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关山月》：乐府“横吹曲辞”名。《乐府诗集》卷二三引《乐府题解》曰：“‘《关山月》，伤离别也。古《木兰诗》曰：‘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此后拟作，多写戍妇思夫之情。②天山：即今甘肃境内之祁连山。匈奴谓天日“祁连”，故名。③“长风”二句：天山在西而玉门关更在天山之西，自戍边军士看，明月出自天山而东度玉门。唐时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以西。④“汉下”二句：白登，山名，在今山西大同东北。汉时，匈奴冒顿围困汉高祖于此。⑤青海：即青海湖。唐时在吐蕃境。以上二句，白登、青海概言征战之地，非实指。⑥“高楼”二句：谓思妇思念征人。闲，停息。
【点评】
诗大半皆自征人言之，末二句转，悬揣高楼中人（征人之妇）相思之苦，则征人之苦更进一层。“明月出天山”四句，堪称“气盖一世”（宋吕本中《童蒙诗训》语）；明胡应麟称其“挥雄之中，多少闲雅”（《诗薮·内编》卷六）。“浑雄”谓其壮阔，“闲雅”谓其疏散，本属两种风格，而李白轻易将其统一在一起。
杨叛儿①
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②。
何许最关人③？乌啼白门柳④。
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
博山炉中沉香火⑤，双烟一气凌紫霞⑥。
【注释】
①《杨叛儿》：乐府“清商曲辞”名。一名《杨伴儿》。《乐府诗集》卷四九引《旧唐书·乐志》云：“《杨伴儿》，本童谣歌也。齐隆昌时，女巫之子日杨旻，少时随母入内，及长，为何后宠。童谣云：‘杨婆儿，共戏来所欢。’语讹，遂成杨伴儿。”②新丰：地名，在今江苏丹阳。陆游《入蜀记》：“早发云阳（即丹阳），过新丰小憩。李太白诗云‘南国新丰酒，东山小妓歌’，又唐人诗云‘再入新丰市，犹闻旧酒香’，皆谓此地，非长安之新丰也。”一说仍指长安附近之新丰县，故址在今临潼东北。新丰酒，泛指美酒。③关人：犹言使人关切。④“乌啼”句：白门，即金陵西门。《杨叛儿》古辞云：“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为男女幽会的隐语。此句概括古辞二句而成。⑤博山炉：铜制熏炉，其上刻做重叠山形及仕女图画等。沉香：即沉水香，可作熏香料，其木入水能沉，故名。⑥“双烟”句：形容男女欢爱。
【点评】
《杨叛儿》古辞，以“畅柳可藏乌”写男女幽会，以“炉”中之香暗喻男欢女爱，是典型的南朝乐府风格，婉曲而含蓄。李白此首，以“双烟一气凌紫霞”将男女欢爱的欢洽写到极致，“古乐府之意益显，其妙益见”（明杨慎《升庵诗话》卷二语），然并不直致，仍不脱南朝西曲风致。此是李白学习乐府、创造性发展乐府典型一例。
幽涧泉①
拂彼白石，弹吾素琴。
幽涧愀兮流泉深，善手明徽高张清②。
心寂历似千古③，松飕飕兮万寻④。
中见愁猿吊影而危处兮，叫秋木而长吟。
客有哀时失职而听者⑤，泪淋浪以沾襟。
乃缉商缀羽⑥，潺湲成音。
吾但写声发情于妙指⑦，殊不知此曲之古今。
幽涧泉，鸣深林。
【注释】
①《幽涧泉》：李白自创之琴曲，《乐府诗集》编其入“琴曲歌辞”类。②善手：弹琴高手。徽：琴面音节的标志。或以金玉、水晶等物饰之，以示明洁，谓之明徽。此以代琴。高张清：犹言琴弦高张，琴声清扬。③寂历：疏落寂寞貌。④飕飗（s6u liu）：风声。⑤失职：不得其用。“职”一作“志”，义同。⑥商、羽：皆五音之一。《管子·地员》：“凡听羽，如鸣马在野。凡听商，如离群羊。”句谓琴声乃商羽二音。其声凄清。⑦写声：尽情弹奏。“写”同“泻”。
【点评】
此诗幽怨极深而又以婉曲出之。“哀时失职（志）”者，白自指。虽写琴心而实喻诗心，“殊不知此曲之古今”，明言之，即“以古（乐府）为今”，可视为李白以乐府古调反映现实、抒写其“哀时失职（志）”，的用意，是解读李白旧题乐府创作的一个门径。
久别离①
别来几春未还家，玉窗五见樱桃花②。
况有锦字书③，开缄使人嗟。
