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月挂在天空上,澄明的月色伴着清爽的风,带来一种秋夜的柔和。
央谨站在院子里,看着不远处桃花飞舞形成的结界,蹙起了眉。
幻境中,他看不到的地方,景物还在不断更迭。
雨后的仙岛,是个重新的开始。
草色葱茏之地,有一男一女抚琴闲谈,神态怡然。
“伊羸,你知道的,这条命不属于我。”
“傻丫头,我当然知道。”
不再见到汀儿的踪影,像是消失了一般,犹记雨停的那个清晨她对伊羸说过的话。
“阿羸,这一世,所有所有的事情,我都没有后悔。”
“或许我从来都没有看清过自己的心,这么多年,我以为,我爱你至极,却不曾想,我更爱千卉。“
汀儿笑了。
“千卉她,是我的命,不管她怎样,我都会护她,爱她,不让她受任何伤害。阿羸,答应我,永远不要伤她。”
伊羸点点头,道:“我答应你,会一直保护她。”
后来,汀儿消失在茫茫海雾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欠了娘太多。”千卉道。“从小到大,她一直护着我。”“我却没有回报她什么。”
就像千卉所说,恨不得,怨不得。
琴声骤起,周围的灵草泛出淡淡的绿光,映在两人身上。
天地一片黑暗,弋缈和绾诺被带出幻境,飞舞的桃花瞬间消散。
绾诺看向伊羸,伊羸在此刻醒来,目光与她的交汇。
结界也消失,央谨走到弋缈身边,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伊羸问道。
绾诺摇头。
弋缈思索片刻,也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没有看到后来的事。”绾诺道,“后来,汀儿走后,发生了什么?”
伊羸看着绾诺,道:“后来,千卉与我相知相伴百年,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伊羸的嘴角浮出一抹微笑。“可是,海上出了大事,汀儿为了平息,最终……丧了命。”
世间之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千卉舍命相救,却终是无法挽回,险些一起丧命,后来,被仙人送往人间,不知所踪。”
伊羸所说的后来,却隐藏了他不想她知道的事。
千卉为救汀儿散去了几乎所有的灵力,不多时便会消失,伊羸同样的,为救千卉,将自己大半的灵力给了她。
后来,他昏迷三年,醒来后得知千卉痊愈后被仙人送往人间,一时心急如焚,却被鹤发仙人锁住灵力,困了整整一百年。
老头说:“你死心吧,你欠汀儿的,她不想要,那就让为师来帮她讨回来,更何况,即使你找到了千卉,她也绝不会与你在一起。”
伊羸苦笑,是啊,千卉不愿同他在一起,不愿认得他。
一百年,有些事他想通了,有些事他不愿想通。
“千卉,那现在呢?”伊羸问绾诺。
绾诺愣了片刻,才想起伊羸问的是她,随口说出:“恨不得,怨不得。”
伊羸苦笑,道:“第一次,得知千卉的心,我欣喜若狂,千卉却很多顾虑,怕伤了汀儿的心,对我说‘恨不得,怨不得’以绝了我对千卉的心。第二次,汀儿遇难,千卉说,此生之命,受于他人,此生之情,请君放下,便是恨不得,怨也不得,如此…甚好。这次,千卉还要对我说什么呢?”伊羸神色悲怆,深深地看着绾诺。
绾诺沉默不语。
秋夜的月色下,两人漫步于蜿蜒的石子路上,却是很久无人开口。
不觉中,又走到初蒂曾经在的莲花池,弋缈停住脚步,央谨也随之停下。
“世间的情感,都是这样吗?”弋缈问。
又笑笑,摇头道:“是我错了,他们都不是世间的人,怎么能妄加评论世间的情感呢?”
