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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古城奇遇

是银翼,没错,就是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影士们在沙漠里找了好几个月都没发现,自己一来军营就看到了,不叫天意叫什么?

这小子,敢情躲在这城楼里享福呢,乐不思蜀了!秦惊羽的心快活得好似要蹦出来,赶紧朝身后远远跟着的汝儿喊:“快去叫杨峥来,快!”

听到她的叫声,雷牧歌剑眉一挑,诧异地看她,“老师讲过这些幻象的。”

秦惊羽张了张嘴,看看天边清晰的城楼,再看看雷牧歌,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你说这是幻象?”是了,韩易提过,在西烈与大夏边境的浩瀚沙漠“魔鬼之洲”中,会出现奇怪幻象,可刚才她连银翼唇角紧抿、眉宇间的倦色都看得真切啊!

雷牧歌点头,“不错,类似的景致,我们每年这时都能看到,并不稀奇。”

“怎么会……”忽然,秦惊羽脑子里灵光一闪,啊地叫出来,“是海市蜃楼?”

老天,她竟能看到海市蜃楼!也就是说,她看到的景象实则不在此处,而是一种遥远的虚像,自己能看见他,却不知他身在何处。

“老师称之为蜃景。”雷牧歌吟出韩易所写的记载,“西烈沙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睹。”

“海市蜃楼……蜃景……”秦惊羽在脑海中翻找着相关记忆。现下看到的虽然只是光线折射形成的虚像,但如果没有一个实体,虚像又从何而来?

她越想越兴奋,也不管雷牧歌懂不懂,大胆提出设想,“也就是说,一定要真有那处地方,真有那样一个人,我们才会在海市蜃楼的现象中看到!”

雷牧歌听得似懂非懂,“你到底在说什么?”“看见没有,城楼下面的那个人?”秦惊羽指着银翼道,“他是我困在沙漠里的朋友。我这回到西烈来,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为了找他。”“可那是幻象……”

“那不是幻象,真的有那个地方,只是离我们太远,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但它始终存在。不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找到他……”秦惊羽勉强压抑住心底的激动,手指比画着,试着把海市蜃楼的原理简单解释给雷牧歌听。

雷牧歌文武双全,才智过人,算是年轻一辈中的精英了,但这些现代科学太过深奥,秦惊羽费了很大的劲,才令他大致明白其中原由。

“竟有这样的事?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雷牧歌看向秦惊羽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这些东西,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师都说不出所以然来,她一个久居皇城的皇子竟知道得这样多,不得不让人心生疑惑。

“反正我就是知道,你信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雷牧歌叹了口气。相处时间越久,他越觉她身上有太多谜团。然而面对那双满是期冀的水眸,他放弃追查了,“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让我想想。”秦惊羽转过头去,定定地望着天边的城楼。不知为何,她总觉那建筑风格有丝眼熟,或许西烈的宫殿屋舍就是那般模样?

那偌大城楼上光秃秃的,没有一面旗帜,没有一个巡逻士兵,上空没有一只鸟,水池里没有一条鱼,那般静默孤寂,除了银翼,就只有一座孤城,宛如死水。

“你可知道那是哪里?”她指着城楼问。

雷牧歌虽然武功高强,眼力却远不如她,看了许久,摇头道:“不知道。”

秦惊羽想了想,又问:“这样的景象,经常会出现吗?”“每年夏末就会出现。”雷牧歌顿了下,“不过我记得以前只是座城楼,这人像倒是头一回看见。”

“这不奇怪,他也是半年前才在这沙漠里失踪的……”秦惊羽话没说完,就见李一舟带了杨峥前来。李一舟低声道:“殿下,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赶紧把杨峥拉来,指着景象中的人影道:“快看,银翼在那里!”

杨峥的眼力又比雷牧歌差,半晌才看清,讶然道:“他在那里做什么?其他人呢?”秦惊羽长吁口气,“只有先找到他才知道。”说罢看向雷牧歌,却见他拉着一名士兵耳语。那士兵匆匆朝营帐奔去,过了会儿又带回一名士兵回来。

“这是我营中眼力最好的。”雷牧歌简单说了句,唤来那名士兵,“小任,这城楼最近出现得是不是很频繁?景象里的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名唤小任的士兵望了望不远处,道:“也不多,总共不到十次。大概在三四个月前,那人突然出现在那城楼里了。当时我觉得稀奇,还叫了很多弟兄出来看,他们眼神不好,还笑我眼花呢。”秦惊羽问:“他在里面都干些什么?”

