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紫色的猫眼石在吹落的光额前垂吊着,闪耀冷峻光芒,她一双天蓝色的大眼睛仿佛深海的融会,映衬着金黄色的头发,美得夺人心魄。
杨离情震惊地脱口而出“我见过她!”
青年人怀疑地望向杨离情:“你见过她?”
“不错,”杨离情点头说道,“我来桫椤城之前,在沙漠里看见她在城楼上跳舞,当时隔得太远,我并没有看清她的五官,但是她蓝眼金发,额上那颗猫眼石,以及她跳舞的身姿,我记得都很清楚。”
青年人玩笑似的说道:“莫不是落光的舞姿让天神也陶醉,所以沙漠海市蜃楼才会出现幻境?”
杨离情笑说:“也许是吧!”
风强烈了起来,飘荡在空中即将落下的轻纱又卷了起来,向上飞去,年轻的男子都想伸出手抓住,但那纱巾却一直以高高的姿态漂浮,杨离情见红纱飘了过来,向前挤了挤,脚下使力,弹跳起来,想要伸手抓住红纱,红纱却倏的向上一扬,从杨离情指尖空飘过,落到了青年人身前。
杨离情大失所望,青年人笑了笑,并没有周围的人群那般激动,握住轻纱,说:“走吧,每个到桫椤城的人都先要到归司署登记在册,我带你去。”
“你的茶肆呢?”
“没事,丢不了。”
杨离情跟着青年人挤出人群,问:“你叫什么?”
青年人说:“别人都叫我卖茶郎,你以后也这样叫我吧。你呢?”
“不怕你笑话,我本来叫杨离情,”杨离情嘿嘿笑了两声,说:“不过我觉得这名字太娘们儿,就改了叫杨阿狗,你可以叫我阿狗。”
离开喧闹的街道,转过几条巷子,有一间幽静的庄院,庄园外有两名少年看守,卖茶郎和两人打了招呼,带杨离情走进院子。
院内花圃成荫,百花齐放,姹紫嫣红,馨香沁脾,一名耳顺之年老人拿着剪刀修剪花草。
卖茶郎看到那老人,急忙走上前去,说:“杜老,今个好有心情在这里修花。”
“这花啊,就跟人一样,不好好修理修理就会疯长,到时候主枝没有营养,散枝又太强壮,早晚会承受不住断掉的。”老人微微一笑,拿挂在脖子上的白晶凸镜,望向卖茶郎,说道,“我说谁呢?原来是你小子,找我什么事?”
卖茶郎指了指杨离情,笑说:“这是今天刚到桫椤城的人,他叫啊狗,我带他到您这里来登记一下。”
杜老拿放大镜贴在杨离情脸上,细细将他从上到下照了一遍,说道:“这小子长得外鼻子斜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呀?”
杨离情无语,说道:“当混蛋的。”
杜老怔了一下,忽然嘿嘿笑了起来,说道:“当混蛋好啊!那些肯承认自己是混蛋的还说明心里没有彻底腐烂,有点救,那些打死不肯承认自己是混蛋的都是一个两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哎!我以前也是当混蛋的,可惜没当好,混了每两年就被人家给败了阵。”
杨离情笑说:“小子真是有幸,和杜老是同行。”
马屁正好拍在杜老心坎上,后生可畏,杜老欣慰地说道:“桫椤城很少有外人来,一来就来了个同行。”
杨离情想起恋云,问道:“杜老,是不是来到桫椤城的人都要到您这里来登记在册。”
“这是自然,要不怎么统计人口?”
杨离情问道:“今天有没有位女人来登记?”
杜老边修剪花草,边答道:“女人,这里的女人可多着呢,你是问那一个女人,什么时候来的女人?”
杨离情道:“她叫恋云。”
杜老摇头:“没有。”
他伸展腰身,坐在一旁花架下的石桌前,唤道:“小旭,把我的登记册拿来。”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抱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走来,放到杜老面前,杜老掀开到空白处,问杨离情:“今年多大了,哪里人士,叫什么名子?”
杨离情一一回答了。
杜老敦敦教诲:“这儿有这儿的规矩,到了这里就不能惹是生非,那些混蛋本性都要收起来。你刚到这儿没地方住,既然是卖茶郎把你带来的,这样吧,你就暂时现住在他那里。”
卖茶郎说:“好。”
杜老指向一侧的少年,说道:“这是小旭,早你一个月来,现在和我住在一起。”
十五六岁的少年腼腆一笑,露出右脸颊上一个小酒窝。
杜老收起册子,自顾自说:“为了防止人满为患,以后我们可要加强检查力度。”
出了归司署,两人回到城楼下,喧闹的人群早已散场,卖茶郎收拾了茶肆,带杨离情回家。卖茶郎家在城东巷子内,三间瓦房,虽然简陋却很干净。
杨离情心中记挂恋云,问道:“我的朋友和我一起陷落到通往桫椤城的路上,她到现在还没到,会不会出什么事?”
卖茶郎摇头:“这很难说,如果你那个朋友通不过考验,谁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如果通过考验,到时候你到归司署询问,一定会找到她。”
杨离情问道:“如果要到桫椤城的人没,没有通过五行坤元阵会怎么样?”
