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不过时代发展到今天了,不趁着年轻时玩一玩,等到老了,后悔都来不及了。再说,要想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对象,付出一些代价,或者冒一些险,也是划得来的。谁能保证谈一个就能成一个呢! ”
“你现在还小,谈对象可有点早啊! ”
“对你来说早了点,可对我们这些从农村来的女孩子来讲就不早了。你知道我是我姨夫通过好多熟人才弄到部队来的,是属于‘黑兵’的那一类。要是考不上学,顶多再干一年,如果再找不上个对象,就得回到我们那个穷山沟里去,那还不如去死! ”
“你可要小心。”燕子提醒豆豆,“要是把自己都赔了进去,天下可没有后悔药吃啊! ”
豆豆听了这话,知道再说下去也没啥意思,便不再说什么,拿了本复习资料看去了。
燕了的文化程度,和豆豆一样都是高中毕业。但豆豆的基础比较扎实,复习起来也不大费劲,而她却感到很吃力。她曾开玩笑对豆豆说怪不得咱们那么多女同胞进补习班没几天又走了,原来这学文化比学跳舞可真要费劲多了。”
“那可不。不过,你若要想在部队有点作为,挣个锦绣前程,就得下苦功夫学呢! ”
从那次谈话以后,虽说燕子极少出去玩,差不多把全部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可每次测验,她的成绩都要比豆豆差那么一点点,这让一向要强不甘人后的燕子心里难受了好一阵子。豆豆呢,也常以此在她面前有心装作无心地炫耀。她表面上若无其事,暗地里却跟豆豆叫上了劲。
一天清早,豆豆下夜班回来,神色慌张没精打采,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燕子好生奇怪,问豆豆:“为啥,这一阵子,你那上等兵不到咱们宿舍来找你玩了?好多天不见了,还真有点想他了呢。”
豆豆答非所问且略有点得意地说:“燕子姐,小鹏上次和我在一块时对我说,别那么用功了,考不上学,他保证把我留在城里安排工作。他还说他要和我好,将来要我当他的媳妇。你说,他对我咋样?他这话的可信度有几成? ”
“那只有鬼才知道。”燕子冷冷地说。
燕子关切地问豆豆:“你就不想一想,他为什么突然对你讲这些?你们在一块的时候没做啥越轨的事吧? ”
豆豆秀丽的圆脸,一下子腾地红到了耳根,躲开燕子的目光,说:“没没,绝对没什么。”
燕子淡淡地说没什么就好。”
过了些天,豆豆突然觉得胃里极不舒服,一吃东西就要吐,经常吐在铺上地上,弄得屋子里很不是个味儿。燕子有点生气:“豆豆你咋搞的吗?以前也没听说过你有胃病呀。”
豆豆也莫名其妙,一脸痛苦:“谁知道呀,以前我的胃好好的,这几天咋就这么不争气。肯定是那讨厌的四川麻辣烫酸辣粉给吃坏了。”
“别着急,我去给你要点治胃病的药吧。”燕子说。
“那就谢谢你了。”
不知是药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豆豆的呕病不久就止住了。
门口出现了一个甜甜的面孔。是站部的女通信员丽丽。丽丽冲她俩做个鬼脸后,正经八百地说:“站里通知,明天早上所有考生到军区总医院体检,早上别吃东西,也别喝水,要不检查结果就不准了。”临出门,又回头叮咛道:“记住,明早七点半,在站门口乘车。”
“忘不了。”燕子和豆豆几乎异口同声,“不和我们玩会了? ”
丽丽早已唱着歌飞出门去,燕子和豆豆的话根本就没听见。
查体简单,不到半小时就完事。燕子回头找豆豆,豆豆却不见了踪影。
豆豆查体时遇了点麻烦。先是在内科,那个瘦高个男医生给她检查内脏器官时,这里摸摸,那里捏捏,还时不时用手掌在肚子上敲敲打打。这么折腾了一番之后,他眼睛里充满狐疑地问豆豆:“你腹部得过肿瘤或者什么病没有? ”
豆豆躺在床上,拉拉衣服盖住肚子,摇了摇头。