小任道:“他有时是在门边,有时是在那水池边上,半天一动不动,好像是在发呆。”秦惊羽又问:“你看到过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小任摇头道:“没有。有时没人,有时他一人开门出来。”秦惊羽又问了几句,也没问出太多情况来。过不多时,前方风沙滚滚,那城楼一下子消失了。

“怎么回事,他不见了!”杨峥急道。

秦惊羽咬着唇,没有说话。她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雷牧歌看她一眼,解释道:“以往也这样,一旦起风,景象就消失。”

军营集合的号令响起,众人各怀心事往回走。

雷牧歌与李一舟大步走在前,秦惊羽放慢脚步,把杨峥拉到一处营帐后。

“影士们是否都到位了?”“是,都潜伏在军营四周,等候主子下令。”

秦惊羽沉吟道:“让他们原地待命,小心谨慎,这事我再想想,没我的命令,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是,主子。”

一日操练结束,吃过晚饭,秦惊羽没像以往挑灯夜读,而是唤了雷牧歌与李一舟,又走回那界沟处查探。夜幕下的沙漠平静深沉,漫天星光下躺着一座座静寂的沙丘,柔和夜风吹拂在身上,带着丝丝凉意。昼热夜寒,她在密云岛就体验过,但记忆里有着大片大片的空白,她实在想不起当初是如何走出那片沙海的,面对这更加浩瀚的魔鬼之洲,竟没有一丝经验可以借鉴,真是该死的健忘症!

秦惊羽揉着额头,“如果我要从这里出发,穿过沙漠,潜入西烈,有哪些路线可走?”她必须先弄清银翼他们行进的路线,大致确定方位,再做打算。

“有两条路,一是从界沟直接过去,二是绕道北行,再进入沙漠。”

“绕行?”银翼所带都是卫部和煞部精英,足有数千,这界沟宽逾数丈,又有军队守卫,大队人马根本无法悄然过去,只能是朝北绕行。

“是的,直接过去省时费力,但一不小心就有坠落的危险;绕行虽费时,却安全得多,不过北行也有隐患,那地方风沙极大,夏季容易遇上大风暴。”

“那上回西烈王是如何带队前来大夏的?”

“他也是绕行,但飓风骑在沙漠行走惯了,再说当时是初春,相对平静。”

沙漠风暴一般都发生在夏季,此时正是夏末秋初,气候还很炎热,不宜绕行,看来翻过界沟是唯一的选择了。

秦惊羽盯着壕沟看了一阵,目测出间距最短的一处地方,做下记号。

雷牧歌看着她的动作,与李一舟对视一眼,问道:“你想从界沟过去?”

秦惊羽也不瞒他,“正是。”李一舟瞪大了眼,叫道:“你疯了?”

秦惊羽眼望远处,“父皇派我来此,也是为了得到更多西烈内乱的情报。我天天待在营帐里哪里都不去,情报从何而来?还有我朋友困在沙漠里,好几千人数月来音讯全无,就在离军营不远的地方,你们不觉得诡异吗?倘若今后发生战事,我大夏军队进入沙漠,会不会有同样的遭遇?于公于私,我都要走这遭。”

“可是……”雷牧歌面露迟疑。“没有什么可是。”秦惊羽将这句话还给他,一挥手,斩钉截铁地道:“三日之内,必须出发。”

一连几天,秦惊羽都在做着徒步进入沙漠的准备。

清水、食物、药品等都是必需的。没有骆驼马匹代步也走不了太远,她便与雷牧歌约定,只是初次探险,决不逞能,不管能否有所发现,最迟三日就返回。

当然,所有一切没有通告全军,而是秘密进行。

这日一大早,一行人来到壕沟边准备出发。军中事务已安排好,主帅之职还由副将张义明暂代,雷牧歌与李一舟陪秦惊羽同行。随行的还有二十名精壮士兵,人人身着劲装,腰佩利刃,肩挂绳索,背上背足了物资。这其中还有一名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抵得上半个向导。而秦惊羽与杨峥也商量好,想到雷牧歌已安排精锐随行,保护得力,决定将影士留在原地不动,保存实力,暗中查找线索。

