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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少年与海(1)

一个人的路,一个人走。

孤独感不是庸庸碌碌的人所能拥有的。它是上天的福赐,是一种幸运。

如果有谁经历过从小康人家陷入困顿窘境生活的过程,那他一定能把世态炎凉体会到骨子里去,像我。我原本生活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突发事件让我跌跌撞撞走在人生路上,这使我在生活的无奈与辛酸中选择并理解了孤独。

如果说我有一个好朋友,那,一定是书。面对生活的不公平,我曾逃进武侠小说的刀光剑影里,随着那些壮士侠女在风雨江湖中笑傲天际。还有一些人生哲理的书,教会了我如何从容地面对生活。我只有在书中,才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有本书上写着这样一段话:“孤独感不是庸庸碌碌的人所能拥有的。它是上天的福赐,是一种幸运。如果总是感到自己与别人的距离,特别是当你处在距离的前端,由此无人能与你进行直达内心世界的攀谈,毫无疑问,你会孤独,而你却是优秀的。”面对这段话,我不由地苦笑了。形影相伴的我,无心去听那些捕风捉影的风花雪月般的故事,也无意在千纵万横的人际关系上费尽心机。可是我却实在称不上“优秀”,其中原因或许我是处在距离的后端吧。

同桌常有一些高见,他说:“一个人可以忍受孤独,却不能忍受寂寞。”

我不得不承认同桌的话是对的。三点一线的反复拉长与缩短,并不能让我感到生活充实得没有了缝隙,那莫名的寂寞有时会悄悄潜入我的心底,并且像窗缝里的风,进来了就不容易出去。夜里醒来的时候,望着窗外点点寒星,泪水就会随着往事涌上心头。我不会对自己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只会对自己说:有泪就尽情地流。但不要忘了自己的道路应该由自己来走。

其实,我还是有过朋友的,是很知己的那种。他就是我的同桌。同桌也算不上什么优秀。桀骛不训的性格和自命不凡的神气,让别人难以接受。不过,他能把生活刻画得淋漓尽致,写起文章来行云流水一般,很令人佩服。在我看来,文章写得好的人,总是具有一定的思想深度的。

同坐一张桌子的日子久了,我才发现同桌是一部很好的书。黄昏在“夕阳西下几时回”的感慨里,我们谈论着古往今来;清晨,在“耿耿星河欲曙天”的希望里,我们编织着七彩梦幻。当我们在操场上打篮球,他那漂亮的三步上篮博得满场欢呼的时候,我会为他喝彩;当我发表的文章,随着散发着油墨香的杂志寄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我们不需要彼此了解很多,却能彼此理解。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从身边悄悄地流走了。有一天,他说他要转学了,我的心便被那难言的失落罩住了。但我知道那是心烦的,因为他们全家已经搬迁到了遥远的黑龙江。离校那天,他默默地收拾着书桌,我静静地坐在一边细细地端详着他。他那天穿了一身西服,粉红色的衬衣衬着那张我早已熟悉的脸;棱角分明的额头,浓浓的眉毛,亮晶晶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我的同桌,可以后,以后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到他?他说:“你帮我收拾书吧。”我叹了口气,站起来帮他向书包里装书。他说:“你记不记得你曾说过我穿西服最有风度!”我说当然记得。“那我现在好不好看?”他笑着问。我看了他良久,说:“好看,可是以后就很难看到了。”他默然了,我也没有话说。帮他装好书,送他出了校门,他说:“你回去吧,我走了。”我目送他那穿西服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鼻子酸酸的,我知道我脆弱的心不能承受这沉重的离别。

这惟一的知己,就这样离我远去了。以后的日子里,只有影子伴着我走来走去。偶尔,也会收到他从北国寄来的信,但信是不能排解我的孤独的。对此我不害怕,我知道人在途中,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走,孤独和寂寞是难免的。但是,既然踏上了征途,就应该从容地把每一段落走过。

