再伤心也不要一个人哭,在他面前哭才有效果。”
呃?!我呆望着他。
他的车开得超好,沿着滨海大道穿梭着,超越着,勇往直前的开,他握方向盘的手臂刚劲有力,肌肉感十足,与施小君的修长白晳质感完全不同,他额头高阔,天庭饱满,目光坚定,他到哪都将会成为值得信任的一张金色招牌。他发现我在偷看,一笑,我脸红了,砰然心动,我尚不清楚这种砰然心动跟第一次见施小君时有什么不同,难道暧昧也会发生在我这种心有所属的人身上?我想拒绝,但我的确在一次次地偷望着他,甚至还理了理头发,擦了擦刚才流泪的眼睛,我不该这么做。
他走错了,他带我去了另一个芦苇荡,在黑色的夜里,浩浩荡荡,卷着浅海的风……
“真想不到,这地方还有这么大的荒苇荡。”
“我常来。一旦有苦恼,我就来这个地方找答案。”
“……我们住的那地方,也有一个,比这小得多。”
“多走走,还有更大的,外面的世界其实比你想像的精彩得多。”
直到回到家,我都认为他是故意带我去那个地方的。关上车门的那刻,他跟我说:“别听他说对不起,说对不起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们的欧阳副总是个心理兼爱情专家?
2当爱变成习惯,也许是种悲伤
一
随着业务的频繁,我和欧阳副总的接触越来越多。
有人报料李总的位置将拿出来全员竞聘,目前职级在六岗以上的员工有业务管理三年以上经验的员工均可参与竞聘,在这之前,部门副总以上的位置全是公司领导层任命。结果,真的不到一天,出了公告,而且拿出来竞聘的岗位多达五十几个,涉及公司所有部门,一石激起千层浪,都说是新副总欧阳整出来的新气像,一时间把那欧阳包装成了引领企业人力资源改革的先驱者,涌出多少在底层被埋没的人才,燃起许多枯竭的智慧和被桎梏的希望,所有人的大脑里都是膨胀的个人成才意识和强烈的表达欲望,山雨欲来风满楼,二三天下来,正常工作没人做了,都一门心思经营自己竞聘材料。
少婷请假回家专攻材料,她的目标是公司经理助理,那职位要求本科以上学历,她才中专。我劝她:“你呀,好好把部门的合同档案收集一下,我们每个月该发的办公用品也该发了,报销的车辆使用费和业务招待费的单据在她的办公桌上待的积满了灰尘,同志,也该把属于我们员工的钱报下来了……”
昨晚加班,一个晚上什么事没干,少婷开始指责旧时代的不人道和电费、水费的频频上涨工资几年没涨,从工资问题说开去,这话题就多了,谈得风声水起,很有员工担当企业重任的那种规模,我大声一拍桌子:“停,十点已经过了,毛主席说过,只有自己才是救世主!”这才分头干活。
李总走后,我承担业务块的责任分工,细细盘查,感觉问题很大,李总卷走了一大笔业务款,如果不往上报,后果不堪设想。必须要谈,要当面谈!
我们部门的业务是欧阳分管,十二点,正好是领导慰问辛苦工作的时节,当所有人鼓足最后一点干劲迎接这一个欢心鼓舞时刻到来时,只有我已经累趴了,盖了件外衣睡在沙发上,少婷扯着我耳朵说:你惨了,全部门就你一个人在睡觉。
就睡,怎么了?
夜已深。我心,痛啊!八楼上的房间灯光呢喃,施小君揉着脖子,我知道他为什么揉着脖子,他脖子上几块皮肤都在另一个女人嘴唇的蹂躏下呈嫩红色,会有点痛,会有点痒,他把夹克高高竖起,脸上的一小部分,就只能等冷风把它吹淡,所以他必须开窗,哼。窗一开,他连打几个喷嚏。不必心痛他。失恋是一个苦力活,也是个智力活,他不爱她,她总要要在气势上压倒他,否则输的痛感会更强烈。可怎么样才可以让他觉得我并没有输呢?通往终点的方向千千万,可就是入口一条也找不到,路呀,往来彷徨呀,踌躇呀,沮丧呀,我的这场恋爱,很不成功。
于是,拨打了110……“喂, 是110吗,芦苇荡一号楼801有人嫖娼,男主人叫……”
于是,110接案来了,于是,听到八楼杀猪般的嚎叫,于是,下来了一帮人,于是,我冲上前去对准那女人狠狠的一记耳光!
