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六早上，方楠起来时，已经九点多了。
昱函带着佟佟去了附近公园，家里这会儿只有他一个人，与往常周末时一家人粘在一起的热闹相比，显得空闲、冷清了许多，他咳嗽一声，感觉都有了回声。
阳光照进了半个屋子，因为住的是顶楼上，感觉太阳把屋顶都晒透了，直接穿进了屋子。方楠看了一下空调的温度表，摄氏36度，“什么鬼天气，秋老虎这么厉害。”他嘟囔着，将风扇打开，叶轮“嗡嗡”地转了起来，这个风扇已经用了好长时间了，噪音很大，而且，冷风直接吹到人身上，让人感觉并不舒服。
与昱函的冷战持续了好几天，方楠一直抹不开面子去跟昱函道个歉、认个错，昱函虽然温柔，但老实人倔起来更拧，她是不会主动理睬方楠的。
两人就这么耗着。每天，他尽量在办公室里磨蹭到很晚，回家时，老婆搂着孩子都已经睡了，早上他还没起来，昱函就出门送佟佟上学去了，中午他就随便吃点呆在单位不回家。
方楠到厨房看了看，锅台和桌子上空空荡荡的，依然没有期待着的热汤、热饭。这些日子以来，天天在外面下馆子，已经让他吃不消了，他见了饭馆的饭就反胃，甚至听人说起来都倒胃口。
他打开冰箱看了看，因喝牛奶过敏，他能吃的就只有馒头和咸菜了。他本想煮个鸡蛋吃，可又犯懒，想想还是算了吧，不吃那个鸡蛋也不会营养不良。好在热水瓶里还有刚烧好的热水，他想倒杯水喝，可又不知道昱函把杯子放在了哪个橱子里，就只好从厨房找了个吃饭的碗来盛水。
他捧着馒头和饭碗，盘腿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电视，看什么他倒不在乎，他只想消磨时间。
好像过了很久，门外终于响起了皮鞋踏在楼梯发出的“咔哒、咔哒”的声响，以及两个人的对话声：“妈妈，咱们明天还去玩吧，叫上爸爸一起去，好吗？”“喔”。
门“吱扭”一声开了，佟佟见了方楠，惊喜地叫起来：“老爸，你起来了啊。我们刚才去公园玩了，今天有游行，可好看了。我跟妈妈讲好了，下回带你一起去。”
方楠几天没跟儿子讲话了，见了儿子还是很亲的，他朝着佟佟招手道：“佟佟，过来过来，坐爸爸这里，呆会儿爸爸带你买玩具去。”
佟佟赶紧跑过去，拽着方楠的胳膊，说：“爸爸，我想要个游戏机。咱楼下的杨帅前天买了个游戏机，可好玩了，他还有个抓间谍的游戏卡，我跟他借着玩一会儿他都不干，太小气了，我想送给他几张我攒的柯南明星卡，他也不肯给我玩一小会儿。”
方楠说：“那，你去问妈妈同不同意，妈妈要一起去的话，爸爸就给你买。”
佟佟跑去央求她：“妈妈，爸爸要给我买玩具，你一起去嘛。”
昱函看着儿子满是期待的双眼，说：“买玩具可以，但不能买游戏机。先上厕所尿尿去，憋一上午了。”佟佟“耶——”地跑着去了厕所，立刻就从里面传出“哗哗”的水声。
客厅就剩下了两个尴尬的大人，方楠小声说：“还生气啊？算我错了，对不起哦，儿子不在，要我给你跪下？”
昱函“哧”地一下笑了，说：“讨厌，没你这么伤人的，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她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这两天吃的好吗？”
“别提了，都快饿死了。”方楠故意说得严重些。
“噢，你不是喜欢吃外面的饭吗？”，昱函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又开始疼起来。
2
周一早上，叶子第一次来上班时，在报社大楼的电梯里遇到了洪彬，他正手扶着电梯的门，叶子紧跑几步赶过来。
“谢谢！”叶子匆匆忙忙地进了电梯，都没顾上看看为她扶门框的那人是个什么样儿。
“上几楼？”他问，伸着手，准备摁按钮。
“5楼”，她回答。
电梯在平稳地上升，洪彬侧脸看着身边的这个女孩儿，面带微笑地问：“到都市新报社吗？”
“嗯！”
报社总是人来人往的，平时傲气十足的洪彬很少跟其他人搭腔，最多打个招呼而已，今天算是例外：“来找人吗？”