至此肠断彼心绝。
云鬟绿鬓罢梳结④，愁如回飙乱白雪⑤。
去年寄书报阳台⑥，今年寄书重相催。
东风兮东风，为我吹行云使西来⑦。
待来竟不来，落花寂寂委青苔。
【注释】
①《久别离》：乐府“杂曲歌辞”名。《乐府诗集》卷七二编此首与《古别离》、《生别离》、《远别离》等在一起，为李白稍稍变易乐府题目者。②“玉窗”句：谓分别之久。按：李白离家，未有连续五年不归者，“五见”云云，是虚拟之辞。③锦字书：前秦时，秦州刺史窦滔徙流沙，其妻苏氏织锦为回文诗寄窦，可宛转回环读之，辞意缠绵。见《晋书·窦滔妻苏氏传》。④云鬟绿鬓：形容女子头发浓密。⑤回飙：旋风。⑥“去年”句：谓女子去年曾有书信寄来。阳台，用宋玉《高唐赋》典，指男子所在地。⑦行云：用《高唐赋》典，指女子。
【点评】
应是开元后期李白寄内之诗。《久别离》及同类《远别离》、《生别离》等乐府歌辞，皆起于南朝，多写男女之思。李白用此类旧题乐府，多沿袭旧题范围，不涉及现实政治，亦较少寓意（李白《远别离》是个例外）。这是受南朝音乐（缠绵、轻靡）的限制，与他用汉、魏晋乐府（属北方音乐，多梗概之气）旧题不同。
长干行①
妾发初覆额②，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③，绕床弄青梅④。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⑤，岂上望夫台⑥？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灏堆⑦。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⑧。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⑨。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来⑩，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11），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12），直至长风沙（13）。
【注释】
①《长干行》：乐府“杂曲歌辞”名。长干，里名，在今江苏南京南。《文选》左思《吴都赋》：“长干延属。飞甍舛互。”刘逵注：“建业南五里有山岗，其间平地，吏民杂居，东长干中有大长干、小长干，皆相连。”《景定建康志》云：“长干里在秦淮南……《实录》云：长干里是里巷名，江东谓山陇之间曰干。” ②初覆额：头发刚刚盖住额角，意谓年纪尚小。古代女子十五岁束发待嫁，称为及笄。《礼记·内则》：“女子……十有五而笄。” ③竹马：古代儿童玩耍时，把竹竿骑在胯下当作马，称竹马。《后汉书·郭汲传》：“有童儿数百，各骑竹马，道次迎拜。”④床：井栏。⑤抱柱信：《庄子·盗跖》：“尾生与女子期于梁（桥）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⑥望夫台：《初学记》卷五引刘义庆《幽明录》：“古传云：昔有贞妇，其夫从役，远赴国难，携弱子饯送北山，立望夫，而化为立石。”此类故事流传甚广，望夫石、望夫山所在多有。如《舆地纪胜·江州》载：“（望夫台）在德安县西北一十五里，高一百丈。按《方舆纪》云：夫行役未归，其妻登山而望。每登山辄以藤箱盛土，积日累功渐益高峻，故以名焉。”⑦瞿塘：长江三峡之一，在今重庆奉节东。滟滪堆：险滩名，在瞿塘峡口，周回二十丈，当江水中心。冬水浅，屹然露出，夏水涨，仅露其顶，过往船只多触没。故谚云：“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灏大如鳖，瞿塘行舟绝。滟滪大如龟，瞿塘不可窥。滟灏大如幞，瞿塘不可触。” ⑧猿声：三峡两岸，山极高峻，上多猿。古歌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⑨“门前”二句：谓离别之久。迟，等待。迟一作“旧”。⑩蝴蝶来：一作“蝴蝶黄”。清王琦《李太白集注》云：“杨升庵谓蝴蝶或黄或黑，或五彩皆异，唯黄色一种至秋乃多，盖感金气也，引太白‘八月蝴蝶黄’一句，以为深中物理，而评今本‘来’字为浅。琦谓以文义论字，终以‘来’字为长。”按：唐张谓《别韦郎中》诗：“峥嵘洲上飞黄蝶，滟滪堆边起白波。”作“黄”字亦有道理。⑩早晚：犹言何时。下三巴：从三巴顺流而下，指由蜀返吴。三巴，巴郡、巴东、巴西的总称，相当于今重庆东部，这里泛指蜀中。⑥不道：犹言不管或不顾。⑩长风沙：在今安徽安庆长江边。《太平寰宇记·舒州·怀宁县》：“长风沙在舒州怀宁县东一百九“十里，置在江界，以防寇盗。”陆游《入蜀记》卷三谓自金陵至长风沙有七百里。
