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五十四路公车。我从来没有去过这个城市的西郊区,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方姐想做什么?找人?跟杨冰阳有约?还是跟其他人有约?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找到她,把她安全的带回家,三毛需要她,她是个母亲。
公车摇啊摇,不知道摇了多久,我这两天带三毛也累坏了,还好一日三餐都是孟革送过来,不然真不知道怎么熬过去,我本打算每隔二站就找一圈,但过了四站之后,我就睡着了,睡得很香。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自己正躺在一个男人身上,我个怪怪,扭头一看……施小君?
六
他难道一直跟着我?我挣扎要离开,他死死地搂着我,凑近我耳旁轻轻问:“你找谁?那女人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是个媳妇还是个寡妇?”
贴着施小君的身体,感觉他的心跳,心事立马了却了大半,什么怨啊恨啊怪啊,一下子全忘了。我把事件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施小君:“简直就是一场真实版《中国式离婚》。”
他看着我的目光显得坚定无比,我一时产生错觉。他说我不了解灵灵一,如果了解,就绝对不会因为她而吃醋,她是个……容易把生活搞得很夸张的女孩。很夸张?这个对于我语言学得不太好的人来说,有点难以理解。“就是有点神经质,确切的讲就是精神病人,她有点幻想症,我不能不理她。我从高中开始,我妈放我在她们家生活,说起来有点复杂。总之,我们要把灵灵一当作一个病人来看待。”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把我都当傻瓜。”
“我敢吗?”
“你们那天怎么会压在一起。”
“她抢我的像机,要把我们的照片都删掉。”
一路上我们说的话比那天晚上还多,说他不是王子,不会有什么故事,他的过往和正常男生的过往没什么不同,他甚至在该亲吻的年代没有亲吻,在该失去处男的年代也保持着处男,就因为我的存在,他甚至还想把处男身份保持到结婚。他说得一脸凄惨,好像保持处男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广播通知,“终点站到了,请各位乘客们走好。”
我终于接受了他的拉手。
难道方姐会在这里下车?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工地、排污池、小水库、大型垃圾场、一座正在修建的高架桥。施小君很肯定地说刻意要失踪的人往往会在某路车的终点站下,因为他们对“终点”深怀同感、心心相惜。
也许他是对的吧。
我俩手拉手站在小水库前,这里几个工人正在抽水,水越来越少,抽到底部更是泥浆迸出,我俩的目光近乎呆滞,似乎那里面躺着方姐。
那些工人们以为我们有病,来了一个工头,喊:“喂!看莫子!去别处耍嗑……”也不知哪来的固执,我俩盯着一动不动,又来了个大婶,走近了,小声问:“娃儿,年纪还小,有啥子过不去啰,咋动起这个念头。”哇,他们以为我俩是私奔男女,打算共赴黄泉?我赶紧问有没看到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来过,“这两个娃娃在找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嘞……”“哪有?介绍给我,几个月没吃荦菜,哈哈。”“给你,你也挺不起。”“王啦个八子,他们找的是不是你姘头。”“……你个羔羔,这么流氓,我告诉你老婆。”
匆匆跑来一个小青年,指着高架桥那边说:“那里有一个女人。”
5爱我,就陪我到最后
一
一个丰富的女人,背影都戏味十足。
那女子坐在高架桥上,面朝湍急的河水和群山,背靠着施工地,桥下已围观了许多人,没人看到她的正面,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偶尔会扭动一下,只要稍有偏差,就会掉入万丈深渊,三个交警已等在不远处,她似乎还在喃喃自语,都以为她对周边事概不知情,但错了,只有有一个人走近,她就拼命摇头,歇斯底里地大喊:“莫来!莫来!再行一步,我就跳下去嗑。”
但她不是方姐。
桥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施小君拼命把我往里拉,我像挤肉饼一样挤进了一个空缺,正想生气,他手指强烈的朝某处抖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穿着旗袍挤在人群里的方姐,大松口气,在施小君脸上猛亲了一口,钻进去拽她出来,她看到我,也不反抗,已气若游丝,我丝毫费力就把她拉到了人群外。我怀疑她这两天都没吃饭、没洗澡、没睡觉,她从头到脚只有嘴角还留着些生气,其他地方已毫无血色。见了我,连哭的力气也没啦。我突然很想指着那个要跳桥自杀的女人跟方姐说一句:方姐,让你跳,你敢吗?
