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家里教育我有了新的说辞。人都进派出所了,品位还能高到哪里去。再没脑子的人都知道,朗朗乾坤,警察抓的都是坏蛋,正派人不会被政府专政。老妈在我耳边叨叨来叨叨去,主旨就是那祸害超极没品,超极败家,连伟大的人民警察都惊动了,不是流氓是什么?旧社会赌博败家卖儿卖女的破事多了去了,走着瞧吧,谁跟了他谁倒血霉。
我以阶级敌人的水火不容跟她掰扯,不调查就没发言权,你幸灾乐祸得过瘾是不是?人家同事之间玩扑克,能叫赌吗?是警察小题大做欺软怕硬,你也跟着瞎起哄。
老妈一听就炸了,你还护着他!连派出所都进了,你还说他是好人。你吃了迷魂药,还是中了他的毒?全天下人包括他爹妈都说他是流氓是人渣是败家子,只有你说他是好人。你怎么这么没脑子!
知道掐不过她,我闭上口,不跟她一般见识。只是心里毫不动摇地认定那祸害是好人,是我一生要爱的人。
这个春节过得巨不爽!从我记事起,过年就没爽过。小时候新年愿望是得到一双尼龙袜或一双红布鞋,因为家里穷,从来没有实现过,为此年初一那天跟父母怄气,端着苦瓜脸跟谁都苦大仇深。再有就是初一那天准犯老毛病,咳得昏天黑地根本出不了门,不是在被窝里就是在煤炉前顾影自怜,暗恨父母不拿我这病孩儿当人待,药不买病不看任我自生自灭。
关于新年的有趣记忆,真是少之又少。堂妹大年初一天不亮就喊我满村子捡漏燃的鞭炮,再有就是初一上午村里男女老少挨家挨户拜年,五六十岁的人见了长辈就磕头,那阵仗真叫一个热闹!如今我已成人,不会为个把残鞭满村子屁颠屁颠地跑了,那些入土的先人把大拜年的习俗也带走了,年味越来越淡了。
在爹不疼娘不爱枪林弹雨的家里,我是没法呆了。天天都盼望寒假快快结束,好让我见到那祸害。我是那么缺爱,期望他拿我当全世界,宠我爱我,大把大把的爱都给我。
开学第一天,我就迫不及待地要见他。正月初八这天晚上,我放下少女应有的矜持和架子,冒着被程家耻笑为轻浮和张狂的屈辱去找他。此一时彼一时,贞操都没了,我还端着,就等着做弃妇吧。我的天使时代早已过去,这祸害现在狂着呢,不理不睬的,压根不拿我当回事。
以夜色作掩护,我来到他家,他不在。说是在学校。他老爸让他的发小去喊他回来。我只好坐在屋里死等。里子都没了,我还要那面子干什么。与老人对坐,我心里那叫一个纠结。他们会怎么看我,拿我当狐狸精还是臭不要脸的坏女人?崩溃!是我自作自受,堕落到世人不齿的地步。
晚饭开吃,这祸害的妹妹捂住嘴跟老爸撒娇,说疼得没法吃。我关切地问她的嘴怎么了。她支吾着说不小心摔的。
跟她初次见面,不是很熟,我哦了一声就埋头吃饭。
冤有头,债有主,该来的还是来了。饭后,程母攻势那叫一个凌厉。先是声讨我表哥,说他不该对她儿子野蛮动粗。然后说到去年冬天儿子进派出所那一出。人都调走了,好端端跑过去干什么,真是不靠谱。顺便把儿子骂一顿之后,又把矛头逼向我,把婚事办了吧,趁着手头还有点钱。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我儿子可等不起!
世上没有比这更严酷的刑了。老虎凳也没这极刑遭罪。撑不住了,我倒!长一万张嘴,我也做不了无罪辩护。人家句句是真理,我全身都是错。表哥动粗确实是我们沈家有错,勾引他儿子去我校,被警察抓害程家挨罚,也是我的错,占着茅坑不拉屎,害程家不能早续香火,还是我的错。
她这不是最后通牒吗?我若不肯立马结婚,就闪人,别碍人家的事。指不定有多少美眉排着长队要进程家的门呢。想到这茬我就抓狂。这婚,我还真不想结,那祸害功不成名不就,连个职位都没得,根本配不上我。让我放手,我不能!恋爱一年多,辛苦培养的感情总是有的。自私一点说,我这残破之身,不找他负责,还赖得着谁?是他害我心碎八瓣,绝望之余丢掉贞操的。
我的无语让程母失去了耐心,她说话的声气冷起来,发忠去你家,招你妈不待见,人都气抽了,这事还有什么余地?我看你俩就算了吧。
崩溃!我的魂在十八层地狱里游,玩完了!我这么屈尊降贵,他家人都不稀罕,竟敢喊停这恋情,真是没得救了!老天,我该怎么办呀?放手,不能够;结婚,不可以。程发忠,你快回来救场吧,我扛不住了。
那发小气喘吁吁地颠回来,门都没来得及进汇报情况了先,我去学校没找到发忠,有人说他在校长家喝酒。不知校长住哪儿,我就回来了。
这屋没法呆了。我起身闪人。程父让女儿送我。我喊停,算了吧,一会儿她回来又是一个人,多不安全。
到底是男人比女人聪明,他坚持道,没关系,她睡你那儿,明天再回来。
这主意不错。我带着这丫头开路了。
真怀疑这兄妹俩是不是一个妈生的。妹妹矮矮胖胖白白净净,那祸害细细高高肤色暗淡;妹妹巧舌如簧会来事儿,那祸害笨嘴拙舌人缘差。造物主真他娘的不开眼,把妹妹的情商移植到这祸害身上,他岂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精品男?
小丫头说话专拣人爱听的。我还在高中就听亲戚说你美丽又温柔,今天看到,真是这样。
她说的亲戚应该是城郊那一家。去年夏天和那祸害去作客,就听他们说她常去那里。
这丫头片子一个劲给我灌迷魂汤,听我说身上的毛衣是自己织的,就夸我心灵手巧。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才不会被忽悠。
睡在床上,她又提起我表哥打那祸害这茬,责怪之意溢于言表。理亏在先,我无语。何况人家心疼哥哥,没什么不对。她说大哥知道后气得吐血,要跑来报仇,被二哥喊停了。真是纳了闷,血债血偿,多简单的理儿,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天生当听众的命。睡在床上听这话痨妹没完没了地晒思想。吃饭的时候我跟你说这嘴是摔的,经过没跟你讲。前天晚上姑妈一家都去村里看电影,我和表妹没去。听到有人敲门,我们隔着门问他是谁。他说姑妈有事让他来。表妹打开门就尖叫起来。那流氓一丝不挂站在她面前要强暴她。我吓得歇菜,飞奔出去喊救命,隔壁邻居没一个人出来帮忙,我玩命地往村里奔,回家喊爸爸和哥哥去救场,被一截树桩绊倒,嘴也磕破了。
后来把那流氓送进派出所,家人说他有神经病,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二哥赶去,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骂,有神经病怎么不强暴你妈?
听她说那祸害暴打流氓,我暗暗喝喝彩,总算有点血性,给坏蛋以沉重打击。真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