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子手下小混蛋双眼放光，垂涎的口水直流，争先抢后，蜂拥而上，不顾络腮胡子喝止，强盗本性全都露了出来，手气筷落，一桌子大餐消失殆尽。
络腮胡子尴尬地笑说：“手下的不懂事，让苏老板见笑了。”
“哪里哪里！”苏城笑说：“这群兄弟真情流露，在下喜欢的很。”
帮派成立，自然要去收保护费。
杨离情带着一群小混蛋，走出狂人草堂。夕阳晚照，火红的霞云布满天空，绚烂陆离。
街道上的商贩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怡红院内莺歌燕舞，丝竹声起，杨离情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小混蛋跟他进怡红院。
身穿花花绿绿轻薄绫纱的女人，敷了一脸城墙厚薄似的胭脂水粉，打着绢子团扇，扭腰摆殿，宛若拂柳，站在怡红院前，迎来送往。狂人草堂的小混蛋哪里见过这么多漂亮女人，一个个瞪直了眼。
杨离情气恼地指着一群小混蛋，怒骂：“别这么没志气，有了钱哪里没有女人，先去收保护费。”
一群小混蛋忙点头：“是。”
一名衣着华丽，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嫋嫋娜娜，穿堂而来，头上的珠钗金光乱颤，越发映衬出眼中隐藏的势利。她手中的绢子挥在杨离情脸上，浓郁的脂粉香呛得他连打了数个喷嚏：“哟，小哥那么小就来逛窑子，看看我们这里的姑娘你喜欢哪一个，你看，金鸢、银铃、绿凝、紫娟、红樱、蝶月……还有我们这刚来的叫夜颖儿的小丫头，只有九岁，和小爷你很相配，还是你喜欢风姿妖娆、成熟妩媚的姑娘？”
温香软玉在侧，杨离情却鸡皮疙瘩抖落了一地。久木伸手把半老徐娘推开，故作凶狠地说：“我们是来收保护费的，从今天起，怡红院就受我们狂人草堂保护，每个月都要按时交保护费，不然到时候让你们好看。”
那老板娘蹬蹬向后退了两步，脸色阴了下去，冷笑：“收保护费？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到这里来收保护费，来人呀！把这群不长眼的混账东西给我打出去。”
老板娘话声刚落，一群粗壮大汉从后院奔出，个个虎背熊腰，体壮如牛。小混蛋本来就是亡命之徒，这样的场面自然见过不少，一字不和，立刻开打，霎时间只听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花瓶摔破声，老板娘的怒骂声，凌乱的奔逃声，拳头棍棒打在肉体上撞击声……
杨离情一时被混乱场景吓呆了，两腿发抖，忽然一只手把他拎了起来，杨离情只觉身体一轻，随即向上飞腾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绕过怡红院内狼藉，穿过方方正正的大门，砸到狂人草堂的匾牌上，向下掉去。
他还没落到地上，随即有一个人砸了过来，压在他身上，随即两个三个……
杨离情只觉五脏六腑都挤压的爆破出身体，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狂人草堂门前顿时摞了一座山，堆积在一起的小喽啰脸上五彩纷呈，哀号不断。
怡红院老板娘冷哼道：“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一群眼瞎的东西。”
杨离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耳边的嗡嗡声令他心烦气躁，他睁开眼，看见一群小混蛋苍蝇似的围他床前，个个六神无主。
杨离情感觉情况不妙，问：“出什么事了？”
一群小混蛋争先恐地说：“老大被抓了。”
杨离情猛地从床上跳下来，牵动几乎压断的骨头，痛得他龇牙咧嘴：“干爹怎么会被抓呢？”
久木说：“小老大被怡红院的人打得昏迷不醒，再加上我们这些兄弟第一次收保护费就吃了大亏，老大一时气不过，就拿着他的斧头到怡红院去砍人，不知道怎么惊动了官府，把老大给抓进监狱里去了。”
杨离情忙问：“派人去打听情况了吗？”
久木说：“去了，老大就被关在县衙的天字号牢房里，听说关在那里的人只要凑够足够的银子都能把人给赎出来。”
狂人草堂第一次收保护费就宣告失败，小混蛋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连锅都揭不开，哪来的钱去赎人？
有小混蛋提议：“要不咱们就劫狱吧！”
杨离情站在床上，居高临下，一巴掌拍在那小混蛋脑袋上，说：“这里是帝都，劫狱，你不要命了？”
小混蛋们问：“那怎么办，咱不能让老大待在那种鬼地方吧？”
“先派人盯着，有情况马上来报告，这事咱们要从长计议。”
杨离情为络腮胡子的事情寝食难安。久木去大牢里探望，结果银子使得不够，刚见到人还没说一句话就被衙役赶了出来。
