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的恐惧感袭来……
小时候,无数次看到母亲惨白着脸,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每回白静来过家里之后,母亲总得进一回医院。甚至有几次,外婆不在场的时候,是她颤抖着签下了家属病危通知书……
贺医生以最快的速度赶来,闻见酒味,眉头紧蹙,“我打了120,救护车就在外面,马上送医院。”,
一路上,梦婉紧紧拉着母亲的手,不曾松开,心里懊恼无比……
每一次这种时候,没人可以依靠,除了贺医生。他除了是母亲的专职医生,也是母亲的大学同学,在母亲的病方面,梦婉很信任他,都听他的。
在医院惨烈的灯光下,梦婉弓着身子,缩在座椅里。一开始的慌乱和恐惧之后,现在只剩下不安和茫然,甚至有间歇性的大脑空白。她心里很难受,很想给沈川打电话,可是几次拿起手机,还是忍住了。
“你妈妈的身体不能喝酒,这个情况她自己也很清楚,为什么突然喝起酒来,而且还是喝了不少?”
在贺医生的追问下,梦婉也无法回答……
她知道母亲为什么喝酒。
到如今,她似乎才真正明白母亲心里的苦,以及这些年她对毕飞宇从未递减的爱。
下午她回家,母亲说不再逼迫她相亲,不再干涉她的婚姻,她以为母亲终于想通了。可没想到她其实并没有想开,甚至想不开到喝闷酒逼自己到进医院的绝路……
这一次,苏如彤在医院呆了整整一个星期。而毕飞宇的名字总被人和周海安连在一起,负面新闻不断,除了报纸刊登,电视报道,网络上更是铺天盖地的负面评价和炒作。
梦婉除了去学校上不多的课,便每天在医院陪母亲,在旁悉心照料。她面上总是浮现淡淡的笑意,也说些笑话给母亲解闷子,看起来很平静,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正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母亲出院那天,刚好沈川请电台同事吃散伙饭。梦婉不想去,可是又很想见他,还是去了。从饭局离开,她在心里暗暗做了决定,可是真正下定决心那一瞬,眼泪还是止不住掉了下来……
她忍不住再次去了旧天堂,还是点了长岛冰茶。
这款酒,入喉感很温润,口味有点甜,有丝酸,还带着微微的苦。
“苦吗?”梦婉自言自语一般,唇边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再苦,也苦不过暗恋一个人而不得的滋味。”
今天台上正好有歌手在唱歌——
……
努力为你改变
却变不了预留的浮现
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
……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
梁静茹的《可惜不是你》。经常有听众会在沈川的节目里点播,她听的那些时候,沈川在身边,她只觉得是甜蜜的情歌。却原来,这歌居然这么苦涩。浓浓的痛惜之情,听得她落了泪。
上次约贝铭威来这里的哥们认出梦婉,拨通了他的电话:“贝少,哥几个又碰上了上次吐了你一身的女孩,你要不要过来?或者,我们替你出出气,如何?”
“谁?”贝铭威没注意那边说了什么,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扭了扭脖颈,“你们在哪?我正好也想喝一杯。”
“旧天堂。快来,哥们先替你看着那妞。”说完挂了电话。
贝铭威一进来,哥们几个就指着不远处的角落告诉他:“那妞在那,你上次不是还跟她要了三万块赔偿?钱还没给你吧?正好,今天要了钱,请哥几个痛痛快快喝一顿。”
贝铭威没好气道,“哪回不是我请你们喝个痛快?”
走过去,却看见一边泪流满面,一边独自喝酒的女孩,竟是梦婉。他还真有些吃惊,这才想起她确实还差着他三万块钱。
“怎么了这是?”凑上前去,发现她已经喝了不少的样子。
梦婉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继续喝。
见她不理,贝铭威坐到她身边,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擦擦吧。”都哭成泪人了。
梦婉没接,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站了起来。没站稳,头一偏,冲着贝铭威的方向晃了一下,惊得他立刻躲闪到另一边。他可不想再被吐一身。
梦婉扶住桌脚稳了稳身子,往吧台走,掏出钱,丢了过去,也不管身后喊着“还没找你钱”,径自走了出去。
贝铭威从头到尾被无视,有些吃瘪。跟着她走了出去,就见她对着垃圾桶呕吐。正要过去,就见一女孩从出租车上下来,冲过来扶起她,然后冲着身后的男孩喊:“陈子默,快来搭把手!”