【点评】
《长干行》古辞为四句短诗，唐崔颢以四首五绝扩充之，而李白衍为叙事长篇。或谓此诗是抒写商妇离愁别恨，为青春虚度悲哀的，实远未探中诗之旨趣。《唐宋诗醇》云：“儿女子情事，直从胸臆间流出，萦迂回折，一往情深。”（卷三）评得极是。“青梅竹马”是爱情的源头。然而却不顺写，经历了天真、羞涩、炽热、痛苦，“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复归于痴情的亢奋。李白诗，弓称“大江无风，波浪自涌”，巨笔如椽，挥斥方遒，又能极精致地编织、抒写细腻的儿女情事，在李白诗中呈瑚另一种面貌。
古朗月行①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②，飞在白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③。
白兔捣药成④，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⑤，大明夜已残⑥。
羿昔落九乌⑦，天人清且安。
阴精此沦惑⑧。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注释】
①《古朗月行》：《乐府诗集》卷六五作《朗月行》，编入“杂曲歌辞”内。 ②瑶台：神仙居处。详见前《清平调》其一诗注。③“仙人”二句：《初学记》卷一引虞喜《安天论》云：“俗传月中仙人桂树。今视其初生，见仙人之足渐已成形，桂树后生。”团团，月圆。④“白兔”句：俗传月中有白兔捣药。晋傅成《拟天问》：“月中何有？白兔捣药。” ⑤“蟾蜍”句：俗传月中有蟾蜍，食月，故月有蚀。《淮南子·精神》：“蟾蜍，蛤蟆也。”又同书《说林》：“月照天下，蚀于詹诸（蟾蜍）。”高诱注：“詹诸，月中蛤蟆，食月，故日蚀于詹诸。”⑥大明：月。《文选》木华《海赋》：“大明摭辔于金枢之穴。”李善注“大明，月也。” ⑦“羿昔”句：传说尧时十日并出，草木枯焦，民无所食，羿射落九日，日中九乌皆死。见《淮南子·本经训》。 ⑧阴精：指月。古以月为太阴之精。沦惑：沉迷。
【点评】
此诗所喻，众说纷纭。或以为日为君象，月为后象，“月精沦惑”即指杨玉环之淫乱，而蟾蜍即指安禄山。但似与诗意不合。诗云“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是李白一段有名的月之赞美诗。一种比较折中的说法是：月（“大明”）代表了李白心目中开明之朝政，“蟾蜍”指安禄山、杨国忠兄妹，“月精沦惑”、“大明夜残”暗示天宝后期政局的混乱。后羿是李白期盼的英雄，希望他能如当年射九乌那样，清除朝中奸佞，使“天人清且安”。倘不能，则只有逃身远祸矣。此说庶几近之。
妾薄命①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②。
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③。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④。
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⑤。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⑥。
以色事他人⑦，能得几时好？
【注释】