被雷电劈打过的梧桐，明显留下清晰的烧灼痕迹，秋叶已经落尽，只有萧萧枯枝，随风簌簌。杨离情坐在树下沉思，有小混蛋来报：“小老大，有位美人儿倒在我们门前了，久木把她抱了过来，怎么处置？”
杨离情从椅子上跳起来，问：“什么美人？漂不漂亮？这话还用问，当然放我房里。”
久木抱着一名白衣女子走进狂人草堂，那女子面色苍白如雪，一头如墨的秀发散落下来，随风飘扬，雪白的长衣如同冬日第一场初雪般纯洁，她垂落的手掌里，金色的六星印记忽明忽暗，荧荧闪烁。
杨离情问久木：“这女人怎么了？”
“不知道，我刚刚想出门去找苏老板看能不能借点银子救老大，开门就看到她躺在门外的雪地里。”久木说，“看她穿得如此单薄，相必不是本地人。”
杨离情叹道：“咱现在穷得连锅都揭不开，怎么救得了她？”
“那难不成让她在外面冻死？”一旁的小混蛋插嘴，“看这女人模样还是真是倾国倾城，要不咱把她卖到对面的怡红院去，到时候就有银子把老大赎回来了。”
杨离情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放屁，怡红院是咱们的死对头，你居然敢卖人求荣，你不想活了，小心我宰了你。”
小混蛋向后缩了缩头，问：“那怎么办？”
久木说：“小老大，救人要紧，一切等她醒了再说。”
杨离情一锤定音：“好，先救了再说。”
久木救得美人的消息瞬间传遍狂人草堂，一群小混蛋个个蠢蠢欲动，欲睹美人芳姿，在杨离情门前流连不去，连络腮胡子被关进大牢的事也抛之脑后。
杨离情怎么能让这群小混蛋得逞，把他们全数关在门外。
有小混蛋大叫：“小老大，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把美女藏在房里是不是想一个人独占，咱这么些兄弟可是不会愿意的，开门让我们去看看。”
眼看门就让那群小混蛋冲开，杨离情手里的茶杯砸到门上，咚的一声响，掉落到地上，碎裂成无数片，大骂：“放屁，你们这群兔崽子，是不是都想把这个美人娶回家当老婆，我告诉你们，门都没有，这么漂亮的美人，要给我干爹留着当老婆，把你们的歪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络腮胡子虽身陷牢狱，却余威仍在，门外的声音果然寂静了下去。杨离情默默地想：如果干爹娶了老婆，就不疼我了咋办？要不然把这女人给久木算了？
他转头望去，就见一双黑如深渊的眼睛。那双眼在女子瘦弱的脸颊上更加灵动璨然，似乎藏了许多难以辨别的东西，让杨离情忽然想到小时候做的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掉进黑黢黢的深渊，不停地向下沉沦、沉沦——永无尽头。
白衣女子开口问杨离情，声音暗哑：“是你救了我？”
杨离情摇头，说：“是久木救的，你是谁？到这来干什么的，你手上一闪一闪的东西是什么？”
白衣女人低头望向手中金色印迹，一瞬间神色难辨，说：“我叫云城。”
杨离情问：“你从什么地方来？怎么晕倒在大街上？”
白衣女人目光悠远，说：“我从南方来，来寻找离情。”
杨离情口里的茶水“噗”的一声全吐了出来，猛咳了几声，吃惊地问：“寻找离情？什么离情？”
白衣女子垂下头说：“你不会懂的。”
杨离情心里忐忑不安，说：“你要找什么离情，也许我可以帮你？你别看我年纪小，可是手下还有一群小混蛋，他们一定会帮你找到的。”
白衣女人静了很久，缓缓说道：“我想找一个人，我通过占卜知道那个人就在太虚王朝，但是我看不到他是什么样子？”
杨离情疑惑地问：“你找他做什么？”
白衣女人声音淡漠的如同冰雪，说：“只有他能帮我，只有见到他我才能自由……”
她低头望向手中的金色印迹，神色有些复杂。
“你手上的到底什么东西？”杨离情心中好奇，走上前去，伸手去碰白衣女子手中的金色印记，可是手还未触到白衣女子手掌，她手上金色印记上的光芒猛然炽了起来，那光芒炽热的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几乎烧穿杨离情的身体，杨离情惊叫一声，身体被什么大力撞击，向后落去，“砰”的一声撞破窗棂，狠狠砸落在地上。
他忽然看见了蓝天，迷迷糊糊间，一团金色光影飘过，一群人影在他面前穿梭来穿梭去，夹杂着惊叫声、怒吼声，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杨离情醒来已是黑夜，房间中漆黑一片。他口干舌燥，想要起身倒水，身体稍稍移动，忽然有东西握住了他的手，这两天杨离情饱受惊吓，已经成惊弓之鸟，身体猛地向后一缩，问：“谁？”
久木的声音在黑暗中传出：“小老大，是我。”
杨离情心中顿时安稳，说：“久木，是你啊，我要喝水。”
久木倒了水，放到杨离情嘴边，杨离情一口饮尽，问：“久木，云城呢？”
久木纳闷地问：“谁？”
杨离情忙改口：“就是你救回来的那美女。”
久木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怔了一怔，才说：“昨天下午小老大从房子里摔出来，一个身穿华丽衣袍的人忽然闯到我们院子里来，兄弟们直觉眼前金光一闪，他就像孔雀收屏一样落在房间里，抱起那美女就跑了。”
