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云鹤一惊,挑了挑眉毛问道:“情况还很严重吗?”
“唉,两个人都是肾炎,好在老钱已经醒过来了,海花比他稍差点。”李素琴说。
金云鹤仰头思忖着,突然站起身来,披上一件衣服就往外走去。李素琴站在后面着急地问道:“这都吃饭了,你去哪里?”
“你先自己吃吧。”金云鹏头也没回,闷闷地回答道。
瘦猴的实验室,从窗户外面可以看到里面还灯火通明,金云鹤看了一会,伸手敲响了门。
瘦猴开门见是金云鹤,戏谑地问道:“哟,所长,这么晚了,您还亲躬啊?”
金云鹏没搭理他的问话,而是反问道:“瘦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百草滩看守粮库,二是当副所长,你选哪个?”
瘦猴愣了愣,不相信地问道:“所长,您吃饱了,是吧?可别拿我穷开心啊!”
“两个月,”金云鹤伸出两根指头,继续说道,“两个月你能让粮食绿色储存法成功,我亲自到县里去,力荐你干副所长;若是推延了,你带上铺盖卷,直接去百草滩就行了!”
瘦猴依然费解:“所长啊,现在是1985年,不是1958年啊,您何必如此大跃进呢?”
“大跃进?你给我算一笔帐,”金云鹤沉重地说道,“我们所一天进去粮食上万斤,三个月,那就是90万斤,这些粮食可以供应一万人食用,如果杀虫剂残留量依然存在,将会有一万人的健康受到威胁啊!”
他又慨叹道:“我们这些干粮食的,是给老百姓解决温饱的,不是毒害老百姓的!”
瘦猴被一下激起了情绪,他咬着嘴唇,决绝道:“所长,两个月,我干!”
“军中无戏言!”
“愿立军令状!”
“成功那日,就是你当副所长的那天!”金云鹤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豪情。
望着金所长现在的样子,联想到自己上次被撤职,瘦猴似乎略有醒悟。他悟到了什么呢?
这时,金云鹤爱抚地拍着瘦猴的肩膀,深刻地说:“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你的性子如果不经历练,是很难成大事的。”
瘦猴眼前一亮。
48、将军府里的情景剧
金宏伟升职了,副局长没多久就扶了正,可金家还没有从欢庆中回过神来,又“咔嚓”一个晴天霹雳:金宏伟被纪委隔离审查了!
金家乱了!
金云鹏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市里。他一进办公室皮市长的办公室,皮市长张口就问:“是为了你家小子的事儿吧?”
金云鹏丧气地一扭脖子:“唉……不为这小子,我哪有闲心找你啊!”
皮市长看着这个几乎没有服过软的老战友,也换了一副郑重的神态:“唉,难办啊!这个案子是党口办的,又有省纪委参与,我是真难办啊!”
金云鹏怔了半晌,纳闷地问道:“你给我透个实底,那小子究竟犯了啥?”
“你家这小子呀,真是随你随到家了!什么祸都敢惹,什么马蜂窝都敢捅!”皮市长说道,“他搞了一篇批评粮食价格政策的文章,上级说犯了资产主义自由化,所以……!”
金云鹏却说:“这粮食价格本来就不合理嘛。你看看,城乡之间,差别多大呀!”
“老金,你也少说两句吧,现如今,抓自由化可不是一时一地啊!”皮市长推心置腹地说。
“我不怕!”金云鹏眼珠子瞪得像个铃铛。“说真话,犯了哪家子的王法!乱上纲、乱上线,这是文化大革命的一套!”
“好啦,好啦!”皮市长急忙向他使眼色。“这是办公室,办公室!懂吗?走走,赶紧跟我回家,你别在这里给我惹乱子了!”
金云鹏从市里回来,属于无功而返。他窝着一肚烦躁,在家里就像一个地老鼠似的,三间屋来回地穿梭。当他看到姜丽娜不停地在佛像跟前香念佛时,斜着眼睛,恨恨地说道:“你就知道烧香拜佛,管个屁用!”
“那你想个好法子啊!”姜丽娜眼含泪花反驳道。
金云鹏被噎了住了,想了想,赌气地说:“不管了,自己惹的祸,自己受去吧!”
赌气归赌气,孩子的事不能坐视不管啊。金云鹏在家里折腾不出名堂来,便直接奔向了哥哥家。
快到吃晚饭的点儿,金云鹤却不在家,金云鹏按照嫂子的指点来到了小树林,文化大革命中残破的教堂,已经被修葺一新,尖尖的教堂顶又隐隐约约的出现在了小树林上方,悠扬、邃远的钟声,也重新定时响了起来。金云鹏老远就看见哥哥静静地站在树林旁边,一动也不动。
走到哥哥身边,金云鹏刚要张口,金云鹤却先递给了他一支烟:“怎么?皮市长也帮不上忙吗?”