卖茶郎道:“桫椤城的人从没有出去过,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杨离情问道:“难道桫椤城只能进不能出?”
卖茶郎说道:“桫椤城的出路就在城北万丈崖,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但是来到桫椤城的人至今没有愿意出去的。这座城池里有人们期望的和平自由,谁还愿意出去呢?”
杨离情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连续三日没有得到恋云消息,杨离情心燥难耐,前去归司署询问,却也无果。他偶然想起,卖茶郎提到桫椤城城北万丈崖,决定去看一看。
桫椤城北方,山势嵯峨,连绵纵横千里,草木葱郁葳蕤,金色光芒照射入林,也似染了青碧色泽,朦胧雾气凝结成水珠,悬挂在碧叶翠草上,晶莹剔透,垂落欲滴。耸入云天的高树下,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年的建筑地基,覆盖在深深苔藓下,那深厚的地基显示了建筑当年的雄伟与恢宏,千年岁月沧桑变迁,这座宏伟的建筑在风雨中只剩下了残垣断壁。主殿之中,树立娑罗天神的雕像只余颓然半顷雕石。
杨离情穿过地基,走进桫椤树林,披荆斩棘,穿过山峦叠嶂,一道深壑横截贯穿山脉,宛如无法跨越的天堑。天堑两壁,如刀削斧凿,巧夺天地鬼斧神工造化。站在万丈崖边,向下望去,只见云雾缥缈,深不见底,狂风凛冽从崖底翻涌向上,蒸腾舒卷,寒气逼人。
杨离情踢了一块碎石下去,碎石飞速向下坠去,惊风之声响彻在耳。久久无法听到碎石掉落地面的回响声,杨离情不由渗渗想道:要是从这里跳下去,岂不是要变成一摊烂泥?
夕阳西斜,苍茫山黛也染瑰丽的光芒,云蒸霞蔚,陆离变幻。倦鸟归巢,黑压压的布满天空,啼鸣婉转,喧闹若市。
时辰渐晚,杨离情不敢耽搁,寻原路转回桫椤城,桫椤树林草木萧萧,枝影摇曳,婆娑若舞。
回到桫椤城,天已经大黑,逼仄的巷子内聚集着雷阵雨留下的水洼,水气入鼻,混淆着苔藓的腐臭味。两边低矮的屋檐下,有人家点燃的油灯透窗射出晕黄色光芒,映在堆积的水洼上,宛若白色霜镜。墙角处,一丛火红的篱梵花妖娆绽放,在空气里散发出甜腻的香。
卖茶郎家寂静无声,房内黑漆漆一片,杨离情叫了几声,无人回应,他吹亮火折子,点上油灯,在锅里找了些饭菜果腹,吃饱喝足,躺在床上休憩。一日劳碌奔波,他着实累极,沾上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探寻不到恋云与葬雪鞘的消息,杨离情索然无味,和卖茶郎到街上,听人天南地北,奇闻怪谈。恹恹到了下午,杨离情到归司署询问恋云下落,杜老拿白晶凸镜盯着记录册看了很久,说:“有,昨天下午一个叫恋云的女子到这里来登记。”
“真的?”杨离情大喜过望,急忙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杜老眼神不好,记性也不好,想了片刻才说:“她好像去落光那里去住了,昨儿是紫姝带她过来的。落光的宅院很大,天天一群小姑娘跟她学跳舞、跟素衣学琵琶、跟紫姝学吹箫、敲鼓,喧闹的像集市似的。
杨离情笑听杜老言语,耐心等他收拾了记录册,问道:“杜老,落光的宅子在哪里?”
“城东,”杜老说道,“你出了门往东直走就能找到。”
杨离情应声,出了归司署,沿着街巷向城东走去,桫椤城内树木参天,绿荫蔽日,街巷纵横,杨离情对桫椤城并不熟悉,边寻边问,茫然转到了卖茶郎茶肆。
天色渐晚,卖茶郎听闻杨离情去落光府邸寻找恋云,说道:“你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了,我对这城里街巷很熟,我带你去吧!”
杨离情正烦恼桫椤城街巷纵横交错路途难辨,闻言笑说:“好啊!”
收拾了茶肆,两人一齐去落光府邸。有熟识路径的人带路,转过两条巷子,两人到达一座雄伟的院落前,院落修建年代久远,因为长时间没有修葺过,大门上的红色漆粉有大片掉落的痕迹。两片大门上各有一个黄铜浇铸的狮头门栓,卖茶郎敲了敲门环,刚过不久,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名少女水灵灵的双眼打量两人,问道:“干什么?”
卖茶郎笑说:“小姑娘,我们想找落光姑娘,麻烦你通报一下。”
“你们等着。”小姑娘把门关上,转身离去。
两人在门外耐心等待,一炷香已过,还没有人来开门,杨离情耐心渐失,正欲抬手敲门,大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一袭蓝衣,婉转若风,潘素衣娉婷玉立,淡淡说道:“进来吧!”