“阿归看到的,不正是世间的情感吗?其实,无论是人、神、妖,情感都是相似的。”
“不一样的。”看过了这些情感,虽未亲身经历过,但渐渐地,觉得自己不再是很久以前那样的冷若冰霜,或许,她又明白了一种情感。
“你不明白。”
愿境之中,绾诺没有看到的,她在一片花瓣中拾到了。
那是汀儿遇难后,千卉对伊羸所说,‘恨不得,怨不得。’
之后,伊羸离开,千卉脸颊滑过的泪,谁也没有看见。她说:“便不恨,便不怨。”
是啊,谁怨,谁恨,怨谁,恨谁。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阿归何时变得如此感伤?”央谨笑道。
弋缈也笑笑,道:“没什么,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有些无所适从。”
“有些冷了,回去吧。”央谨道。
【不过一念之间的生死,或喜,或悲,为何,你偏偏不在意。
不过是被海浪翻卷的一株灵草,我却为你,早已惊起千层浪。】
伊羸闭目思索,眉宇之间掩不住那一抹淡淡的忧伤。
“我想,我是。”良久,绾诺道。
后来的后来,许多秘密悄悄揭开,现在的他们,谁都没有预料。
看过了伊羸的记忆,绾诺心中并不是毫无波澜,已是证实了自己便是千卉,却始终没有勇气接受这个事实,过去的记忆如云烟般消散,只留得半片,也不足以再去深究什么了。
绾诺自己深觉其中必有联系,若如伊羸所说,千卉早在百年前被老者送往人间,而绾诺也正是在一百年前来到神宫,并且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其中缘由虽不清楚,但也足够证明这一点。
若是放在一千年前,遇到这种事情,弋缈绝不会放在心上,如今时过境迁,她的心也渐渐变暖,看过了世间冷暖,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绾诺亦是如此。
他的念,她的痴,旁人看后,不过叹息一场,而今她自己却如同一个过客一般看着曾经的自己。
在神宫的日子,因为心是冰冷的,从来没感觉秋日的风这样凉。
那些零碎的片段,有时在梦里,会渐渐涌现,却总是看的不真切。
关于那个梦,没人能给她准确的回答。
一步错,步步错,伊羸与千卉,终究会越走越远。
后几日,晴空万里送来秋风阵阵,吹落了一地的泛黄。
“若是执迷于事情的始,如何迎来注定的末。”
“或许一切因果已然注定,不妨走一步是一步。”
永远不过是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伊羸为什么再次离开,谁也不知道,只是自那晚后,便没有了踪影。
后来神宫出了一些事务需绾诺处理,绾诺便也离开。
再次见面,是两个月后,也是不见。
若是弋缈知道再见到绾诺后是那种光景,她断然不会让绾诺离开。
神宫之中,有一片隐藏的愿念之林。
愿念至深的人入内,一旦陷入而无法脱身。
未得知这一切之前,绾诺毫无愿念,自然遇不到这片隐藏起来的林子,回来后,随着愿念加深,一点点将自己逼入绝境。
愿念之林外,弋缈悬于半空,白色的光自她的手中流泻到绾诺身上,绾诺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睛,任由弋缈输入灵气却毫无生气。
她还是来晚了,晚了不止一步,晚到任由她自己结束了生命。
愿念之林中的记忆不断飘飞,重重叠叠,却有秩序地映入弋缈眼帘。
是弋缈从没看到过的,纠缠了绾诺一百年的梦。
千卉抚琴,对从身后拥住她的伊羸莞尔,看的出她面庞洋溢的幸福。
“这次呢?”伊羸笑道。
千卉笑中带着一丝嗔怒,拂开伊羸环着她的手臂,道:“还是不好,怎么能白白让你捞了好处去。”
伊羸面如春风,道:“总有一天千卉是愿意嫁我的,对吗?”千卉面上泛红,微微低头。
接下来的时间很快,记忆飞速,他们很幸福。
可是有些人看来,这确是一段孽缘。
盛极必衰,这是很久以来流传下来的道理。
海上漂泊的魂无所依,掀起巨浪滚滚,无情的席卷着岛上无辜的灵草。
这一夜,小屋一派火红,是千卉与伊羸的新婚之夜。
婚礼朴素之极,除却装饰的红色之外,再无其他,还有一对新人身着的红色婚服。
一场不被祝福的婚礼。
屋外雷声阵阵,大雨倾盆。
即使不被祝福,只要彼此在对方心里,只要在一起,都是幸福的。
弋缈在千卉眼中看出了这些。
次日,鹤发老者突然到访,言明汀儿已葬身大海。
千卉脚下虚浮,险些跌在地上。“不可能!”而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木屋。
海上波涛汹涌,浪花拍打着海岸,在石上溅起白色的水滴。
千卉不知疲倦地在海上寻找了两天,最终发现了汀儿。
汀儿的身体冰冷而坚硬,嘴唇泛白,脸上毫无生气。
千卉将全身灵力注入汀儿体内,却丝毫不见成效,最终力竭晕倒在海上。
后来,伊羸将她带回,保住了她一命。却为救她昏迷了三年。
再后来,千卉被鹤发老者抹去了记忆,送往人间谜音神宫。
“这孩子愿念太深,我已将她的前尘抹去,只望她平安度过余生。”老者如是说。
记忆并未就此止住,画面不断倒转,回到故事的开始。
清风过处,男子静坐,抚琴于山头仙云缭绕处,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男子相貌出尘,宛若画中人,却比画中人多了几分无法勾勒出的生动。
男子脚边的一株灵草弯下了身子,醉了。
不知醉的是人,还是曲。
一曲毕,男子抱琴起身,不小心踩到了脚边的那株灵草。
灵草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却还是引起了男子的注意。
男子俯下身子,手中汇起绿光,温柔地将灵草扶起。
灵草想:若此刻她修成了人形,脸一定是红红的吧。
男子没有言语,嘴角勾起一抹笑,温柔之极。
这一笑,是一切的始。
记忆片段就此消失,愿念之林也消失不见。
弋缈收起白光,落在地上,让绾诺靠在她身上。
“你终究是放不下心结。”否则也不会选择自散灵力,生生被愿念之林夺去魂魄。
伊羸得知到来之时,绾诺只剩下一具毫无温度的身体。
一个那时温柔笑着的仙人,如今全然失了颜色,现在的他,抱着绾诺的尸身,颓然而绝望。
终了,他们还是缘分浅薄。
他笑了。
笑得悲苦。
这一笑,是一切的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