金云鹏点着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吐出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市里不行,省里呢?找谢司令去!”金云鹤看着远处的教堂,缓缓地说。
谢司令家的院门口,斜挎着军用背包的金云鹏被警卫拦在了门外:“你找谁?”
“赶紧去通报,就说金云鹏来了。”金云鹏大咧咧地说道。
警卫将信将疑地进去没一会功夫,院子里就传来了谢司令爽朗的笑声:“小金哪,你在哪里?”
金云鹏也大笑着跨进了院门,高声喊道:“金云鹏向首长报告!”
谢司令快步上前,重重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哎呀,多久不见了,是不是嫌我的门槛高了呀?”
金云鹏眨眨眼,假装埋怨地指了指站在一边的警卫:“可不,你瞧这派头吧!”
谢司令一边拉着他往里走,一边说道:“胡扯球,你用勃朗宁顶着他脑袋,看他让不让你进!”
进了屋,坐在古朴的沙发上,谢司令二郎腿一翘,看着金云鹏问道:“说吧,我就知道没事儿你是不会来的。”
“还真有事,”金云鹏拍了拍背包,“找你来喝酒啊,我可是带着高粱烧来的!”
“好啊!现如今酒局多了,可真正痛快的,还是战友的酒啊!”谢司令顿了顿,又感叹道,“唉,进城了,掌权了,人际关系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微妙了,有些人是战友不像战友,同志不像同志了,敢来我这儿蹭酒的,就你小金子一个啊!”
“我可不是蹭酒,我带着正宗的高粱烧呢!”
“好,你小金子,不是蹭酒,是蹭菜、蹭肉,行了吧?哈哈哈……”
谢司令又朝着警卫员大手一挥:“备菜!狗肉、牛肉、羊肉,还有猪肉,统统的上!”
“老司令啊,”这时,金云鹏又笑呵呵地说,“今天这酒,可不单单是为了您呀。”
“我说嘛,你小子还有什么章程?”
金云鹏说:“你两个小子结婚,一个都没有通知我,今天,这个喜酒怎么也得补上吧?”金云鹏眯着一只眼睛说。
谢司令也来了兴致:“好!就让两个小子陪你,咱来个不醉不休!”
酒菜备好了,老少四人一落座。谢司令首先端起酒杯,向两个儿子介绍金云鹏:“这就是我常说起的金叔叔,当年要不是他,你老子这条命……”
话还没说完,金云鹏就抢着说道:“哎呀,这是老大吧?崇武,你老子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啊,来来来,咱爷俩喝一个!”
“喝一个喝一个。”谢司令一愣,只得附和了一句。他又指着二儿子介绍道:“这个是二小子,崇文。”
金云鹏却不理他那茬,继续对大儿子说道:“当年生你的时候,我跟你爹正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呢,这不,你都成家立业了,后生可畏啊!”
谢崇武和谢崇文只是谦虚地点头笑着,谢司令却皱了皱眉头,对二儿子说道:“崇文,你敬你金叔一杯。”
谢崇文顺从地举起酒杯,金云鹏却依然对着谢崇武说道:“老大啊,在哪里上班?”
“啪”,谢司令将酒杯重重地墩在桌子上:“你这个小金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老子两个儿子,一个爹娘,你咋不一样对待啊?”
“同样一个爹娘,不一样对待,这可不是我金云鹏的发明啊。”金云鹏放下酒杯,不冷不淡地说道。
谢司令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明白地问道:“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遇到什么难题了?”
“老首长啊,咱们打江山,靠的是谁?广大的农民啊!可打下了江山,明明知道城乡之间、工农之间的差别,为什么不抹平呢?”金云鹏愤恨地问道。
谢司令紧皱着眉头,看了看两个儿子,然后才对金云鹏说:“你扯这些事干啥?”
金云鹏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城乡之间,工农之间,不说别的,光粮食政策,就存在着严重的不公……”
“得了得了!”谢司令烦躁地挥手打断他,接着说道:“存在不公谁不知道?单凭你几句话就能解决?笑话!你赶紧说,你遇到什么难题了!”
金云鹏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谢司令皱着眉头听完,使劲一拍桌子骂道:“他妈的,简直是瞎胡闹!这要是早些年,实行军管那阵子,老子一句话就解决了!可现在,军政分开了,我这个司令,也不好插嘴地方上的事啊!”
“孬好你还是个司令吧?”金云鹏将了他一军。
谢司令沉思了半天,一指小儿子:“崇文,给我站起来。”
当崇文从命起立,谢司令吩咐道:“崇文,你不是省纪委监察室主任吗?这件事,还用老子走你的后门吗?”
金云鹏回到黄旗寨没多久,金宏伟就官复原职了。是夜,金云鹤又独自来到了那片小树林,静静地聆听着悠长的钟声,历尽沧桑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