“啪!”
办公室的灯突然大亮,我醒了,欧阳怵然站在我面前,捂着脸。
我指着他的脸:“……难道我抽了你一巴掌?”
欧阳:“你觉得呢?”
“错觉,肯定是错觉。”
随之冲进来一大帮同事。
欧阳捡起我落在地上的衣服递给我:“快起来吧,累了就回家睡觉,下次别在沙发上睡,小心着凉。”
“送我吧,正好有些事跟公司领导谈谈,不谈就会很严重。”
再一次坐欧阳的车,同样的深夜、同样的反光镜、同样的脸,有种迷醉感。
“欧阳总……”
“叫我欧阳。”
叫他欧阳?这又透着什么信息。我再次审视这位帅哥型领导,他目视正前方,脸色平常,没法做出判断。
说实话,我早已忘记前一次我和施小君是什么时候亲热的。当人的一切思维都被命运的滚轴牵着鼻子走的时候,那些玻璃一样的梦,早不知何时就已从几千米的高空掉落,摔得粉身碎骨了。
车窗外,望见两恋人吵架,男人绝情转身上了公车,留下站台上女人伤心哭泣。我叹道:“唉,人本无情!”欧阳微笑着说:“只要有开始就会有结束,只要结束了,就会有新的开始。”他说的有点突然,我一抬头猛然看见他的目光,这目光的含义有点同情,又有点怜惜,恰好抚平了我情感里含混不清的地方,咬合的正好,我很自然的问到他的感情。
欧阳:“……19岁那年,一见钟情的女生病死了,22岁一个很爱我的女孩因为我跳楼自杀,25岁我深爱的女人被她老公一刀捅死,28岁我以为我能顺利结婚,结果……”
“又死了?”
“……我后来懂得要放弃没希望的事。”
“没希望的事?……你是说,你打算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
“直到那天……不说了。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吗?”
“不在一起了,谁知道算是分还是没分。”
“他走了,给你留了什么?”
“一个电动机器人……还有一盆花,我想一直爱下去,为什么做不到。”
“没有能一直爱下去的爱情,没有轻松的分手。”
车停了下来。
二
这是红树林。我和施小君一直计划去却老是不赶巧至今没去成的地方,我不明白其实来这一趟也就是他半小时我半小时的路途,为什么快一年了我们连这个半小时都没法抽出来?我们总是焦灼的等待、无端的埋怨、理由十足的错过,而其实只要半小时,有许多问题都是因为这半小时……
我清楚,我和欧阳认识至今不到一个月,但我们的暧昧已经发生。
他让我浑身不自在——原因是因为我心里还有施小君,我们还没有分手,我百之百地相信我跟施小君的爱情是踏着泥泞一路风雨兼程走过来的,他欧阳达不到,也不可能达到。
而,欧阳带我来的这个地方,在夜里最适合做的事就是:拥抱和亲吻。
我这么做总该有个理由吧?总该有个合理的解释吧?可是,没有。
我上欧阳的车,让他送我回家我的潜意识中就在期待更近一步的交往,我是个有格调的女人,我需要被呵护,需要被人疼爱,我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诱惑,我的痛苦不能老是在施小君面前原封不动的反弹回来,就算他对我没有感觉了,也该说一声,分手也要讲流程不是?
欧阳一直不说话。“欧阳……你怎么不说话。”
“你满脑子都在打官司,我能插上话吗?”
“你觉得我能打赢吗?”
“难说,看谁爱谁多一点。”
“他曾经在我爸的面前说除去男性非正常死亡外,他完全打算跟我白头到老的……”
“更多的女子更高的位子更多的钱袋子,这些永远是男人身边打不死的苍蝇。”
“他看上去很善良,也很执着。”
“看起来正直的男人,是因为他有更高超的技巧把他的坏主意都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