“不是，我是新来的，今儿头一天上班，跟方主任工作。”
洪彬伸出手来，热情地自我介绍：“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洪彬，跟方楠同在都市新报工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甭客气。”洪彬觉得有必要再强调一下，便补充了一句：“我跟老方很熟。”
叶子感激地报以微笑，伸出手来，礼貌性地握了一下洪彬的手：“叶子，谢谢啦，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以后少不了要麻烦您呐。”
趁着电梯里微暗的灯光叶子粗略打量了一下对方，见他30多岁的年纪，瘦瘦的身材，好像能被一阵风吹倒，隔着衣服都能想像得出，里面包裹着的是一付排骨架子。他的个子比她高不了太多，鼻子上一副宽边儿的深色眼镜，占去了很大一部分脸，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反而因此让人记不住他的眉、眼是什么样儿的了。他的头发比较长，油油的，在额前打着绺，好像有几天没洗了。白色的衬衣，隐隐约约地透出，里面是一件短袖的老头衫，衣领的折叠处，已经泛黄、发灰，要么很久没洗了，要么已经锈死，洗不出来了。
“大概是个单身懒虫。”叶子心里暗忖，只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个能说上句话的人，感到不孤单，单是他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就能让她心情舒畅。
“咣当”一下，电梯在5楼戛然停下来，两扇门徐徐打开来。洪彬跟着叶子，出了电梯，他自告奋勇地领着她，直接向高远的办公室奔去。
面试的那天，高远已经见过了叶子。寒暄过后，高远吩咐洪彬：“洪彬，麻烦你带着叶小姐到各部门、图书馆转转，然后去人事处办一下手续吧。”
洪彬带着叶子在报社的楼上，上来下去的转，除了大体介绍了一下报社的历史以及现状外，自然而然地扯到了工作上来：“我是南开大学毕业的硕士，学管理的，三年前到这个报社，主要负责策划。”
“噢，听起来很有意思啊，你工作的实际内容是什么？能不能给我简单介绍一下啊？越简单越好，当我是你的学生好了。”其实，叶子对他的工作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她觉得，她也许能从这位名校高材生那里学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看他这么热心的样子，或许，他能帮她什么忙？起码对她这个新参加工作的人会有些启发。心里这么想着，于是，她就表现出一种很谦虚很热心的样子来。
“客气了，不敢当”，洪彬说起他的工作来，就跟女人夸自己孩子一般唠叨，把平时不说的话，全补到这儿了：“最近这几年，做什么事，都得有策划，好的策划是事业成功的一半。”
“噢，很有意义啊。”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想：这些东西对自己有什么帮助。
“我们的报纸成功，得益于早期扎实做新闻的功夫而不是策划，我至今仍很清楚地记得1996年都市新报的‘新闻周刊’，其拳头栏目是‘新闻竞标’，由社外作者投稿竞标打擂，作者写什么就上什么，几乎没有专题策划的影子。那时，互联网还未兴起，一般作者写大文章很难，所以，当时都市新报‘新闻竞标’上的一些‘大文章’很吸引读者。其后，随着网络的发展和策划风的盛行，都市新报开始有了自己大的专题策划。”
“可不是嘛。现在单纯靠新闻自身的效应已经不行了，有些新闻效应是策划出来的。”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新闻部。洪彬带着叶子去了方楠的办公室，方楠正在电脑上打材料，见到了他们，他心里先是“咯噔”了一下，不知为何这二人能走到一块儿去，好像还很熟悉的样子。