雷牧歌第一个下沟,众人也陆续攀援而下,秦惊羽则是被李一舟护着行在中间,握紧绳索徐缓下滑。

“别急,慢点儿。”李一舟在旁轻声鼓励。秦惊羽闻言侧头,感激地看他一眼,不料就是这一眼,她竟看见他身后有一团灰蒙蒙的雾气正在由浅转浓,飞速靠近,而他面对自己,竟浑然不觉,全无防备——电光石火间,灰影一跃而起,袭向李一舟的后脑。“小心!”秦惊羽厉喝一声,唰地拔出琅琊,朝灰影刺去。

青芒乍现,灰影后退半尺,掉头就走。秦惊羽如今一手持剑,一手握绳,这一剑未中,顿时止不住势头,朝李一舟扑去——嘭!两人猛然撞在一起。

“哎哟!”李一舟见她过来,情急间伸手去拦,却忘了使个巧劲卸去力道,一时疼得龇牙咧嘴。“发生了什么事?”雷牧歌在底下不清楚状况,急得大叫。“没事!”秦惊羽被李一舟抱住,靠在他肩上舒了口气,环顾周围,那东西已溜之大吉。这还没过几天,这东西便再次出现,就像专门缠着自己,真烦!

李一舟因祸得福,虽被撞得胸膛发痛,却换来一次亲密接触,暗地里开心不已,故意放慢了动作,半晌才帮秦惊羽拉回原先抓的绳索。两人继续下滑,过得许久,终于踩到坚实的地面。“刚才是怎么回事?”雷牧歌待他们一落地就问。

秦惊羽拍拍胸口,压低声音道:“那东西又来了,不过还好,总算有惊无险。”

看着李一舟合不拢嘴的怪异模样,雷牧歌瞪他几眼,碍于众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只得沉声道:“大家小心些。”

行走一段,接下来是攀援而上。因为有前车之鉴,大家都小心翼翼,幸而那东西也没再来。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都爬出了壕沟,休歇一阵,即步入广袤沙海。

这魔鬼之洲不知比密云岛的浮沙流域宽广了多少倍,黄沙漫漫,高低起伏,就像大海上的波浪。开始还有一丝风,不久风就停了。顶上是炙热阳光,一行人在沙漠里缓慢行走,四周静静的,渺小人群,就像被整个大漠吞噬了。

秦惊羽被雷牧歌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她的脚劲比以往好了很多,却依然走得不轻松,走了一阵,忽听有人叫道:“快看,那景象又出现了!”

秦惊羽猛然抬头,只见那城楼再次出现在眼前。银翼就在城门下方坐着,看起来极近,清晰得就像在一里左右的距离,实则不知存在于千里之遥的何处!

“真是触手可及啊……”李一舟不禁发出感叹。秦惊羽看得心头发紧——景象里的银翼困乏、脆弱、被动、苦楚,是她从没见过的。在此之前,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才变成这幅模样?其他人呢,那些卫部、煞部的弟兄又去了哪里?

雷牧歌见她脸色有异,低声问:“怎么了?”秦惊羽摇头,“没什么。”她打定主意,就算只有三天也不能放弃,必须搜出些线索,为下一次寻觅奠基。

这次的景象,一直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一行人没有目的,就朝着城楼的方位前行,尽管感觉走了很长的路,与城楼之间的距离却丝毫不见改变。

秦惊羽一边走,一边注意观察城楼下的情形。银翼自从摇头后,面色逐渐平静下来,又慢慢坐回城门下,一坐就是许久,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的画面是他伸手推门,刚看见他的手搭上门板,一阵热风吹来,城楼立时消失。

没了参照物,前进的道路变得茫然。顶上是炙热日光,脚下的沙粒滚烫,尽管早有准备,大家还是被晒得脑袋发晕,四肢无力。

雷牧歌与李一舟好几次要背秦惊羽,都被她断然拒绝。想起沙漠昼伏夜行的原则,秦惊羽扬声唤道:“不能走了,找背风处歇息吧。”那本地士兵江赞也随声附和,于是众人停下,找了个背风处喝水歇息,等到太阳落山才又开始出发。