瘦医生“哦”了一声,在体检表上写了几个字,又与另一个稍胖的医生耳语了 一阵什么便出了门。稍胖点的医生走过来,对豆豆说:
“没别的事了,起来吧。”
胖医生说这话的时候,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豆豆。豆豆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只好低着头走了出去。
下一步是妇产科。对尚无任何生活经历的女孩子来说,她们顶不愿去的就是那个地方了。妇产科除了一个板着面孔,眼镜片背后藏着一双能穿透人内心隐秘的眼睛的老太婆之外,还有一个长得白白净净挺帅的小伙子。听说他大学毕业就分到了妇产科,几次想调出去都未调成。又听说他的对象是上大学时谈上的,他刚进妇产科工作,女朋友就提出与他吹灯,要不就调出妇产科。但是,他直到现在仍没能调出去。
豆豆一进门便看见内科那个瘦子医生正跟老太婆说着什么,心里头扑腾乱跳。
豆豆很长时间没有出来。
燕子听说,就在妇产科门外边等豆豆。好不容易见豆豆出来,却见她低着头,两眼红红的。
“怎么了,豆豆? ”燕子关切地轻声问道。豆豆不言语,一直低着头往走廊尽头走去--那里比较僻静。她一把抱住燕子,哇地一声哭了。
“燕子姐,我可怎么办呀,我不想活了啊! ”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下来。
燕子仿佛预感到什么,压低声音冷冷地问:“你和他真有那种事? ”
豆豆抬起泪眼,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燕子十分吃惊,又急又气,又恨又怜,伸手一巴掌打在豆豆脸上。那张十分逗人的胖乎乎的圆脸,立时就留下了五个修长的手指印儿。
“你这个窝囊废,你这个不要脸的货!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我看你怎么办! ”
“燕子姐,你关系广,熟人多,求你,给想想办法吧。”豆豆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燕子正要扶她起来,忽然看见柳干事急匆匆地走过来。
“啊呀,你们原来在这里呀,害得我到处找。”
“有什么事吗?柳干事。”燕子微微一笑,又马上拉长了脸。
柳干事看了一眼躲在燕子身后捂着脸抽泣的豆豆,用极柔和的声音说算了算了,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何主任都告诉我了。你还得感谢她呢--她对妇产科的人都没有讲。你可得做好准备,处分恐怕背定了。组织上会替你保密的,这一点请你放心。”
燕子忙打断他的话说:“柳干事,你先别忙着给领导汇报,让我去找那浑小子私下解决行不行? ”
“不行,这么大事儿谁敢私了? ”柳干事的口气格外严厉,眼睛瞪得老圆。
燕子努努嘴,不敢坑声了。
“柳干事,”豆豆眼泪汪汪地试探着问:“我把这东西做掉,还可以参加考试吧? ”
“开国际玩笑呢,出了这么大个问题,还想考军校?做梦去吧。”
柳干事骂骂咧咧,一甩袖子撇下她们走了。身后又响起豆豆的哭泣声。
此事在通信站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但处理得比较神速豆豆和小鹏双双受到了处分,并双双被处理提前复员小鹏对豆豆倒是十二分的忠贞,他的父母虽然不十分乐意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答应在给小鹏联系工作时也把豆豆考虑进去豆豆从此就再没住燕子的屋里,在小鹏陪同下回了自己的老家走的那天,全站只有燕子一个人到火车站去送豆豆紧紧拉住燕子的手哭着说:“燕子姐,我对不住你!我没出息,你可要好好复习,好好考,一定要给咱们争口气啊!”