找回失去的纯真。

如果我的生命可以重新走过,我一定咬一口那香甜的糖葫芦,披上那件遮风挡雨的雨衣。

也许是旧传统的影响,我无法改变面对男生世界时的那副冰冷面容。在所有认识我的男生眼里,我是一个不苟言笑、清高孤傲的女生,甚至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冷漠的女孩子。上初二时,班级间同学做了些调整,面对许许多多陌生而又新奇的面孔,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与欢快。坐我前位的是一个男生,他跟我聊天的时候,我竟有出奇的兴致听他海侃神吹。他举止自然而洒脱,言谈直率而幽默,直引得我笑了又笑。

以后,他常跟我借东西,我总是头也不抬地递过去。事后他常不还我,我也从不要。

他的英语很差,英语老师对他印象很坏,每课提问总不忘他,时常把他搞得狼狈不堪。后来,英语老师向我了解他的情况,我如实反映。从那以后,老师对他特别留意。显然,我的话多少改善了他在老师心目中的形象。

一天,我正在黑板上抄题,突然一声哨响起,接着满教室哗然,“噢噢”的怪叫声不绝于耳。我下意识地一转头,只见一只蘸满了芝麻的糖葫芦正对着我。他拿着,一脸坦诚的微笑。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有人喊“鲜花送美人”,紧接着就有人对“美女爱英雄”。即刻,全教室沸反盈天,笑成一片。我不知道这是在嘲笑我的丑陋还是在讥讽臆断的暧昧,我感莫大的羞辱,眼泪立刻涌满眼眶。然而他还是那样站着,举着糖葫芦。“干吗?”我愤愤地问他。“谢谢。真的,非常感谢。”他神态自若,丝毫不理会四周的笑声,就像处在与人隔绝的世外桃源。“神经病!”我暗想,愤愤地白了他一眼,嘲讽地说:“你吃错药了吧!”笑声愈发肆无忌惮。

过后,每当想起此事,我就觉得十分委屈。平白无辜,为何要授人以柄,被人当众羞辱?这个多事的神经病!我发誓再也不理他。

从那以后,他也一直没跟我搭话。直到有一天下雨,当时是放学晚了,教室里大多数是未接走的女生。我也在内。随着天色的暗淡,教室早渐渐空荡起来。我正焦急万分,只见他拿着件雨衣走过来,递给我说:“我有伞,快走吧。”我厌恶地转过头,暗想:“这人不但多事,还多情!”那天的一幕又显现在眼前,我顿时怒不可遏,抓起书包就冲进了雨幕……第二天,我打着喷嚏走进教室,坐下来才发现他没来。从抽屉里拿出书,一翻,只见里面夹着一封信,我疑惑着打开,信不长:“当雨衣递向你的时候,请不要拒绝,因为拒绝真诚就等于扼杀美好。走出你自设的沼泽,心无纤尘地接受,再心无纤尘地奉献。”显然,这是昨天我走后,他夹在我书里的。我细细地品味着他的话,那支蘸满芝麻的糖葫芦和他那真诚坦然的目光又浮现在我眼前。

我开始感到后悔。他本无过错,更无恶意,虽则鲁莽却不失天真。如果我能同样坦诚且毫无畏惧地对待他,也许结果不会这样糟。我曾暗斥过他的多情,现在想来,那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焦虑起来。焦虑他的迟迟不来,我要当面向他道歉,为我的冰冷对他的伤害。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仍旧没来上课。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在我走后,他又把雨衣给了另外一位女生,而他自己根本没有伞!他是冒着雨回家的,竟因此一病不起-他的身体本不算太好。

第二天是周末,我决定去看望他。这是我第一次去一个男生的家,但我并未感到有什么别扭或是反常。一个人,抑或一件事,只要你能用一颗平常心去坦诚地面对,你都会感到这很正常。真正邪恶的是猜忌和私欲。在我看来,现在的男女生之间,缺少的不是交往,而是单纯和诚挚。

