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晚,醒来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依然躺在烧钱的单人病房里。
匪夷所思的是,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林晓曦居然睡得很沉很安稳,仔细想想可能是这个身体确实是受了很多折磨,实在是累得不行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智商的影响。
“林小姐,今天觉得怎么样?”
张医生依然是领着一众白大褂隆重登场,今天脸倒是不抽了,莫非偷偷去打了肉毒?
“还可以。”
“你的报告中午会全部出来,我已经通知你的护理到时候去领一下,你就暂时好好休息休息……”
“张医生?”
“嗯,有什么问题吗?”
张医生的形象确实是符合她对妙手仁心的想象,既温文尔雅,又学识渊博,除了脸部肌肉过于抢戏之外。
“我的眼睛……”
他停下了手中翻病例的动作,抬头朝她平和地一笑。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视网膜受了点损伤,暂时不能见强光,所以才用绷带缠起来。”
她稍微安了点心,也对他微微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聪明一些。
“谢谢张医生。”
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表情又恢复自然,答道:“没什么,这是我该做的。”
医生们走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
她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凭着自己现在乱七八糟的记忆能不能正常地生活下去,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未来的日子,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要好好养伤。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这话是谁说的来着?
想着想着,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果然,昏迷四个月刚醒,智商发挥不稳定。这是林晓曦有意识的最后一句。
这一次,她并不如晚上睡得好,而且晕乎乎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开着车,苍白着脸,披散着头发。
她两眼通红,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哭得歇斯底里,眼泪哗哗地顺着脸颊流下,浸湿了手臂和颊边的头发,哭声回荡在窗户紧闭的车里,悲情又绝望。
她什么时候会开车了?还是一边演琼瑶一边开车的超高技能?
手机歪斜地躺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不停地响着,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大大的两个字,路梵。
一遍又一遍,手机铃声不厌其烦地响着。
而她只是一个劲地猛踩油门,伤心地呼嚎着。
速度快到林晓曦心不安地悬着。
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地,窗外的景色连看也看不清了。
高速公路上,车身因为速度过快开始飘飘地晃起来。
她的视线因为眼泪而变得模糊,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上和眼中的眼泪。
电光火石间,只听“滴”的一声凄厉的尖长鸣笛,她惶然睁眼,车头已经和旁边的车几乎挨到了一起。
她吓得往旁边猛打了一圈方向盘,车身不受控制直直地冲向了路边的防护栏。
“嘭”的一声巨响。
车子猛地停了下来,车头以人眼可见的程度开始迅速地扭曲变形。她一声惊呼,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向前冲去,在冲到挡风玻璃处时,又因为安全带的作用狠狠地弹了回来,拍在了僵硬的座椅上,拍得她五脏六腑都好像被剧烈晃过的鸡蛋一样,什么都搅在了一起。
钢化玻璃像脆弱的冰块一样龟裂碎开,化成碎茬,稀拉哗啦地朝她的身上脸上打来,引起了针刺刀割般的密集疼痛。
耳朵里被灌入了猎猎的风声,如鬼哭一般凄厉。
她心里触电般地一抖,猛地张开了眼。
眼前仍是惨白的天花板和墙壁,没有碎裂的玻璃和变形的车身。
梦醒了。
心像擂鼓一般地跳着,全身冰凉,咽喉好像被无形的手扼住,连喘气都困难。
她惊慌地朝床边望去,只是想看到有人,这样自己就能安心一些。
可她看到的,并不是林妈妈或者是文婧,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坐在沙发的一头,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握成松松的拳头抵着脸,好像低头在看些什么,那额前的碎发轻柔地拂在脸上。
那是一张极其好看的脸,粗细合度的眉毛,形状美好的眼睛,高耸挺直的鼻梁,还有颜色有些浅淡的薄唇。
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即使那冷淡疏离的气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她林晓曦还比别人多有了那么一点。
她就这样躺在床上斜着脑袋看着他。
那人看起来很认真地看着什么,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在打量他。
他时不时地会翻动一页,纸页带起的微风吹起他的头发,竟然让她莫名地感动舒心和温暖。
如果有人问她,你喜欢看书的男人,还是抽烟的男人,她一定会回答:唔,这个问题很深刻,唔,还是要看长相。
走神了好一阵,她忽然想到,这人应该就是路梵吧?那个被称作她的丈夫的男人。
过了一会儿,他轻呼了一口气,视线终于向她的方向投过来。
视线就这么对上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视线是不是透露出欣赏的神色,但却能看出他的视线非常的冷淡,差不多像看一块自己不怎么喜欢的火腿。
这完全不是一个结婚一年的丈夫看妻子的眼神,看来文婧说的没错,他们真的没什么感情。
想到这,她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落,被长得好看的男人不喜欢,实在不能称作一件让人欢欣鼓舞的事。
“你醒了。”
他刚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向她走来。
他的身材在她看来属于比较清俊的类型,高高的,应该比秦晓还要高一些。一袭合身的灰色西装穿在在他的身上,显得优雅又骄傲。
林晓曦的眼神紧随着他的动作,默默地打量着。
他对此没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一个眼神或者一个表情,都没有。
他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淡淡地看着她,眼神就这么在0摄氏度左右徘徊。
“听妈说,你忘记我了?”