这样时歇时行地走了两日,食物和清水逐渐减少,城楼却再没出现过。

“大家坚持一下,再往前走一日,就可到雅克绿洲了,再远我就没去过了。”说话的是那本地士兵江赞。按照原定路线,等走到雅克绿洲,行程差不多也就结束了,补充物资后就沿原路返回。据他介绍,雅克绿洲是离魔鬼之洲边缘最近的一块绿洲,地方并不大,居住着一些西烈人,有时过往商旅会在他们那里停留,以重金讨得清水和食物,也有商旅将过剩的货物就地贩卖,减轻负重。久而久之,便形成一个小型市集,在这广袤的沙漠里也算是一处风景线。

听完他的描述,众人的脚步都轻快不少,一路跟着他走,到太阳落山时,果然看到前方有零落的棕树和孤岛似的露在沙漠上的泥土,又走出了几里,便看到一座村落,四周有稀稀拉拉的草木环绕。绿洲本身已是沙漠中的奇迹,更让人兴奋的是,雅克绿洲还有一个面积不小的湖。湖边有帐篷,还有简陋的砂土房屋。男子头包白布托着货盘,女人蒙面顶着水罐,与大夏装扮迥然不同,别有风情。

他们在帐幕和房屋间穿来穿去,吆喝叫卖,俨然就是一处世外桃源。当一行人停在湖边时,所有人都惊奇地望来,大概从没见过这样徒步而行的旅者。

江赞先过去跟村民打了招呼,低声交流几句。见村民们脸色还算和善,秦惊羽也走过去,对着近处的一名女子掏出准备好的画像,“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画像是杨峥执笔,再加上两人描述,由雷牧歌做了些修改而成,与银翼本人有七八分像。那女子犹豫了一下,才向她走来,盯着画像细看。

秦惊羽放柔声音问:“我们要找这个人,大概半年前进入沙漠的,你见过吗?”女子看得摇头。秦惊羽又掏出城楼的图,“这座古城,你知道在哪里吗?”那女子看了看,还是摇头。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秦惊羽也不死心,把画像给了江赞,让他去询问,也是同样的结果。

围着村子走了一圈都一无所获,秦惊羽心里微沉。雷牧歌在旁低声问:“看来雅克绿洲没有我们要找的人,我们补充下装备,趁夜返回如何?”

李一舟也凑来道:“要想在这样大的沙漠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再说他都失踪多日,要能走出来,早就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还是放弃吧。”

返回……放弃……就这样丢下银翼和弟兄们,两手空空回去?她不甘心。

秦惊羽看看天色,下定决心道:“我想在这里逗留一日。”在这浩瀚无垠的沙漠里,一天走不了多远,也做不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也许会有所发现。

雷牧歌定定地看着她,被她眼底的一抹坚毅之色打动,叹道:“好吧,不过我先说好,不管有没有收获,明晚一定要往回走。”秦惊羽点头,“一言为定。”

在一户村民家用过晚饭,一干人等围坐在湖边,点起篝火取暖,低声说话。

秦惊羽被雷牧歌和李一舟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正望着跳跃的火光昏昏欲睡,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过不多时,村口光亮燃起,人潮涌动,响起阵阵欢呼声,有人扛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往村里走。

江赞见她看得入神,道:“是过路商队在此歇脚,将货物分散运去大夏。”

秦惊羽心头一动——从西烈方向来的商队,会不会带来一些有用的讯息?

她当下拉了下身边两人,起身往村口走去,“走,过去看看。”走到村口,但见来人清一色的男子,人数有二十余名,都是西烈商人装束,正与当地村民高声交谈着,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一路遇到的险情。

“咳,你们都不知道,那风沙大得要命,我们躲在骆驼身下才逃过一劫。”

“是啊,可惜有箱货没拴紧,给吹没影了,唉……”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人没事就行……”

“还说这些干吗?”村长笑呵呵过来,拉着那为首的商人往回走,“走吧,大家伙都去我家喝酒去!”眼见一群人开开心心往屋里走,秦惊羽赶紧上前,“诸位大哥请留步,我跟你们打听点事行不行?”

那队商旅诧异地看着她,停下脚步。为首商人面色还算和缓,“什么事?”

