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床上,他只是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却始终没有哭出声来。
这让成太医觉得有些惊奇,他从二十岁进入太医署,如今已有四十多年了,这后宫之中,这样的事例他遇到过不少,可是,别说是那些年纪再大上几岁的孩子,就是一些妃嫔,在淹水醒来之后,都会失声哭泣,这是人的一种本能。
四皇子如今才三岁,却能压过自己心中本能的恐惧……这样的一个孩子,当初怎的会有人说,他顽劣不堪呢?
“是谁,把我从湖里拉起来的?”过了好一会儿,白渊才侧过头,看着成太医,小声地问道。
“是木芳仪跳到湖里把您救上来的。她自己的情况确实不太好,至今还昏迷不醒。”成太医是那种外表看起来非常慈祥的老人,他的笑容,好似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白渊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他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光着脚便下了床,往木盏盏的卧房跑去。
“始终只是个孩子啊……”能撑这么久才哭出来,已经很是难得了,成太医感叹。
白渊一路奔到木盏盏的卧房,不理会侍女的惊呼声,爬上了木床,整个人扑到了她身上。
“四皇子,您先下来,主子身子不大好,您这样会压着她的。”自见到木盏盏身子浮在湖水里德那一刻,红玉就一直哭着,到现在,眼睛已是红肿不已了,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白渊闻言,小心地爬到了木盏盏身子里侧,手伸进了被子里,去拉住她的手臂。
“瑞瑞,瑞瑞,你醒来啊,我以后很乖很乖的,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你醒来,好不好?”他头凑到他耳边,低声哀求。
白渊的母亲在他两岁的时候,便去了,之后他就被抱到了丽妃宫中抚养。这后宫之中,人情冷暖最是现实,宫女内侍捧高踩低,后妃之间尔虞我诈,这是最肮脏却没有硝烟的战场。骨肉至亲都能利用,谁又会在乎别人的孩子呢?
如若不是丽妃没有自己的孩子,而皇帝又子嗣稀薄的话,白渊大概是活不到如今的。因为身为皇子,他多多少少的,总是会阻碍了某些人的路。
不知怎的,红玉见到这一幕,觉得很是心酸,便转过头去,不愿再看。
没一会儿,舞袖阁外,传来了内侍尖细的声音。
“皇上——驾到——”
一屋子的忙下跪恭迎圣驾。
白渊从木盏盏的床上爬下来,在床边站好,待皇帝进来的时候,给他行礼。
“儿臣见过父皇。”
白景玄往床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声道:“都下去。”
“奴才(婢)遵旨。”
所有宫女内侍都退了出去,忽略掉昏迷不醒的木盏盏,屋内只剩下白家父子二人。
白景玄越过卧房内的绣屏,来到外间的小榻上坐下。
白渊随后走了出来,在白景玄面前站定。
“跟朕说说,你是怎么会去赏心园的。”
白渊闻言,低下了头,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一跟白景玄说了。正好错过了他打量他的目光。
白景玄子嗣稀薄,到如今也只得了四子二女,但这却不代表白渊能得宠。他既非长子,且生母地位低下,给不了皇帝任何帮助,养在丽妃膝下的时候,又因为丽妃的私心,而被带偏了方向。这样一个没有背景才学的皇子,任谁也不会觉得他将来会有前途,而白景玄作为帝王,在关心国家政事之余,最在乎的,就是对继任者的培养。
很明显,从前的白渊,没有这个价值。所以他不受宠。
无情最是帝王家。
可是如今,白景玄觉得,他的这个第四子,似乎有些变了。
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遇上这样的事,不仅没有吓坏,如今,对事情发生之前的情景的描述,也还算清楚……
待白渊说道,他因为对湖中的金鱼好奇,而趴到湖边去抓鱼,最后岸边的那块石头松动了,他便掉了下去的时候,白景玄原本有些随意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气势迫人。
将木盏盏从水里救起来的时候,他便发现了缠在她手上的丝线,当时就对此有些怀疑,如今听了白渊的话,便是确定了,这事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贴身侍女的疏忽,忽然出现的猫,一直在岸边游动的鱼,松动的石头……
这群人的胆子愈发的大了!
