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点头。又说:“提你两成,他俩各一。”
“那你的呢?”他问。
她反问:“我图惜这个吗?”灯火下,她的目光闪闪烁烁,这让何其道内心涌动,身体上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谭小姐,我……”
谭醒用目光止住他:“什么也别说,我们游湖吧。”
一片丝竹声中,画舫向湖心划去,平静的水面,被分开左右两道涟漪,水面的灯光也被搅成无数的金银碎屑,五彩斑斓。
清晨的千佛山,松柏苍翠,石级幽深。山腰上寺院里的晨钟缓缓响起,“咚--咚--咚--”,声声入心。
“晨钟暮鼓,惊醒世间名利客,
经声佛号,唤回人海梦迷人。”
这幅对联,就镌刻在寺院的山门上。
因了这一处幽静,和这一处“见性、救世、通万有”的所在,所以,成了济南人最喜欢的一个去处,也成了济南人精神上的一个屏障,这道屏障,保住了济南人的随和亲切,宽厚大度,但也限制了济南人的锐意进取。这使济南人显得沉重感有余,现代感不足。
金天马穿着短裤背心,沿着千佛山的石阶朝上奔跑。到了卧佛跟前,他喘着粗气,观看着其他练拳习剑的晨练者。看了一会儿,他又沿阶向上跑去。临近顶峰时,手机突然响了,是亚斯。
“金总,还在山上吗?”
“为了生命嘛。亚斯,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呀?”
“转告诉你一件事儿。”亚斯显然是在替沙丁传话。“大奖赛那两成好处,原本是四成的。可谭姐没要。”
“简而言之,你们沙总是什么意思吧?”金天马不喜欢转弯抹角,只喜欢直截了当。
“这不在请教你吗?”亚斯说。
他眼睛一转悠,说:“让沙总接电话。”
那边,沙丁接过了电话:“沙丁在此,原闻其详。”
金天马:“你喜欢钱吗?”
沙丁回答机智:“如同于你。”
金天马:“可有些钱我是不稀罕的。”
沙丁如故:“我非例外。”
金天马:“这小钱,不能要!”
沙丁追问:“但听指教。”
金天马:“人家既然送了人情,咱们何必那样计较呢。”
沙丁深邃而笑:“以我所见,不仅如此。金总恐怕还是为情所惑吧?”
金天马:“脑袋是你的,咋想也行。他何其道不是讲究个‘大’字吗?咱也不能让他看小了。”
沙丁呵呵笑道:“你这样,不仅仅是给何某人看的吧!”
金天马:“算你眼毒,咱不能为了几个小钱,让女人嗤笑!”
沙丁:“她是不会嗤笑我的吧?”
金天马放低声音,有些哀求道:“权当给我一个面子。我会回报的,请相信。”
沙丁呵呵笑了:“嗬,情场丢盔卸甲,商场寻求安慰,与众不同啊!”
金天马没接他话茬,扣上电话,继续奋力地向山峰跑去,似乎身上有股子力气非要使干净不可。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高高抬起腿,终于跨上了最后一个石级。站在千佛山峰顶上,整个济南城尽收眼底。这座被老舍写活了的城市,仿佛婴儿一般,安静地睡在周围的小山群中,那些小山就是它的摇篮,它永远在暖和的阳光下睡着,你可以看得见它胸脯轻微的起伏,也可以听得见它均匀的鼻息。在这种环境中,人们都养成了自然熨贴的脾性,脸上随时都带着满意的微笑。
此刻,金天马的脸上也带着微笑,但那微笑不是满意,而是带着失意落寞。谭醒,这个跟着他创业整整三年的女性,在感情上,终于还是离开他了,虽然她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属于过他,但只要每天嗅到她的气息,他就会心安。她不是背叛他,而是寻找自己的幸福去了。何其道,这个家伙--金天马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山风在他周身吹着,长久地,他不想下山。
何其道的房间里有一座柏拉图的石膏像,郑重地放在床头柜上,每天早晨起床后,他习惯于恭恭敬敬地盘坐在柏拉图像下的地毯上,反复诵读深奥莫测的《对话录》。这时,他正读到苏格拉底关于立业成道的训条,电话里传来了金天马更加实惠的声音:
“何总,打扰了,我就一句话,关于大奖赛,帮忙可以,但提成,我跟沙丁一分不取。”
何其道难免生疑:“这?这是怎么了呀?”
“没怎么。”金天马说。
“那为什么?”
“为了尊严!”金天马斩钉截铁。
随后,他又说:“你放心,越发不要你的钱,我们会越发卖力!”
他的这番话,并没让何其道安心下来。商场征战多年,他深知:越发不要钱,要的东西就越发贵重。目前,除了钱,他不想跟金天马有任何意义上的接触。
七
恢弘的电视大楼。
金天马从里面走出了出来,临上车前,他给沙丁打了电话:
“咋样呀?”