眼角余光瞥见雷牧歌与李一舟也跟了过来,秦惊羽定了定神,将银翼的画像和城楼的图样递过去,“我朋友在沙漠里失踪了,我最后得到的讯息是他被困在这座古城里。不知各位这一路过来,有没有见过他,或是见过这城楼?”

那商人借着屋檐下的灯光瞟了眼,摇头道:“没见过。”秦惊羽仍不死心,又去问其他人。那些人倒也热心,传看一遍,却都摇头。收回图,秦惊羽道了谢,叹着气往外走,迎面走来个中年汉子,一只手掌伸了过来,“什么古城,给我看看?”没待她回答,背后有人叫道:“老秋,你磨磨蹭蹭的,跑哪里去了?”

那老秋笑而不答。人群中蹦出个声音,“你们还不知道吗?老秋在村子里找了个相好,幽会去了!”“就一会儿时间,幽什么会?”老秋笑骂一句,转头看向秦惊羽,“我经商二十年,这条路走了几百次,大大小小的古城都知道。”

秦惊羽闻言大喜,急忙将图展开给他。老秋看了半晌,去唤那为首的商人,“达纳,你来看看,这城楼是不是和我们遇见那几个大夏年轻人的土城有些像?还有,城楼早年还没太破败时,看起来似乎是这样。你看,这里是城门位置,这里的水池,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坑,还有这里,这里……”

达纳走过来,看了看图,讶然道:“还真像!”“大夏年轻人?”秦惊羽一个箭步过去,拉住老秋,“你说什么大夏年轻人?长什么样子?人在哪里?”

老秋答道:“就在我们前天经过的一座土城,在那里遇到四名大夏年轻人,不听人劝,非要往沙漠深处走,我们也就懒得理会,任由他去。”

他想了想,比画道:“其中一个挺白净,其余三人黑些,也壮实些。”

秦惊羽问了问其穿着打扮,感觉似是而非,不能肯定,便道:“这土城在什么方位?”老秋答:“在西北方向,距雅克绿洲有一天多的脚程。”

秦惊羽点点头,目光落在屋外的骆驼上,灵光一闪,忽道:“你们这里有多少只骆驼?能不能都卖给我?”达纳朝她打量几眼,笑道:“在沙漠里行走的人,什么都可以不要,骆驼却是不可缺少的。你买走我们的骆驼,难道要我们一路步行把货物扛着去大夏?”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秦惊羽也不气馁,微笑道:“这货物与二十三只骆驼加上利润一共多少钱?你开个价便是。”达纳看这少年财大气粗的样子,也没太当回事,稍微思索一下,报出个天价来。秦惊羽摸摸腰间,暗自庆幸在出发前鬼使神差地将杨峥那里的银票抓了些放在身上揣着,便不假思索答应,“成交!”

那队商旅从未见过如此豪爽之人,惊得瞪大了眼。秦惊羽见达纳面露犹豫,赶紧补充道:“实则我就是借用下,你们就守着货物在这村里等着,等我们两日后找着人回来,银子分文不少,骆驼也都还你。”

“要是没回来呢?”达纳问。“要是没回来……”秦惊羽将几张大额银票塞给他,“货物还是你的,这些银子够你带着大家买处庄子娶媳妇生孩子了。”

达纳看清楚手中的银票数额,大喜过望,生怕她反悔似的,拉着她直往屋外走,边走边招呼众人,“快,快把骆驼上的货物全卸下来!”

凉风习习,深黑的夜空繁星闪烁。给骆驼喂水喂食,整理行装,做好一切交接工作,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已骑着骆驼,行走在前往土城的路上。

有了骆驼代步,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再加上货物卸除,轻装上阵,骆驼也跑得欢畅,一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来到老秋所说的那座土城。

土城净是些残垣断壁,早已被废弃了不知千百年,根本看不出原貌,只看到一圈圈低矮土墙和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风一吹,顿感苍凉。

秦惊羽跳上一圈土墙,举目四望,高声喊:“有人在吗?有人吗——”经过一段时日习武,她感觉自己的气息强劲不少,在这空旷之地,声音传出老远。

静默一阵,土城深处蓦然响起一道欢喜的声音,“哎,我在这里!”一道黑衣黑裤、灰头土脸的人影慢慢从废墟里爬出,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听见那熟悉的嗓音,秦惊羽气得险些没晕过去——竟是周卓然那绝世活宝!