燕子咬了咬牙,说:“你放心去吧,我一定会考好的,一定! ”
豆豆苍白憔悴的圆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
一年一度军队院校招生的文化考试在天气异常炎热的夏天开始了。由于柳干事帮忙,燕子的座位安排得极好,又靠后又靠窗户,几门功课考下来,她得心应手,心情也格外轻松,精神十足,胃口大开,觉也睡得香甜安稳。自从送走了豆豆,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但断绝了和以前那些朋友们的往来,而且脸上再也看不到那种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表情,晚上常常复习到深夜,早晨还能按时起床出早操,卫生及内务也是一流,就连向来见了她就头痛的黄站长也对她刮目相看,几次在全站大会点名表扬她,同伴们都朝她投来赞许和羡慕的目光。燕子只是微微一笑,不当回事儿。
站里离考场有十几里路,考试还没开始就有好几个驾驶员来找燕子,说要在考试期间为她提供优质服务,都被她婉言谢绝,弄得一帮哥们有点不明就里。她既不坐站里给考生预备的大卡车,也不坐停在站门口专等着送她的小卧车,却和丽丽一道骑自行车结伴上路。豆豆走后不几天,丽丽就搬到了她的屋子里。
一连几天紧张的考试使她们疲惫不堪,午饭后,往床上一躺便进人了梦乡。燕子做了一个美妙的梦,她梦见自己拿上了金灿灿红艳艳的军校录取通知书,战友们又蹦又跳又唱又闹,都来向她祝贺,她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睁开双眼才发现空欢喜一场,不由得一笑。看一看表,见时针已指到下午二点钟,她赶忙摇醒丽丽,两人略一收拾便骑着车子上了路。
“剩下最后一门了,咱们可得下功夫考好呢! ”燕子捋捋头发,很认真地对丽丽说。
丽丽点点头满有把握地说那当然。”
自行车在夏日正午燥热的炎阳下飞驰着。由于离上班时间还早,人们大都在午休,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就连那些小摊贩们也都躲得不见了,偶尔有一辆公共汽车开过,里边除了司机售票员,没有几个乘客。
正走之间,她们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在摇摇摆摆地过马路,突然有辆招手停疯子似的从她身后飞驰而过,不知什么原因--老太太跌倒在几米开外的地上。司机可能没看见,驾着车扬长而去。
“我们快过去看看吧,老太太可能摔得不轻呢。”燕子用力蹬着车子,焦急道。
老太太疼痛难忍,嘴里不住地嘟囔着什么,一股殷红的鲜血从嘴里渗了出来,腿上也往外渗着血……燕子把车子一扔就扑了过去,丽丽却站在那里动也没动。她抬腕看了看表,焦急地说:“燕子,考试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咱们快走吧。”燕子把老太太扶起来,白了一眼丽丽,说那你先走吧,我把老大娘送到医院后马上就来。”
“那你要耽误考试了呀! ”
丽丽又抬腕看了看手表,跺一跺脚,说差几分钟了,我先走了,燕子你可要赶快呀!说完便用力蹬着自行车朝前飞了。她只觉得心里咚咚直跳,两耳生风,一路上什么也不看,紧赶慢赶,在开考前赶到了考场。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进门时,那位挺严厉的主监考官瞪了她一眼,说:“不知道早点走啊?这么火烧火燎的。”
丽丽冲他笑了笑:“监考员同志,1567842459号考生燕子有点急事,要晚来一会儿,叫我代她向您请个假”
主监考官是位中校,一听这话挺吃惊,对丽丽说:“什么事儿还会比考试重要?这又不是听报告,请假没有用,我们只能公事公办,半小时以内她若不能赶到考场,就取消这门课的考试资格”
丽丽还要再说什么,主监考官摆了摆手对她说这是规定,什么人也不能例外--快去答你自己的卷子吧! ”
丽丽无言,只好坐下来。考生们已经开始答卷了,整个考场鸦雀无声,只有钢笔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和考生紧张的呼吸声。丽丽答着题,不时地向门口和窗户外张望,她希望燕子的身影早点出现。时间不停地过去,她额头上鼻尖上沁满了汗珠子。
一些考生已经交卷离去了。丽丽答完考卷,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卷子始终没动,等着燕子。
“报告! ”
门口响起一声清脆的女音。丽丽立即起身向监考台走去。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 ”主监考官用生气的口吻对着满头汗水的燕子说。