不知在何方位的沙丁答道:“基本顺利。曾经共难的兄弟,已给足了面子。有三家单位已同意派记者参赛了。”
金天马哈哈笑道:“咱们的情况差不多呀。有的单位即便不公开倡议,但你记者自发地去参赛,也不阻拦。看来,这张老脸还值几分钱呢。”
沙丁突然说:“但也不尽人意啊。我去一家财经小报,就受气匪浅哪。”
“怎么了?”
“这家小报的鲁主任,非但拒绝参赛,还克隆了人家的创意,自己操办一个类似的大奖赛,真可谓厚颜无耻啊!”斯斯文文的沙丁有些愤慨。
“流氓!无赖!”金天马气得连骂两声。“我就喜欢这号人,你把他交给我吧,看我怎么收拾他!”
某报总编室。
鲁主任正在接电话,金天马带着“跑腿公司”的两个小伙子抬进来了一个半身高的包装箱。鲁主任放下电话,惊异地问金天马:“你这是?”
金天马打发走了“跑腿公司”的人,这才对鲁主任说:“我是金青蛙公司,这是我的名片。”
他不卑不亢地递过了名片。
鲁主任一看,起身让座:“金青蛙在济南是呱呱叫呀。金总,你有什么事吗?”
金天马不露声色:“听说鲁主任策划了很新鲜的活动,特来表示祝贺啊!”
鲁主任迷惑地问:“你是指记者大奖赛?”
金天马:“对!”
他又说:“这个创意好,记者采访,赞助者答问,各显神通,各展风采。鲁主任,你可真是孔明再世呀!”
鲁主任觉得不妙,警觉地看着他。
这时,金天马站起来,几下就打开了纸盒,里面是一尊半米高的普通石膏人像,雕像的上部盖着一顶黑色的帽子。鲁主任有点看糊涂了,问:“这?”
“噢。”金天马将帽子一揭,发现雕像的头竟没了。
“这?”鲁主任一下紧张了……
看到鲁主任紧张不安的神色,金天马却往旁边沙发上一坐,翘起腿,晃悠着,半天才不紧不慢地说:“那脸让我给锯掉了--鲁主任,给你送礼,要脸没意思吧!”
鲁主任恍然大悟,早已感到来者不善的他,此时恼羞成怒,脸红涨起来,气愤地指着他:“你,你竟敢这样来侮辱我!”
“怎么会呢。”金天马仍不着急。“既然你不想要脸,这个不正合适吗?”他的牛眼睛半眯缝着,并不认为鲁主任的失态是件多么骇人的事儿。
鲁主任毕竟也是经过场面的人了,面对对方的有备而来,他很快抑制住情绪,坐在了金天马的对面,眯起眼睛问他:“你我并无往来,今天你之所以这样,恐怕是受那个南方人之托吧?”
金天马用蔑视的目光扫着他:“你还好意思提那南方人哪,咱济南人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人家费尽心思的创意,你就生生给克隆了,还有脸说呢!”
鲁主任皮肉一笑:“这话是怎么说的,他干他的,我干我的,再说,我并没有违法乱纪吧?”
金天马愤懑地:“不违法不乱纪,这就是你的底线吗?你的职业道德跑到哪里去了!”
鲁主任也由软变硬:“你想怎么着?”
“哼!”金天马从沙发上站起来,毫不示弱地将塑像上的帽子就地一甩。“我想怎么着?如果你不悬崖勒马,这等塑像我准备几座,我要给你们总编送,向你们主管部门送!我就不信,没人能治了你!”
一听这话,鲁主任顿时软了三分。他狡黠地向金天马招了招手:“请坐,坐。不要激动,只要你别激动,什么咱也好商议。”
看金天马重新坐下,鲁主任轻轻叹了口气道:“报社也很困难,不都是钱逼的吗?”
金天马也缓和了:“报社困难就不讲规则了吗!再说,你这样干,不是明目张胆的行窃吗?报社领导知道了真情,我就不信会放过你!”
“哎--”鲁主任的腔调不由自主地拖了起来。“你是不明白的,现在的记者不好干,创收任务直接跟工资挂钩,我们也有自己的苦处呀。”
“我不明白?”金天马轻蔑地瞪着他。“我干记者的时候,恐怕你还上学呢!”
鲁主任听出遇到了行家,赶忙说:“好吧,看在你老同志的份上,我们的活动可以不搞了。”
谁料,金天马却并不就坡下驴,反而把腔调越跳越高了,说:“这还不行。若想压住这事,可以,你必须给人家南方人一个面子,组队去参赛!”
鲁主任苦想了半天,终于屈服了:“好吧。我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