在去他家的路上,我顺手买了两支蘸满芝麻的糖葫芦。不为道歉,更不为怀旧,只是为了找回那份失去的真诚。从这以后,我的人生态度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我能够正确地看待自己和别人,用同一种坦诚对待不同的男女生两个世界。我结交了许多男生朋友。和我的许多女生朋友一样,他们都令我感到快乐。我常想,如果我的生命可以重新走过,我一定咬一口那香甜的糖葫芦,披上那件遮风挡雨的雨衣。

家。

那面涂满沧桑的红砖墙,那棵刻着我的名字的老树,那种一家人围坐在温暖的火炉旁谈笑风生的情趣,那条母亲在我上学前总要为我围上的旧围巾。

每到周末看见舍友们归心似箭地往家赶时,便会油然生出一丝嘲笑:这些没长大的孩子!

在我的心里,只有孩子才想家。于是每到周末便固执地留在学校,用孤独把自己包裹起来,以证明“今天我长大了”。又一个周末到了。等舍友们走完以后,我便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飘雨的大街上。面对寂寞的冬天,我又一次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冷漠的路人,一声不响地“流浪”,坚守着我的孤傲与卓然,享受着独处带给我的特别的骄傲。

街是湿的,天是冷的,雨点不大却特别地凉。我的头发留得太短,寒风和冷雨肆无忌惮地扑面而来。“要是有一条围巾该多好……”我突然这样想,但立刻又打消这个念头-孤傲的路人还用得着围巾吗?

雨忽然大起来了,雨点狂乱地袭来,我的步子乱了。忽然,前面的小商店里传来一声呼喊:“姑娘,快来这里避避!”我顾不得维护自己“孤傲”的尊严,赶忙跑了进去。喊我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店主,她心疼我一身的冰冷,拿来毛巾一边为我揩头发,一边说:“傻孩子,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你应该回家!”

我说:“没关系,我不冷!”

她爱怜地埋怨我:“还嘴硬!你瞧瞧,头发全湿了,手都冻红了!”说着把我的手包在她暖和的双手中。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弄得我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听任她的摆布。

她一边为我暖手,一边又说:“现在的孩子都这样,我的杰儿也和你一样,在外念书总不回家。其实他是想家的,只是总爱逞能……”

我的心震动了一下:难道我也在“逞能”吗?窗外的雨仍在哗哗下着,女人握着我的手,跟我讲起许多关于她的杰儿的事。一边讲一边拿眼睛暖暖地朝我笑。那笑是何等的相似与熟悉呀-母亲便常这样对我笑,也笑得暖暖的。好多年了,我似乎忘却了,但它却从来都无私无怨地伴随着我。

女人还在不停地讲着她杰儿的故事,边讲边织一条好大好大的围巾。那围巾雪一样洁白,玉一样无瑕。

“这是给我杰儿织的,快好了;杰儿不常回家,今年冬天特别冷,他早该有条围巾了。”她说。

“是的,阿姨。你的杰儿一定特别喜欢这条围巾!”我由衷地说。

听我这样说,她眼睛放出异常高兴的光彩:“那太好了!我总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喜欢穿什么衣服,不知道给他织什么颜色什么式样的围巾好。你说好,那就一定好。”说完便又低头织起来。一针一针的,织得那样投入与认真。

我又想起了我的母亲,她也总是这样为儿女操劳着。父亲身体不好,母亲便默默地承受那副沉重的家庭担子,把家拾掇得有条有理,温暖甜蜜-那面涂满沧桑的红砖墙,那棵刻着我名字的老树,那种一家人围坐在温暖的火炉旁谈笑风生的情趣,那条母亲在我上学前总要为我围上的旧围巾。可今天我却不想回家,这对吗?真的是因为长大了吗?长大了便可以无所谓家了吗?

雨还在下,我按捺不住,匆匆谢过女店主,急急往车站跑去-我要回家。然而最后一趟班车早已开出了。回到学校,竟意外地收到一份母亲寄来的包裹-一条雪白的围巾!包裹里还有一张字条:“女儿:外面的冬天特别冷,回家来吧。”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洒落在围巾上,融入那细细的、密密的绒线里……

哦,背影!