医院。
方姐打上了营养液。她该睡上一觉,我并无意要她说什么,她却拉着我的手一定要说,“你别走,小丹,我说完,才能睡着。”
“我跟杨冰阳提出离婚,他要我把孩子给他,所以我和三毛逃了,我估计这次杨冰阳肯定会通过你来找到我,所以我不敢把电话、地址告诉你。”
“这次出了什么事?”
“我想搏一次。”
“搏什么?”
“……想看看他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的感情是不是一直都被骗了?他也许从没有爱过我,他所谓的爱只是因为我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我开始跟踪他,我发现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我跟踪他们,吃饭、逛街、酒吧,然后……他带那女人进了一栋房子。打电话给你的那晚,我终于忍不住要进去看个究竟,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他们在沙发上喝酒,谈声风生……杨冰阳居然朝我大喊——说我为什么要跟踪他,他还打了我一巴掌。”
方姐说到此处泣不成声:“他……他,在另一个女人的面前……打了我一巴掌。”
“也许你真误解了他?”
“那一刻,我就想死。”
“你应该出去工作。”
方姐突然对我怒目而视:“连你也这么说,不对!不对!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他!你们看不到吗?受伤的是我啊!你怎么还替他说话!”
“至少他从没向你提过离婚啊?他要孩子,要这个家。你要自己振作起来,不能老是怀疑这怀疑那,逼他离开你。”
“是我逼他,还是他逼我!他在跟别的女人搞暧昧,你看不到吗?分不清黑白了吗?”
“他需要工作,他要接触社会,要接触很多的女人男人……”
“所以,他可以忘掉我的存在。”
“哪有?”
“他回来的只是一个空壳。”
“你们应该多沟通。”
“跟一个空壳?”
方姐突然两眼盯着我,死死得想从我身上找到答案,我……不知道,我给不出。
二
没有答案也是答案,总之,三毛见到妈妈了。我也回校了。
在我认为,爱情成熟期的标志就是相互信任、相互依赖和团结合作。
这事之后,我和施小君感情更好了。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装点好自己的行蘘,根据行程安排或骑车或坐公车去全城各处游历。从刚开始的一连串交错中,我们终于学会了在爱情中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这像跳一场探戈,男女因为交错纵横的舞步而变得更有质感,充满弹性和吸引力……
我们白天到处拍摄、吃街头小吃、交头接耳、吸收生活,晚上,我们制作完当天的电子相册,拍摄的优秀作品挂满宿舍后,开始深深地吻,吻很长很长时间。
“我第一在树林子见到我就觉得我俩是旧相识。跟你说个故事,小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在湖边玩耍,每天看日出,我以为这个世界只有我,后来……发现湖里边常常有大尾巴鱼,那些鱼自由自在,根本不怕人,我伸手,它会贴过来,十几年后,在某个学校的后山上……我也见到了一条。”
“不可能,那里没有鱼。啊!你说我是大尾巴鱼!”
“傻瓜。”
施小君什么都拍。拍飞机飞起的白色肚子、拍桌上的杯盘狼藉、拍高墙的水泥纹路、拍一切都还来及享受的各种微笑……他连地上的叶子也不放过,他拍过一片落叶,薄云天为背景,照得这片叶子边晕泛起红光,如诗如画……我把我看到的美好也带给他,每天上路总带点新鲜玩意,茶杯、盆子、塑料花,别小看这些道具,有时候它不仅能给拍摄带来极妙的收获还能给你好心情,现在我蹲厕所都觉得那些地板不再是板,那些纸篓不再是篓,那些臭气不再是气……。
浪漫是什么?——浪漫就是两个人的裸体跳舞。
关上灯,只有窗外的星光,或者连个这也没有,只有雨声,听着舞曲,小蚊帐里,微风吊扇轻旋,两人悄悄上了床,站在床上,我搂着他的脖子,他从额头、脸、耳朵一直亲吻下来,像是进行一场探索,又来不及发挥,没有丝毫噱头,呼息也变得诚恳了,手从肚脐摸到细庠处,解甲归山,开始跳舞,跳到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再来一次燃烧吧,火鸟!有一次差点跳到床下,两人抱着床单蚊帐一起滚在了地上……火鸟燃烧后,两人被子里,听手机里的广播。
中波989,流行音乐台“流行音乐,与你相伴……”,或者再调频到970,城市星空“有些故事还没讲完,如果你愿意说出来……”。
“你为什么笑?”