自己费了这样大的功夫,拉着一队人马,浪费了一天多时间和近万两银子,就找到这么个土拨鼠样的傻小子!“怎么是你,你怎么这副德行?”雷牧歌愕然问。李一舟则指着那几人身上的衣装哈哈大笑,“说说,这衣服哪里捡来的?”

“不是捡来的,是……”不待周卓然说完,秦惊羽已冲过去揪住他的衣襟,叫道:“你不是回天京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卓然摸着脑袋,讷讷笑道:“那些士兵,我趁他们没注意,用了点百花楼的迷香,就偷跑出来了。”看不出呢,这绣花枕头的脑袋越来越好使了!秦惊羽翻个白眼,又问:“你身上穿的谁的衣服?”破旧毡帽,素色粗布衣裳,脚上的布鞋还破了个洞,任谁见了都不会将其和京城阔少联系起来。

“那个,他们在后面追,我怕被抓回去,就去和农户换了衣服……”

“你不是有五名随从吗,还有两人呢?”

“有一个被那些士兵抓住了,还有一个不肯跟来,半路上自己跑了。”

秦惊羽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之所以会误以为是暗夜门弟兄,还不是因为这些错误讯息!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接受现实,问出最关键的一句:“你怎么笃定我在沙漠里,一个劲儿往深处走?”

周卓然笑得那叫一个得意,“我一路问询,有人说在这里见过殿下,我跟他描述殿下和雷将军的模样,他直说正是如此。我一高兴,给了他不少银子呢。”

“你……真是……太聪明了。”秦惊羽揉着额头,哭笑不得。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世上只有周卓然做得出来。

骑着骆驼行走了一天多时间,中途几乎没歇口气,此时心神一松,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秦惊羽撇开周卓然,勉强在土城走了大半圈,也没发现什么特别。至于与那海市蜃楼中的城楼相比,更没半点相似。

见众人皆面露倦色,秦惊羽便与雷牧歌商量,就地歇息,半夜再出发折返。

士兵们躺在土墙周围,显得很高兴,有这样的一个住宿地方,比起傍着骆驼睡在沙上,闻着骆驼身上刺鼻的骚味入眠好多了。

沙漠夜里极冷,秦惊羽在一圈围墙中坐下,雷牧歌坐在她身边,不远处,李一舟和江赞一起在骆驼群里转来转去,仔细检查。“冷吗?”雷牧歌柔声问。

秦惊羽摇摇头,“不冷。”后颈上莫明有丝凉意,直令她汗毛竖起,她皱了下眉,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什么。

“哈哈,看我找到什么?”声音响起,周卓然一路雀跃地奔来,手里拖着块长方形物事。秦惊羽借着月光一看,哑然失笑,原来是一块破草席。

在沙漠里,一切都不容易被保存得很好,这草席虽破烂得不成样子,但垫着睡觉倒是不错,“你自己用吧。”秦惊羽回应一声,觉得腰被磕得有些痛,便将神剑解下来放在地上,刚做完这个动作,就见周卓然停下来,站在那里轻咦一声,忽而不动,低头去看脚下,声音发颤,“快来,有鬼啊——”

雷牧歌腾地跳起,秦惊羽直觉去摸身边的剑,却摸了个空,侧头去看,风沙缓缓流动,沙地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神剑的影子!

头顶蓦然起了一阵风旋,周围漫出一大片灰雾,影影绰绰看不清。

“牧歌!”秦惊羽伸手去抓身边的人,却只抓到一片虚无。灰雾里,有吱吱的叫声,她骇然后退,一踏出便觉不对——竟像踩进了一团空气之中,无法控制身形!伴随着啊的一声惊呼,她整个人都朝下坠落……

风沙过去,雾气散尽,银白月光静静泻在沙地上。

士兵们七零八落地围拢过来,相互望望,都是一脸愕然,“出了什么事?”

雷牧歌在土墙下巡睃几眼,没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立时面色大变,“殿下!殿下!”他边叫边飞身跃上围墙查看。李一舟脸色惨淡地奔来,“怎么了?”

“我只听她叫了一声,就不见人了。”雷牧歌简单说了一句,低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带人去找啊!”李一舟沉声发令:“立即清点人数,看谁不在原位!”