‘‘我……燕子又累又急,浑身像是淋了雨,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什么也没有用!这门课你已经是零分了 ! ”
主监考官的口气如法官一样威严无比,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丽丽交了卷子,冲到前面,指着燕子对主监考官说:“监考老师,她是因为半路上……”燕子打断她的话:“都是我不对,算了,咱们走吧。”说完拉着丽丽就出了教室。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呀?就是送医院也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啊! ”
一出门,丽丽就责备燕子。
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明亮的眸子看了看前边,对丽丽说:“算了,什么也别说了,咱们回去吧。”
丽丽跟在燕子后边,觉得自行车格外沉重……丽丽是通信站参加统考的战士当中第一个拿到录取通知书的,而且还是北京的一所名牌军校战友们你来我往地来向她祝贺,她却并不像人们想象和期望的那么激动,大家走了后,她把那大红的通知书往桌上一扔,一把抱住燕子呜呜地哭了。
“燕子姐,我真为你惋惜,要是不耽误,你肯定能考高分呢。”她说。
燕子捏了一下她的脸蛋说你个没出息的货,拿到通知书该高兴才是,反倒哭了! ”
“燕子姐,”丽丽擦擦眼泪,“你应该进军校去深造,真正合格的是你! ”
燕子一本正经:“别说傻话了,人家是按条件录取。我一门课缺考,肯定录取不了。但我决不后悔,因为我做了件该做的事。”她停了停,用少见的认真说,“从那天起,我才意识到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打打闹闹玩玩笑笑没头没脑没有一点责任感的女孩子了……”
她深情地继续着,讲了许多以前从来没讲过也讲不出来的话。
丽丽抬起头,瞪大稚气的眼睛静静地听着,仿佛在听动人的故事,听美妙的歌曲……过了不几天,发生了两件事。这两件事使燕子一下子成了全站乃至军区大院里的新闻人物。先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地方干部和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拿着一大堆慰问品找到了通信站,把一张大红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的感谢信贴在了大门外,口 口声声地说要找领导,要见燕子,要求给燕子立功。黄站长和站里几个干部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这么好的闺女,可不能埋没了啊! ”老太太挂两行老泪,拉着黄站长的手不停地说。
黄站长先是莫明其妙,继而吃惊,后来便兴奋得合不拢嘴了。他真想不到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为那门课缺考,他曾狠狠地批评过燕子。他对赶来的燕子说:“小燕子出息哩!我没看错你’全站官兵都要向你学习啊! ”
一句话说得燕子绯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老太太和他儿子唠唠叨叨千恩万谢地走了后,柳干事又陪着那位李科长来到通信站。李科长还真守信用,开始招生就曾提出要招燕子到他们学校去。
“计划外带一个也行,我们需要这样的人才! ”他一遍遍地找军区招生办交涉,当听说燕子有一门课缺考说啥也不能录取时,他很为燕子惋惜,临走,向老熟人柳干事提出要专门来看看燕子。燕子很有礼貌地接待了他,黄站长也在百忙中前来看望:“我不能慢待了友邻单位啊! ”说完,他又把燕子夸张地吹嘘一番。
李科长听了燕子的动人的故事后,伸出一根大拇指,说:“我早就看出来,你这个女兵不一般! ”他略带点指责地对黄站长说,“这样的事,你们怎么不向上边打报告?有点失职啊。在我们那儿,要是有这样的事迹,报告早就交上去了。不光要立功,没准还能破格录取!”
回头又对柳干事说,“咱们这算是君子协定,如果燕子被破格录取,千万不能给别校--她可是我们的!”
柳干事连忙点头道:“那当然那当然。不过,这个情况很特殊,我们是头一次遇到,但我们一定尽力争取。”
燕子望着他们,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黄站长觉得自己脸上很光彩。
第二天,在黄站长的亲自督促指导下,一封关于为上等兵燕子荣记三等功并请求破格录取到军校深造的报告,顺利送到了上级的主管部门……
1998年10月写于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