说罢,不等两人回话,径自转身离去,两人随潘素衣转过廊轩,一池碧水,波光潋滟,清澈见底。一名女子斜倚在岸边假山石上,雪白玉指捻起白瓷碟鱼食投下,引起水中锦鲤争相抢食。
岸边一排木槿娇艳绽放,缀满枝头,落光身着一袭淡白纱衣,长发未束,金色波浪随风扬起,波动起伏,熠熠生辉。
潘素衣走到落光身前:“姑娘,人到了。”
“嗯。”落光应了一声,手中的鱼食递给潘素衣。转向杨离情卖茶郎问道:“不知两位公子到落光府邸有何贵干?”
杨离情作揖为礼,说道:“在下是为找人而来,多有打扰,还请姑娘见谅。”
“哦?”落光淡淡问道,“不知公子要寻何人?竟找到了落光府邸?”
一阵清风拂过,满树木槿摇曳,花瓣纷纷落下,落英缤纷,风动霓裳,锦鲤、碧池、木槿、丽人交相辉映,光彩摄人,漫天云霞灿烂,天际将暗未暗,给眼前的风景平添了几分绚烂色彩。
杨离情痴痴说道:“恋云。”
落光望了潘素衣一眼,潘素衣会意,转身离去。
“公子稍待片刻。”落光神情淡漠,遥望水中锦鲤嬉戏,将杨离情卖茶郎视若无物。
不消片刻,恋云白衣飘飘,匆匆赶来。
“恋云,”杨离情疾步上前,见恋云平安无事,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你没事,太好了。”
“阿狗,”恋云惊喜地道,“真的是你?素衣姑娘说有人找我,我就猜测是你,你怎么到桫椤城来的?”
“一言难尽,”杨离情将两人离散后的遭遇告诉恋云,“我身陷双生藤林内,若不是运气好,恐怕早成一堆肥料。”
“早就听闻瀚海黄沙设有五行坤元阵,却没想到能有缘得遇。”恋云颔首,感叹,“五行坤元阵巧夺天工造化,地守开阖,因节气、四时、日月而变换无穷,无迹可寻。”
杨离情问道:“我们分离之后,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到桫椤城的?”
恋云眉目淡淡,说道:“那天我被双生藤缠住全身,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蔓藤渐渐松散,待我脱离双生藤的缠绕,就发觉自己浸在了水里。那些水流也甚是奇怪,虽然凌波澹荡,却不往口鼻里灌,可无论我怎么努力往前游,却总是游不上岸。我那时挂念着你,心中着急,运足十成力气劈斩,希望可以破开一线从水里逃出,谁知道,我一劈而下,那些水流忽然如倾天骇浪般卷起,形成一个个动荡的七彩泡沫,那些泡沫翻滚、聚集、离散,幻化成一条条七彩飞鱼。”
“我越是劈斩,七彩飞鱼越聚越多,拥拥塞塞,很快将水世界塞满,再也没有一点空隙。水中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我筋疲力尽之下昏睡了过去,等醒来,那些鱼全部都消失不见了。我心中大奇,心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或者出现了什么错觉,我劈斩了一下试试,水流陡然泛起七彩光芒,变换成一条条七彩飞鱼。这样周而复始,我也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心里已经没有当初那种想要劈开水流的冲劲,那些飞鱼却又忽然不出现了。我心中奇怪,又劈了几下试试,忽然一个大浪打了过来,我被水流冲击,昏迷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漂浮在落光姑娘府邸的池塘里了。”
她感激地望向落光:“是她们救了我。”
杨离情奇怪道:“如此说来,五行坤元阵并不会伤人性命?”
“嗯,”恋云颔首说道,“五行坤元阵为守阵,若入侵者不妄用术法,便不会受到伤害,我初陷五行坤元阵中内心焦急,用了术法,才会致使术法反噬昏厥,阿狗不懂术法,反而脱身比我早些。”
杨离情笑了笑,转而忧愁起来:“我虽然到这里多日,但却没有找到关于葬雪鞘任何下落。”
卖茶郎劝慰道:“找寻葬雪鞘并不急在一时,你们可以慢慢来。”
恋云转向卖茶郎,叹道:“公子有所不知,如今南金国兵临城下,我朝城池即将陷落,岌岌可危,已经由不得我们再有片刻容缓。”
无法查知葬雪鞘下落,两人一时陷入僵局,时不我待,在桫椤城多待一日太虚王朝就多一分危险,恋云沉思片刻,说道:“既然在桫椤城内找不到葬雪鞘的,我们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试试运气。”
杨离情好奇道:“哪里?”
恋云一字一字道:“万丈崖!”
“万丈崖常年云雾缭绕,深不见底,长猿壁虎也攀爬不过,”落光观望河塘锦鲤嬉戏,漫不经心地说道,“为了一个谣传已久、无法确切探知的消息,竟不惜以身犯险,值得么?”
恋云凄然苦笑:“世道无常,命运多舛,无论如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会冒险一试。”
晚风徐徐,暮色渐晚,木槿清香幽幽,沁人心脾,落光白衣飘觉,孑然独立,淡淡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再多劝说也是无用,今日天色已晚,我让紫姝收拾房间,你和这位公子暂且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在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