两人一人一边,扶着梦婉上了出租,车子扬长而去。
贝铭威摸摸下巴,眼睛微眯——女孩正是相亲那日和梦婉坐在广场的那位,而正是那男孩,骑着超酷炫的摩托车载她们离开的。
走回去,没有过去找哥们,而是到梦婉坐过的地方坐下,抬手招来服务员,“刚刚坐这儿的女孩喝的酒,给我来一杯。”
一低头,便看到桌上有一枚精致的小饰品……
那小小透明的,如无名指一般长短的一个水晶话筒,做工极为精细。微小的字体刻着两个字母:SC。他想着,这该是谁的名字。他弯了下唇,将那小物件儿随手装进了裤袋里,若无其事地与围过来的哥们说笑。
彼时的他不曾想过,即便是再美丽的水晶,有朝一日也会变成坚韧利器狠狠刺向彼此心中,削落了为对方留守的那一片温柔密地。
“我找毕飞宇。”
梦婉找到南城市政府,可门口的卫兵不让进,她对站岗的卫兵说了这么一句。小士兵有些诧异,平时来找市长的人挺多,可敢这么直呼市长大名的,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这么个有些漂亮的年轻女孩。
“对不起,如果你跟毕市长没有预约,我不能放你进去。”小士兵一脸严肃,“这是我的职责。”说完,还朝着她敬了个礼。
梦婉手踹在衣兜里,抬头看着里面构架庄严的钢筋大楼,在蓝天白云下异常宏伟。这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同样完全陌生的父亲,每天都在这里办公。这么想着,心里便升腾起一丝丝异样的温暖。身边有政府牌照的公用车子不停驶进,进入市政府的人,都是乘车而入,她站在这里,有些突兀。
“你能帮我通报一下吗?我找毕飞宇。”梦婉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回去。
“不好意思……”
“怎么回事?”正在驶过来的车子里,车玻璃降下,看起来40来岁的男人问,声音里有不容抗拒的威严。让梦婉立刻想起毕飞宇那同样威严的声线。
“秘书长好!”小士兵立刻站得笔直,敬了个礼,然后汇报:“这个小姑娘说她要找毕市长。”
车里的人在梦婉身上巡了一圈,出声问:“小姑娘,你为什么要找毕市长?”脸上的表情依旧刻板,可声音却比之前柔和了些。
“我……”梦婉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她和毕飞宇之间的关系,“我是他一远房亲戚。”
“你可以打他电话!”
“我没他电话,只能到这里来找他。”梦婉眸子晶亮,说得很诚恳。
“我带你进去吧,上车。”一声令下,司机便立刻下车替她开了后座车门。
那人将她直接带到市长办公室,一进门就说:“老毕,你的远房侄女找你。”
看来,这位秘书长跟毕飞宇关系极好,能直接称呼他为老毕的,在这座大楼里,怕是没几个。
梦婉站在外间,便听到毕飞宇的声音,“远房侄女?”
出来,看到梦婉,明显愣了。
梦婉抬头看着他,也不出声叫他。
秘书长似乎也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样,告辞着退了出去。紧接着,里间又走出来几个人,看样子刚才是在谈论公务。
角落里,摆着几个纸箱子,敞开着,里面装了些东西。
难道是他在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准备接受调查?
梦婉惊讶地抬起头来,毕飞宇才指了指黑色真皮沙发,“坐吧。”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梦婉开口。
“你要是明天来,估计就找不到我了。”正好有人进来送茶水,毕飞宇对那人说:“给她换成果汁或者牛奶。”
那人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我不是来跟你讨果汁牛奶喝的。”梦婉唇角微扬,顶了一句。
毕飞宇眸子动了动,“说吧,找我什么事?”
梦婉便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你真的希望,我在你安排的众多相亲对象里,挑一个结婚?”
毕飞宇往沙发椅背一靠,道:“怎么,你是来质问我的?”
梦婉蹭地就来了气——
不该质问么?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逼着女儿不停相亲的父亲吗?不管她乐不乐意,也从来不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只是按照他自己的标准和意愿一个劲地硬塞给她。他还真把她当作是官场坦途的筹码了?
沉默里,掺杂了越来越强烈的怒气……
有人敲了门,送进来一杯橙汁。暂时打破了隐隐爆发的一室紧绷气氛。
“艳福不浅。”梦婉眼睛看着走出去的女子背影,嗤笑了一声。
连个端茶送水的,都长得这么标致……想到这里,越发替母亲抱不平。凭什么,他可以无视爱了他那么多年的母亲,无怨无悔地付出,从不抱怨,换来的就是被抛弃的下场吗?
“说话没大没小,放肆!”毕飞宇眼角一挑,怒了。
梦婉扯出一丝笑,站起来走到摆满各种纪念物和装饰物品的陈列柜前,走了一圈,最终停留在那张全家福前,拿起来,指着相框里的白静和毕可凡,道:“她们是你的家人,那我呢?我妈呢?我们又算是你的什么?”
毕飞宇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你是我的女儿,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你怨恨我也好,不想认我也罢,我们都是父女。”
声音带着严肃,语气强硬。
“那我妈呢?”梦婉将相框放回原位,绕开他,“你有没有爱过她?哪怕是一点点,或者是某一段时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毕飞宇沉默了。
梦婉转过身,看着眼前陌生的父亲,心里一点点沉下去,就在她准备放弃听他说什么的时候,毕飞宇道:“爱过。我和你妈妈,是自由恋爱而婚。”
“那为什么要抛弃她?”梦婉几乎是脱口而出。
为什么抛弃,她心里是知道的,可还是想问,更想要听到他会怎么说。
毕飞宇端起果汁,递给她,“并不是相爱,便能相守一生,这个道理,等你长大了,经历多了,自然就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