队长迅速数过人数,报告道:“弟兄们都在,只有秦监军不见了!”

“秦监军!秦监军!秦监军——”土城里呼声迭起,士兵分成四队朝东西南北分散寻找。雷牧歌举目四望,一无所获,只得跳下墙头,正要朝城中心奔去,眼前忽见一道人影撞来,却是周卓然。他嘴里嚷着:“雷将军,有鬼啊!”

“你胡喊什么!”雷牧歌心急如焚,一把推开他,没想到他糨糊一样贴了上来,死死拽住自己不放。“我没骗你……”周卓然惊魂未定,哭丧着脸道,“真的,真的有鬼,刚才就在这地底下,有东西拉住我的脚!”

“拉你的脚?地底下?”雷牧歌心头一动,喝道:“在哪里?”

“就在那边!”周卓然一指。雷牧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堵残破土墙,墙边有块还算平整的空地,破草席随便扔在地上,一丝阴风吹来,说不出的冷清,“是什么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当时都吓死了,只看到一团黑……”周卓然抚着胸口,讷讷道,忽一偏头,朝墙边那几名瑟瑟发抖的随从叫道:“你们看清楚没有?”

其中一人张了张嘴,声音还在发抖,“看清楚了,是个黑脸妖怪!”

雷牧歌走到周卓然所指的地方,唰地拔出腰刀劈下去。刀砍在柔软的沙粒中,刀刃没入大半,并没触到实体。他不甘心,在方圆五尺的地方又劈下几刀,沙粒被劈得到处翻飞,还是没发现异物。黑影……灰雾……雷牧歌抽回刀来,回想起这一路上的不寻常经历,剑眉紧拢在一起,撇开周卓然,朝土城深处奔去。

半个时辰过去,十来人寻遍了整座土城,却连片衣角都没找到。又过一会儿,骑着骆驼出发的士兵也回来了,说是土城周围的沙漠里也没见着人影。

只一眨眼工夫,一个大活人就无端消失了。

“跟前年石山那两名失踪士兵的情形一样……”江赞看着主帅副帅煞白的脸色,虽心有不忍,还是咬牙道出,“按照我们这里老人的话来说,是被小妖捉去祭拜沙漠之神了……”“胡说,她绝对不会有事的。”雷牧歌沉声打断他的话。

肩上搭上一只手掌,却是李一舟,“有神剑护身,就算有凶险,她也应该可以自保。只是……”只是这浩瀚的沙漠,她一个人,到底去了哪里?

叹了口气,他失神低问:“雷,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他答应过再不会弄丢她,却又一次食言了。如果她再遇到什么危险……不,他不会让她出事的!雷牧歌压下心底恐惧,眼神利刃般在众人脸上扫过,沉声道:“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秦惊羽没有昏迷,她一直保持着清醒,感觉脚下好像有个漆黑深洞,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拽着她堕入洞穴深处。她双手挥舞着,本能地尖叫起来,叫声在四周轰然传出,久久回响,震得她耳膜发麻,却无人理会。坠落的过程很漫长,起码有一刻钟才跌到实处。睁开眼,她看到的是灰蒙天空,没有一线阳光,没有一绺云彩,甚至没有一丝风。周围是如此之静,静到让人感到并不存在于这世上。

她仍是之前的那身装束,愣愣地站在一片黄土之中,面前是那座高大孤立的城楼,土黄飞檐,深灰城墙,斑驳陈旧,仿佛远古就有,在天地间矗立了千百万年。城门紧闭,不远处是那个水池,水池里储着浅浅一层水,水色略浑,微微发黄。眼前的情景,一城一池,大局细部,都跟在海市蜃楼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秦惊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朝着城门方向奔去,手脚一动,才发现不对劲——别说跑,就是走都成问题,整个人像被什么法术束缚。她用尽了力气,也不过是在以一种怪异的慢动作在向前挪动,教她想起一个词来:鬼压床。

那滋味,实在让人心焦气躁,但又无计可施,除了继续挪动,她又能做什么?