“老方，你的人来了，我在大门口遇上，就给你领来了，已经见过总编，人交给你了，我先回去忙自己的事去。”洪彬又对叶子说了声“回头见”，转身离开。
叶子心存感激地回了句：“回头见！谢谢你哦。”
方楠也冲着洪彬的背影说了句“谢了”，回头看着叶子，心里不免又“咯噔”了一下，只见她的穿着与那天面试时的穿戴截然不同。眼前的她，一件宽大的T恤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腿上是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运动鞋。长长的头发被卷起来，一个大发卡在脑后夹住了那一头的青丝，这显得她既干练又精神。
方楠笑着说：“呵，我差点儿没认出你来。”
叶子说：“我是来干活的，穿得简单一点，不碍胳膊碍腿的。方主任，刚刚洪彬带我把手续都办好了，现在可以开始干活了。”
“喊我老方好了，大家都这么喊。”
方楠拿出一张纸来给她，她低头一瞧，见上面列的几乎是一整张的文献资料。“麻烦你帮我找到这些文献，如果网上查不到电子版的话，你可以到图书馆去复印一份。”他手一指：“你可以用那台计算机，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去问郑媛媛。”
3
虽说两个人和解了，但整个晚餐在昱函看来空气依然沉闷，三个人围坐在桌边，方楠闷头吃着米饭，昱函往他碗里夹菜：“楠，茄子烧肉的味道怎么样啊？我干炒了有十分钟，又加了点儿糖，起锅时才放的蒜末，这样有个蒜香味儿。”
“喔，不错，就是酱油多了点儿，菜油也太多。”方楠依旧闷头吃着，嘴里含着一口的米饭，说话有点儿含糊不清。
“干煸茄子就得多放油，另外，茄子吸酱油，少了没味儿，而且最好用老抽，比较上色。”昱函一边说，一边从茄子盘里扒拉着拣肉丝儿，挑出来后，又一一放到了佟佟的碗里，问他：“佟佟，茄子锅里的肉是不是比单独红烧的还好吃啊？多吃点儿，红肉里含铁，吃了不会贫血。”
方楠看着昱函，皱着眉头说：“你就惯吧，哪儿有这样吃饭的？没规矩。”他转头对着佟佟说：“佟佟，听着，你只能在盘子里夹你眼前的那一小片儿菜吃，而且不能翻来拣去的，你这么个吃法，别人还怎么吃？”
佟佟端着勺正要往嘴里送，听爸爸这么说，便停下来，不知所措地望着妈妈。
“说谁呢？”昱函帮佟佟把勺送进嘴里，跟方楠说：“他这不是不喜欢吃茄子吗？孩子这么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肉怎么行？！再说，家里又没有外人，随便点儿还不行吗？今晚就这菜里有点荤腥，你跟他争什么食。”
方楠见昱函又宠上孩子了，便说：“我哪是跟儿子争吃的？你从小就惯着他，准备惯他到老啊。惯子就等于杀子，你懂不懂啊你！将来他眼里就只会有他自己，哪会把爹娘放眼里。”
昱函没理会方楠的话，接着在茄子盘里挑：“不就是几条肉丝儿，至于你这么上纲上线吗？树大自然直，你甭操心，咱孩儿本质好，再惯也差不到哪儿去。我就不信，儿子多吃了几条肉丝，就能给惯坏了。”她用筷子夹起一条肉丝，送到佟佟嘴里：“吃！妈妈明儿还做茄子肉丝。”
方楠气得浑身哆嗦：“你文盲还是怎么着？整个儿一头不开化的母猪。”“啪”地一声，他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起身离开了。
她问：“你不吃了？”
他没好气儿地答：“吃饱了！”
佟佟在一旁怯怯地问：“妈妈，爸爸是不是生气了？”
昱函心里堵得慌，却没法儿跟儿子解释，只好说：“没有，爸爸已经吃饱了，乖，还要不要肉肉了？”佟佟摇了摇头：“不要了。”
昱函往方楠的碗里看了一眼，见里面还剩下小半碗米饭，觉得倒了可惜，便把茄子盘端起来，将里面的茄子统统倒进碗里，用筷子搅拌了一下，扒拉着把他的剩饭给吃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