“我没有。”
“你摸我,摸完就笑了。”
“鸟归巢……也太小了点。”
“你不知,这一路多凶险,鸟多累啊……二十年,只睡了一夜。”
“啊?”
经过几十天的拍摄,施小君决定要在学校的网站开辟一个集摄影、文学、动漫、音乐于一体的唯美论坛,他原本跟学校的这些社团就有联系,暑假这么一撮合,经过几番收集、整理、制作图片,这论坛集聚了不少人气,取名为“绿瓜地带”。
这里的人,昼伏夜出,以近乎信仰般的态度对待文学和艺术,施小君在里面叫FG,梵高前两个字的大写字母,他对所有文字和作品严肃而苛刻,论坛里也有一些另类的学生,比如瞎子、暗眼、无病呻吟……这些人爱好古怪,有的专门翻泽外国奇文、有的钻研古文字、有的专爱收集灵异文学
“绿瓜地带”。谁也不知道这个网站将来的命运,谁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将来命运,但施小君坚定地认为,这个网肯定是这些人一段路的开始,不管是歧路还是正路,都将影响他们一生。
我支持他,而且永远支持这个网站。
三
即将结束丰满的暑假,我爸出差来了学校,见到我很高兴,他说这小兔崽子长成大姑娘了。施小君为了见我爸,他剪掉了长发,可是我爸依然认出,施小君就是那个上一次我住院期间,他在医院见到的那个:跟个小女孩拉拉扯扯,看起来风度翩翩,其实疯疯癫癲的男生。
我爸的背膀永远坐得挺直,他那声音就跟军训一样:“你俩在处感情?”
施小君也坐得笔直:“处。”
“谈得怎么样?”
“挺合适的。”
“有经济基础吗?”
“……还是学生。”
“有远大理想吗?”
“这个……要看你怎么想,你们那个年代的远大理想是共产主义,最后还是结婚生孩子,我想,不如就直接说结婚生孩子,这样会显得我更诚实,但你会说我目光短浅,其实,我认为,不切实际的理想不如着眼于现实,脚踏实地的走好每一步,我这么回答,您还满意不?”
“脚踏实地很好,理想搞得满天飞反而头晕……你将来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我想过,如果职业太个性化,容易走偏门,我不能抱着自己的爱好不放,让老婆孩子跟着我穷困潦倒,所以,还是要找个稳定的工作,比如,公务员啊、职业经理、公司老总什么的,房子车子不愁,票子孩子不少,稳定才能求发展。您说呢?”
“你们才多大,进了社会,一定能结婚吗?”
“……理论上讲,能。”
“你能跟我女儿白头到老吗?”
“这个……要看实际情况,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从寿命学上讲,女人一般比男人长寿。我还得考虑人为因素和非人为因素,现在工作压大,男性非正常死亡率直线上升,如果有这个命,我还是很想跟你女儿白头到老的。”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嘻皮?”