①《妾薄命》：乐府“杂曲歌辞”名。古辞为曹植所作，梁筒文帝亦有作。《乐府诗集》卷六二云：曹植《妾薄命》“盖恨燕私之欢不久”，简文帝诗“伤良人不返，王嫱远聘，虞姬嫁迟也”。②“汉帝”二句：用汉武帝宠陈阿娇事。详见前《宫中行乐词》其一注。 ③“咳唾”二句：形容阿娇得宠时情态。语出《庄子·秋水》：“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又赵壹《刺世疾邪赋》：“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④“宠极”二句：谓陈阿娇失宠事。初，武帝得立为太子，长主（长公主，武帝姑，阿娇母）与有力，遂取主女阿娇为妃。及帝即位，立为皇后。擅宠娇贵，十余年无子。闻卫子夫得幸，几死者数焉，武帝愈怒。又惑于巫祝，于元光五年黜之，罢退居长门宫。见《汉书·陈皇后传》。⑤“长门”二句：谓武帝爱弛，不肯少顾于废后。长门，即长门宫。汉长安冷宫。 ⑥“昔日”二句：极言阿娇色衰爱弛。⑦“以色”句：《史记·吕不韦列传》：“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语出此。
【点评】
全赋陈阿娇事，而“以色事他人”二句是点睛之笔。或是以之拟其待诏翰林时事。
子夜吴歌四首①（录二）
其三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②。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③。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④？
【注释】
①《子夜吴歌》：即吴声歌曲《子夜歌》，乐府“清商曲辞”名。《新唐书·乐志》：“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后人即此调衍为四时行乐之词，称《子夜四时歌》。李白此篇，《乐府诗集》卷四五每首标题为“春歌”、“夏歌”、“秋歌”、“冬歌”。②捣衣：将衣料置砧上，以杵捣（捶打）之，使平展。③玉关：即玉门关。④良人：妻称夫为良人。
【点评】
此首写妇人捣衣（将寄寒衣于远戍丈夫）。前四句浑涵苍茫，有声有色，而情在其中。清王夫之《唐诗评选》
评此四句云：“是天壤间生成好句，被太白拾得。”（卷一）
其四
明朝驿使发①，一夜絮征袍。
素手抽针冷，那堪把剪刀？
裁缝寄远道，几日到临洮②？
【注释】
①驿使：驿站间传递文书、物件之人。②临洮：即洮州，唐时属陇右道，即今甘肃临潭。此处泛指西北边关。
【点评】
此首与前首时序相接。前首捣衣，此首裁缝，“明朝”、“一夜”写裁缝之刻不容缓，“抽针”、“把剪”写裁缝之辛苦。
长相思①
日色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②，蜀琴欲奏鸳鸯弦③。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④，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日横波目⑤，今成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注释】
①《长相思》：乐府“杂曲歌辞”名。详见前同题诗注。②赵瑟：赵地所出之瑟。下句“蜀琴”均系随手借用。凤凰柱：刻瑟柱为凤凰形。柱，系琴弦用，可以旋转调整音节。③鸳鸯弦：双弦。④燕然：地名，汉时为漠北极远之地。唐时有燕然州，在灵州回乐县界，为突厥九姓所处地。此处泛指边塞。⑤横波目：形容眼目斜视时如水波之横流。
【点评】
此诗咏戍妇思夫之词。清宋长白《柳亭诗话》载，李白作此诗，其妻从旁观之曰：“‘君不闻武后诗乎？’‘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李白爽然自失。武则天诗题为《如意娘》，当时或者流传甚广，少年李白曾熟记之，于此不觉袭用。若此段记载属实，则可判断此诗为李白早期所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