他的声音像老式唱片机,低低的,带着迷人的磁性。
“嗯。”
他低下头,半阖了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会尽力想起来的……”
这一句话脱口而出,说完连林晓曦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也忽而抬头望向她。
不过他却没再接这个话茬。
“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事。”
他轻微地点点头,说:“那就好。”
然后谁也没再开口。
他的视线飘到了窗外,不知道落向了哪里。
“咔哒。”
门开了,林妈妈手里提着几包东西走了进来。
“诶,路梵回来了啊?”
她放下手上的东西,表情很是喜出望外。
他有礼的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嗯,回来了,妈。”
那笑容宛如秋夜里似水的朗月一般,那么清润,那么美好,不过却不是对她。
“不过,你刚从加拿大回来,时差还没倒回来吧,赶紧回家休息休息。”
“没事的,妈。”
他淡淡笑着地拒绝了。
林妈妈看到他这个样子更加不舍得,几步走到林晓曦的床边,笑着对她说道:“你看路梵多关心你啊晓曦,一下飞机就到医院来看你了。”
她闻言抬头看向他疲惫的脸,一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个陌生的丈夫才好,尤其是在意识到他不喜欢自己以后。
他也回望着她,深邃的眼睛里,眼神依然是冷淡的。
“晓曦啊,刚才妈妈去问了张医生,他说检查结果出来了,你的大脑没有什么问题,这个失忆,可能就是受惊吓了,慢慢地可能就恢复了,也不用太着急的……”
林妈妈一边拾掇着提进来的东西,一边跟女儿说着。
“还有啊,下午就可以给你拆绷带了,再观察几天没有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听到这里,林晓曦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疑问,为什么那么严重的车祸,她竟然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有满身的皮外伤呢?
她看向林妈妈忙碌的背影,开口问道:“妈,我昏迷了多久了?”
林妈妈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手看向她,眼睛里隐约泛着潺潺的晶莹。
“四个月了。”
说完又转过身去继续忙活,在她看来,这个行为应该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其实现在想想,昏迷了也好,那些骨折和内出血,处理的时候和恢复的时候,如果醒着,该有多疼啊,你那么怕疼的一个孩子,昏迷了也好……”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说到这里俨然已经无法说下去了。
四个月,背负着众人的担心和思念,醒来却变成了这样一个混乱的低智商……
唔,想来,确实有点让人伤心。
今天的天气很好,窗外的阳光张狂地映入了病房里,将满目的惨白照耀得生机勃发。
路梵站在窗边,一直望着外头。
林晓曦午觉睡醒时,看到的就是他那立在灿烂日光中的寂寥背影。
为什么说是寂寥的背影?
其实她也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意外地很合适,当然她对自己这么一次的文艺爆发,也很是满意。
“路先生。”
是张医生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望去,果然见到张医生穿着那声白得晃眼的大褂站在门口,身后不再跟着一群人,而只有两个护士。
她想着前两次心里对张医生那个夸张阵仗的埋汰,忽地愉悦地笑了,笑得两个男人都往自己的方向看来。
两人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只不过张医生比较明显,路梵的则比较隐晦。
但都是同样的意思:果然,车祸撞坏脑子了。
“林小姐看来状态好了许多。”
“嗯,身上的疼也轻了不少,不过也有可能是习惯了。”
张医生一愣。
这个医生怎么老是发愣,难道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那就好。”
他指挥着护士把满是药水和工具的推车推到床尾,伸手想将她从床上扶起来。
路梵不知什么时候从窗边到了她身边,修长的手指向她的胳膊伸过来,她却突然下意识地一躲,那双手明显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碰上她的身体,把她扶得坐了起来。
林晓曦有些抱歉,偷偷瞄了他一眼,却看到他仍然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好像并不是很介意。
当身上的绷带全都拆开的时候,她才知道这次车祸到底是多么惨烈,自己正面身体几乎遍布着小小的割伤。
虽然伤口几乎都已经愈合结痂,但还是能够通过现在想象出当时的触目惊心。
她呼吸一滞,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这,以后要怎么穿比基尼?!
然后又开始反复地提醒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这是她熟悉的身体,但又不是。
肚子上的胎记,小时候调皮在膝盖留下的伤疤,这些都是她熟悉的。
但这明显纤瘦的身子,还有这满身的伤痕,都让她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肩上略略一沉。
她心头一颤,呆呆地望向肩膀。
那是一双修长干净的手。
他默默地站在一旁,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搭在她的肩上。
这一刻,林晓曦忽而有点想知道,自己到底和这个人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