她艰难地前移,一点点靠近,已不知道时间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或许更久,她的手终于按上城门。城门是从里面关着的,她推不开,只得叩门。

嘭——嘭——嘭——叩门声在空旷天地间响起,间隔悠长得可怕。

大概等了有一个世纪,城门里才传出轻轻脚步声,比她的脚步快不了多少。

秦惊羽恐惧地紧盯着城门,心底不知闪过多少念头,但见那城门无声无息地缓缓开启,过得许久,才露出一道缝隙,缝隙里逐渐现出一道人影,苍白冷峻的俊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在看清她的刹那,碧眸睁得大大的,猛然绽出光彩,“我——在——做——梦?”他微微张口,很久之后才发出声音,一字一顿。

秦惊羽这才知道在这个奇异的地方,连说话都煞费力气,语速慢得不可思议。

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她扯动唇角,努力牵出一个笑容,以最简短的语言慢慢答道:“不——是——梦,真——的——”

地上已过去了一个月。雷牧歌和李一舟轮在军营、雅克绿洲和土城这三点一线间走了数趟,带来大批士兵和挖掘工具,并将那两名西烈商人老秋和达纳请来,连同绿洲剩余的骆驼都调动了,也不管是否会走漏消息,一切以寻人为重。

偌大土城被挖了无数大坑,风沙很快将大坑填满,众人又挖,反反复复,所有地方都挖过了,还是一无所获。杨峥把所带银票都献出来找人。雅克绿洲的村民们只要还有劳动力,都被雇去帮忙。影士们也在附近明察暗访。

所有能动用的人力物力都动用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却越来越渺茫。

从半个月前,老秋和达纳就一次又一次苦口婆心地劝告。

“魔鬼之洲的名字是有来由的,有去无回的人多了,更何况他身上什么都没带,再厉害的人,被困在沙漠里,没有水,没有食物,顶多能坚持三天。”

“是啊,别折腾了,回你们的地方去吧……”

雷牧歌满面胡楂,红着眼睛瞪视他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会回来的。”继而转过身去,对着人群一挥手,“给我继续挖!”

“雷……”李一舟同样红着一双眼,轻轻拍下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周卓然带着他的随从躲得远远的,在土墙一角不住翻找,鼻青脸肿,身上还有不少淤青。那是某两个人在盛怒之下给揍的——要不是被他的行踪引来这诡异土城,直接从雅克绿洲返回军营的话,她能莫明失踪吗?

又是半个月过去。随着时间的流逝,食物清水逐渐见底;上了年纪的村民都支撑不住,陆续返回;一名士兵在烈日下突然昏厥,险些没救回来……严峻的现实摆在眼前,漫无目的地寻找不是办法,再继续下去,将会有更多人倒下。

“你就是个疯子,你不把自己当人就算了,也没把他们当人!”老秋指着雷牧歌骂道。雷牧歌一声不吭。李一舟挡在他身前道:“你不懂,你不会明白的。”

“我——”老秋正要再说,忽听西南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

暮色中,一队黑衣蒙面人骑着骆驼直奔土城而来,在距离百步之距停住,冷眼望来。雷牧歌眯起眼,打量着这群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厉声问:“你们是谁?”

来人都不作声。为首那人比个手势,所有人解下挂在驼峰上的包裹,往沙地上一掷,随即掉头返回。众人都怔住了,李一舟碰碰雷牧歌的胳膊,“追吗?”

雷牧歌摇摇头,盯着地上的包裹,想着来人的举动,若有所思。

没有他的命令,士兵们都不敢动,倒是老秋吸吸鼻子,拉着达纳过去察看,一会儿喜笑颜开地奔回来,“我就知道是好东西,雷将军,你面子不小啊!”

那十来只大大的包裹,装的全是他们现时最需要的物资,吃的喝的什么都有,甚至还有药,足足可以供众人维持大半个月。

黑衣人远远听见身后的欢呼,并不停留,直到带队行至一处坡地才停下,对着坡地下方的帐篷行礼道:“主子。”

轻咳两声,一道虚弱声音从帐篷里传出,“办妥了?”“是,办妥了。”

帐篷里静默无声,一道清瘦身影席地而坐,脸上戴着银白面具,宽袍阔袖下,手掌慢慢抚着腿部,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幽幽一叹,伸手将面具摘下,在暗淡的光线中,缓缓抬起头来。那一张脸孔,狭眸深沉,俊秀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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