“不,这绝不可能,肯定是你的错觉,错觉很可能误判一个人的终身,叔叔您千万别犯这个错误,误我事小,误小丹事大。”
听他们这么对话,我以为施小君肯定完了,我爸绝不会承认这么一个男生做他女儿的男朋友,可是,正相反,我爸说这小子虽然有点嘻皮,但除了这个,好像暂时还挑不出其他什么毛病。
我爸非要去见孟革,我的救命恩人。虽然我爸从没在我面前没贬低过施小君,但见了孟革之后就根本不提施小君了。
我爸在我面前意味深长地说:“孟革这孩子,难得这么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唉,我在他面前都觉得……渺小。你以后多跟孟革这孩子在一起,哪天你迷失方向了,就去找他。”孟革在我爸眼里简直就是我的救世良药。
送走我爸和方姐他们一家,估计吃的太杂了,加上意外的心情太多,闹肚子,我扎进厕所稀里哗啦,完事后,瞅镜子,漂亮了,只是镜子里意气奋发的我又长了意气奋发的一个痘,这回好了,以前怕没青春,这回太青春了,拿了半截纸巾挤,怪不得有人挤痘上瘾,的确,挤痘是一个把饱满的一粒痘从脸上顺利采摘然后走向收获喜悦的过程,痘越饱满越容易采摘,如果手艺不精,到头来就只剩下暴躁的挫败,我经验不多,轻轻地鼓起它,先用指甲捏破了针眼大的一点,这是浓血的出口,如果一次性能喷薄而出,我就成功了,这近乎一场博弈,要小心……
宿舍里飘出来一个声音:“她爸来了又走了……见了,我肯定他爸见过施小君,他剃了短发!哎呀,贼帅,跟她在一起贼可惜了……你早点来啊,我等你……那就不必了,说好的你还能反悔,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她一点也不知道,我们贼好……”
谁啊?跟踪我?
四
我冲出厕所:“你跟谁打电话!”
那个暂住我们宿舍的女生慌了神:“……你不是……你不是跟你爸出去了吗?”
“我不回来能知道你的勾当吗?”对于这种人只能用热暴力对抗她们的冷暴力,我操起一张凳子,把她死列地抵在墙上,她像杀猪一样的哇哇大叫,我说“没用的,你不如省点力气说话。”她用半边脸半只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
我又把椅子往里抵了抵,椅子木头深深陷进她的皮肉,她再次杀猪般大叫:“姐!好姐姐!行啦行啦,够了够了,都是我骗你的,都是我为了接近你骗你的。”
“谁叫你这么干的?”
“杨惠。我不想回家,想留下来赚点学费钱,后来她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就跟我谈,让我接近你,随时了解你和施小君的情况,随时跟她通报。”
“多少钱?”
“不多,真的不多……”
一股寒冷凉透脚底,我几乎窒息,我近乎疯狂地喊:“多少?!”
“刚开始说是一千,后来你出去了几天,我跟踪你,又跟她追加了五百,再后来你又没回来住,我又加了五百……不过,都还……没给呢。”
我放开了她,喃喃地说:“你跟她要五千!她有的是钱。”
“啊?五千?真的吗?值这么多?”
我真想甩手给她两个耳刮子,我要把这事告诉施小君,告诉他有个多么在乎他的女人一直阴魂不散的等着他,等着他劈腿,等着他喜新厌旧呢。我朝那女生钩钩手:“有个事可以让你赚这么多。”
“我可不敢问你,除非……你自己说。”
“我们毕业后就准备结婚,我们双方父母很快会见面,叫她别等了,小心伤了身体。”
“这么快。”
“哪里哪里,我们不快点,就没法赶在她死之前收她红包了。”
那女生一吓:“啊。”
这事跟施小君一说,他似乎不以为然,看到他对此事的淡漠我很心痛,施小君正在暗房自己冲洗相片,有一搭没一搭的。影像店里还有一对恋人正在拍婚纱照,那矫作模样不堪入目。
我冲他嚷:“施小君,我讨厌你!”
他伸出脑袋,一脸纳闷:“……这这,为什么?”
“我指的是精神。”
“太抽像了,能不能说明白点,姑娘。”
“我和杨惠,谁是你的第一个。”
“你看你……老往我脸上贴金,我哪有这么多桃花运。”
“她是金,那我是什么?”
施小君张开大嘴:“你是饭,吃金要死人的,饭才能饱肚子,一辈子不饿死。”
那边恋人听了,女的跟男的说:那我也是你的饭啊?那男的搂着女的死命啃:“不是,你是我的命,饭可以没有,命不能没有。”我听了大喊:“我要你的命!”
施小君:“无理取闹!”
女的问男的:“我要你的命,你怕不怕?”男的说:“废话!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我发狠地喊:“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从暗房里丢出来一把剪刀,施小君喊:“我快完了,你自已弄,没那功夫理你。”
“你!”
女的问男的:“你要一直理我!”男的信誓旦旦地握住她的手:“我一直理你,理到天崖海角,海枯石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