深夜中的这一点灯光传得很远很远,它仿佛忘记了时间,在黑暗中独自亮着。这深夜的背影,我是永远忘不掉的。在橘黄的灯光中,一个穿着深蓝色的睡衣的背影,趴在桌上,头也不抬聚精会神地工作着。身旁,是一大摞书籍和散放的绘画工具。窗外,那漆黑的夜空像一块巨大的幕布,一直延伸到天边。夜,只有未眠的虫鸣和似睡非睡的月亮在值班。深夜中的这一点灯光传得很远很远,它仿佛忘记了时间,在黑暗中独自亮着。这深夜的背影,我是永远忘不掉的。

这是妈妈的背影。

是三年前了,从那时起,我就无数次地看到那个背影。在我玩的时候、休息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时时刻刻,那背影都萦绕在我眼前、心中,感动我、教育我、激励我……三年前,爸爸去世了。他走后,我们家陷入了困境。于是,妈妈当起了家中的顶梁柱。每周末,别人休假时,妈妈还要到少年宫、文化宫教美术。

当我清晨起床,看到妈妈背着沉重的画卷离去的背影,我心里就酸楚难过。我多么想帮帮妈妈呀!晚上,妈妈做完家务事,连口气也不喘,便坐到桌子前开始画画。我作业多时,妈妈还要将水果削好皮,悄悄放在桌旁……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听着秒针嗒嗒嗒的移动声,却怎么也睡不着。妈妈还没睡。她还在为公司设计图纸。妈妈,您难道不想休息吗?别人都睡了呀。您太辛苦了,这会儿大概有一点困了吧?妈妈的头埋得很低,大概是晚上分不清颜色的原因吧,或许是太累了,妈妈的两只手使劲支撑着身子,还不时用湿毛巾擦脸,以便继续工作……在灯光中,妈妈的背影变得高大起来,我的思绪不禁飞回到过去。

妈妈是个坚强的人,爸爸去世后,她不叫苦不叫累支撑着这个家。一次,我在半夜醒来,灯光中,妈妈的背影清晰地映在我的眼里。她的手还在纸和调色盒间飞舞。“妈妈,你还没睡!”我忍不住叫起来。妈妈回过头来,深情地瞥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地把我揽到怀里:“南南,你知道吗,公司要解散了。过几个月……或许下个月,我就连工资也拿不到了,那时,我们怎么办呢?再说……”不等妈妈说完,我便急切地说道:“妈妈,我不学钢琴了,行吗?”说着,眼中已盈满了泪水。而妈妈,只是轻轻地摇摇头,又回到桌子旁。那段时间里,凡是我醒来时,都会看到妈妈趴伏在桌上,埋着头,弯着腰的背影。

妈妈的背影有着神奇的力量。

当我遇到困难时,我的脑海中总会出现那在黑夜灯光中的背影,我的心中就会有一种坚定的信念:我要战胜困难。这一半是为了我自己,一半是为了对得起妈妈的辛劳。她没日没夜辛苦地操劳,不都是为了我吗?妈妈的背影是坚强的化身,母爱的体现,它感动了我,激励着我!

妈妈,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有朝一日,我要将您紧绷的背影变成坐在沙发上休息、看书轻松的背影!

生日快乐。

十六岁,长大了。不应再企求有谁会特意为自己撑起一片蔚蓝的天空,不应再将自己的快乐依附于别人。

多么想看到老朋友们熟悉的微笑,想听到她们姐姐般衷心的祝福与鼓励,得到一份虽不贵重却足以让我激动和炫耀的小礼物。然而没有,一切一如平常。

我不相信昔日如影随形,能把每个人的生日倒背如流的朋友会忘记这一天。

我有意从她们的教室门前踱过,期望着预料中的事情发生。可是没有。她们肯定是忘记了。有心想走进教室告诉她们,约她们去家里玩,可这太有点掉价了。

太阳已经西沉,放学了。我最后一次从她们的教室门前踱过,然而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有几个好朋友看见了我,也只是浅浅一笑,算做打招呼了。我彻底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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