白景玄强压下了心中的怒气,起身,快步走出了房门。
白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他的父皇,果真是不在乎他的。也许,这偌大的皇宫,就只有那么一个人在乎他,而那个人,却因为他的不听话,而昏迷不醒……
舞袖阁外。
李德福见皇帝走了出来,正想迎上去,却发现他严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气,吓得浑身一激灵,步子便定在了原地。
“摆驾鸾凤宫。”
“摆驾——鸾凤宫——”
长乐宫,莲容殿。
绿衣一直守在柳昭仪身边,见她一直低垂着头,不言亦不语,只当她是伤心过了头,便在心中为她不评。
想着,娘娘这么好的人,从来不会为难过任何宫人,亦不曾与其他妃嫔有过争执,这些人怎能这么狠心,下得了手来害娘娘呢……
绿衣想着,再次将目光投到柳昭仪身上,却发现她的肩头在微微的颤抖,她不由得哽咽道:“娘娘,您哭出来吧,哭过之后,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仔细一听,却是听到了笑声。
绿衣吓了一跳,随即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娘娘她,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
然而事实却不容她反驳。
柳昭仪缓缓地抬起头来,脸色仍旧是苍白的,唇角却是微微上扬的,那笑声,便是发出的。
容颜不变,秀美一如从前,然而那双昔日里清澈的眸子,如今却好似染上了天底下最好的墨,漆黑无底。
“娘,娘娘……”绿玉被这样的柳昭仪吓到了,结巴道。
“本宫为什么要哭?”柳昭仪说话声音虚弱沙哑,却让人无端的觉得恐惧。“那些害了我孩子的人,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
到时候,本宫会让她们知道,即便是哭,也是一种奢求!
柳昭仪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魔鬼在沉睡着。
他不会轻易醒来。
可是一旦醒来。
就需要鲜血来祭奠,他的过去与未来。
鸾凤宫。
“皇上——驾到——”
皇帝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鸾凤宫了,再次驾临,却是眼中满含怒火。
皇后心中,苦涩的情绪蔓延着,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皇后起身到殿外迎接圣驾。
白景玄径自越过她,进了鸾凤宫的正殿。
皇后面上神色一僵,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后进了殿中。
白景玄坐在主位上,质问皇后。“柳昭仪小产,渊儿险些丧命……你就是这样帮朕打理后宫的?”
“是臣妾失职,请陛下责罚。”从知道白渊出事,然后柳昭仪小产的那一刻起,皇后就知道白景玄会来,如今他一开口,她便毫不推脱,直接请罪。
白景玄讽刺地笑,“请罪?皇后还真是有担当啊。朕是该罚你禁足呢,还是直接废了你的后位?”
听到最后几个字,皇后猛地抬起头,看向白景玄。
“可惜朕什么也做不了。王佩瑜,最好不要让朕查到此事跟你有关,否则别怪朕不念这些年的情分!”
“至于丽妃,看管不严,禁足长信宫一个月。”
皇后咬紧了牙关,回道:“臣妾遵旨!”
长信宫。
喜儿送走了鸾凤宫来的内侍,回到正殿,见丽妃端坐在桌边,安静地品着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娘娘……”你不是应该砸东西泄恨吗……
丽妃扫了她一眼,浅笑道:“不过是禁足一个月而已,本宫已经很知足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本宫还得感谢舞袖阁那个傻女人呢,没让白渊死成。”
“那,娘娘是否要去舞袖阁,探望一下木芳仪?”喜儿小心地问道。
丽妃嗤笑,“本宫可是被禁足了的人。你让长欢代本宫去舞袖阁走一趟吧。”
“是,奴婢这便去通知长欢。”
喜儿给丽妃行了一礼,退下了。
半个月后。
关于柳昭仪小产,白渊落水事件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朝廷上的变动,暂且不提。
后宫之中,被处死不少的宫女内侍了,后宫妃嫔,也有不少人被牵连,打入冷宫,其中,包括了李昭仪。
阳光明媚的午后,清风徐徐。
木盏盏蜷缩在美人榻上,晒着太阳。
红玉端来了泛黑的汤药,“主子,改喝药了。”
“不要”木盏盏翻了一下身子,背对着红玉。
尼玛,古代的中药就是坑爹,长得丑不说,苦的同时,还夹带了奇怪的味道,她自落水第二天醒来后,每日三次,连续喝了半个月。
如今,自我感觉良好,她便再也不肯喝了。
“主子……”红玉端着药碗,绕到她面前。
木盏盏伸手捂住脸,“不要。”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低沉的笑声。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