杨离情忙问：“你们怎么不拦着？”
久木说：“拦了，可是拦不住，那人冲出房子，身上就忽然多出两道翅膀飞了起来，像光似的，嗖的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杨离情身子一抖，迟疑道：“久木，我们是不是见到妖怪了，不行，我们不能让云城落到妖怪手里，我们要去救人。”
久木说：“我们连他们去哪里了都不知道，怎么救？”
杨离情说：“不管，明天让他们去找，青天白日的，这么一个晃眼的东西在天上飞，总有人看见。”
静夜无声，枝影婆娑，浩瀚的夜空里，飘来一片乌云，皎洁月光被掩盖住，空中有晶莹剔透的雪花落了下来，宛若柳絮轻羽，覆盖了亘古不变的大地。
狂人草堂，一灯如豆，映照出桌前杨离情稚嫩的脸孔，窗外飘起漫天飞雪，他欢乐地跳了起来，冲进纷飞大雪之中。
从小生长在南方，常年四季如春，第一次见到落雪，杨离情心中一时激喜难耐，捧起落在地上的白雪，洒向空中，看它如同蓬散的烟花，融进落雪中，高兴地欢呼起来。
雪越下越大，地面细细密密、像洒下了一层银白色的云光。
杨离情觉得体内有一团炽热的力量燃烧起来，初时并不惹人注意，须臾间，那炽热宛如星火燎原，迅速蔓延燃烧，他撕扯身上的衣裳，想要凉快一些，可是身上的炽热不减反增，几乎要把他的身体烧透，
杨离情大叫一声，狂奔起来，冰冷的风灌进嘴里，身上的炽热稍稍缓解，他饮鸩止渴地奔出狂人部落，奔向帝都苍苍茫茫、不见尽头的大街，奔向帝都百年富贵豪华宅邸，奔向落雪轻抚的巍峨皇城——漫雪的大街上不时有一两辆马车行驶而过，留下脏污的碾压车痕，很快被落雪覆盖。
杨离情不辨方向，逆风狂奔，四周景物浮光掠影，消失在他身后，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奔出一道厚重的森青城墙，直到一条澎湃河流横拦在面前，才停下来。
身上的炽热渐渐消解，杨离情两腿一软，躺在地上，喘息未定，肚子传来“咕噜”数声响。
杨离情露出无奈苦笑，挣扎了许久爬起来，四周雪岭云杉，白茫茫一片，一条三丈余宽水河向东流去，飞雪落入潺潺流水，瞬间化为沧海一滴，潺湲流去。
杨离情不辨方向，沿着河向下走去。身上炽热散去，冷风顺着撕烂的衣裳灌进胸膛，冻得他直打冷颤。
河流两岸，云杉树林无边无际，枝叶散漫，如同冲天的巨塔，即使是在漫天大雪的深冬，依旧是凝重的深青。
杨离情走走停停，希望可以找到间猎人留下的木屋或残破的草棚避雪，但他一路走来，大树一棵连着一棵，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忽然闻到一阵清香，循着香味穿过一片密集的云杉林，杨离情以为自己看错了——碧绿的湖泊在这样冰冷冬天居然没有凝结，泛着粼粼波光，湖泊方圆数丈内蝶舞纷飞，花草拂动，恍若仙境。
“温泉！”杨离情心中大喜，奔下雪峰，扒掉身上的衣裳，跳进湖里，想要让温润的泉水慰籍冰冷的身体，但在身体埋入湖水的一霎那，杨离情忽然僵住了，粼粼清泉宛若三九寒冰，几乎将他骨头内的血浆都冻住了。
杨离情手忙脚乱爬起来，也不顾身上结出的冰凌，上下牙齿打着颤，双手抖筛糠似的把衣裳穿上，使劲在湖边奔跑，想要暖和身体。
杨离情越跑，觉得身上越冰冷，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冻毙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传了来：“万法之生，皆系缘分，偶然相遇，交汇的刹那即是缘灭。缘生已空，缘起已灭，你又何必执着，解开我的封印，对你何尝不是解脱？”
有人冷笑：“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我为何要做个遗憾人？”
原先那人静了静，声音中有怜悯：“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我亦不过如此。即使你用六合之力封印了我的法力，但当它解开的那一日，我依然会离去。神赐之子的力量，终有消失的一天，就如我千百年的轮回降临。人生这场浮梦，承受了璀璨，就注定承受破灭，破灭即虚无！”
后来那人说：“有我在，它不会破灭。”
原先那人说：“执着亦为魔障，神即魔，魔即神。玄川，勘破、放下，你将成主宰！”
杨离情听不懂两人，身上的寒冷渐渐一点点消失，他循着声音寻去，仙境深处百花齐放，绿草如茵，山云灵动飘渺，杨离情看到一道身影矮下身去，指尖轻轻触到花丛中女子的面颊上，把她抱进怀里，脸上有难掩的执着与沉悒。
他背对着杨离情，杨离情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他很压抑地说：“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主宰，只想和你此生与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