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粉妹，我的妹妹，生于上个世纪1931年，卒于1950年。她4虚岁开始牧牛，一直牧到20虚岁临死之前的一天。她的一生是艰难困苦的一生，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她来到人间19年，牧牛16年，在贫病交迫之中被旧社会吞噬了。
我家里兄弟姐妹共有5位。粉妹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上面有4位阿哥，还有一个准备将来要同大哥对亲的童养媳妇，我们也叫她阿姐，同大哥同年。粉妹与大哥相差12虚岁。因此粉妹出生以后，有这么多哥哥、姐姐领她、抱她，在当时农村还算是好的。可是父亲生了三年病，家中可以卖的家产都变卖光了，在粉妹3岁时，父亲去世了，全家唯一的劳动力就剩下41岁的母亲了。全家人只能过着衣不遮体、食不饱腹的生活，可怜的小妹也跟着大家挨冻受饿。由于生活的逼迫，母亲对我们很严厉，规定5虚岁以上的人都要参加体力劳动。锄头、刮子、柴刀是请当时的冯火铁匠定打的，分大、中、小三档，分给各人自己保管。母亲带大家去劳动，把粉妹也带到劳动的地方，要她在树荫下坐着，或者自己玩。
粉妹4虚岁那年春天，一位远房的堂伯父蒋信浩，买来了一头很小的黄牛，牵到我们家里，说：“你们家里孩子多，牧牛的人也多，就给你们养。”这头牛到了我们家里，逃到院子里逃来逃去，最后逃到粉妹身背后，把牛头低了下来，算是躲起来了。大哥说：“看来这牛与粉妹有缘分，就让粉妹来牧吧！”这小牛生下来还没有几个月，还要吃奶的，只有很嫩的草稍稍吃一点。也真是缘分吧，这小牛很怕别的人走近它，见有大人走过来，它就会紧贴妹妹的身体，头低到地躲起来。粉妹抚摸它的头，拍拍它的身子，它会抬起头来看看粉妹，表示亲昵，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粉妹也感到很有趣，到门前园地里去割青草，小牛就跟到园地里，粉妹把青草给它吃，它就高兴地吃了。这天晚上，要小牛睡在边间猪羊棚旁边的角落里。第二天早上，粉妹牵着小牛到孟家山脚下去牧它。小牛听话得很，紧紧地跟着粉妹，到了孟家山脚，就找嫩草吃。就这样，小牛就归粉妹牧了。我家母亲有个规定，到5虚岁参加劳动，只有粉妹4虚岁就开始牧牛了。每天上午约8到10点钟，下午约2到4点钟，粉妹就牵着小牛到野畈去牧它。那时候，我们家附近的草很多，小牛只要粉妹在身边，就很安心，专心吃草，约一个小时就吃饱了。吃饱以后，就立在粉妹身旁不动了。粉妹就牵它回家，要它睡在老地方。小牛很乖，粉妹不去牵它，它自己就不会出来。后来猪羊棚旁边搭了一个牛棚。有时大概是肚子饿了，它站起来，抬起头，等粉妹去牵，双眼看着门，有时看到粉妹进门去牵它了，看它既亲昵又开心，嗡啊叫一声。我们家住在姚廊坞自然村坞口，家乡虽然不怎么荒凉，但老虎、豹子、海狗、狼、马头熊都有，这些野兽，只有马头熊是食草动物，但小孩子还是要吃的。我们家里大家感到粉妹早晚到山脚下去牧牛不安全，要管家的大花狗一起去，野兽来咬不可能先来咬人，一般来说是先咬狗的。我们那只大花狗，从小取名叫小花。小花开始不懂这个意思，一道出去，一歇歇就回来了。先回来要打，经过较长时间的训练，它才懂得这个意思：要一道出去，一起回来。这样，粉妹牧牛的安全才算有所保障。这些草地上，常常有毒蛇出现，特别是同鳍蛇形状和颜色相似的灰厉龟，它盘在青草地里，如果被它咬上也相当毒。母亲对粉妹再三教育，走过草地时，尤其是坐下去的地方，都要用棒敲一敲。青草地里毒蛇很多，如眼镜蛇、五步蛇、一支香、烧地赤火练、红头痴鸡斑等等。总算万幸，粉妹牧牛16年，一次也没有被毒蛇咬过。
粉妹总是在我们劳动的地方附近牧牛。我们在里蒸地山脚劳动，她就在里蒸地山脚附近牧牛。这样我们时刻注意着粉妹、小牛、小花狗。要是只看到小牛，母亲就派二哥去看看。有一次，二哥去看，粉妹在青草地上睡熟了，小花狗睡在粉妹的左手旁，小牛站在粉妹的右手旁。粉妹牧牛，在热天坐在树荫下乘凉，在冬天，坐在太阳下晒太阳，小花狗也坐在她身边，也一起看小牛吃草。小牛在青草地上旋来旋去吃草，吃得时间长了，走到粉妹身边，粉妹摸摸它的头，拍拍它的身体，手指指草地边沿的青草说：“那里的青草很好，再去吃。”小牛又走到草地边沿去吃草了。有时粉妹拍拍小牛的头说：“换一个地方去吃。”说着牵了小牛的绳子到另外一块荒草地去吃，小牛吃饱了，走到粉妹的身旁站着。粉妹知道小牛吃饱了，牵着它回家来，小花狗走在最前面，它总是先到家。小牛跟在粉妹后面。走到大门外，粉妹要它站住，然后把牛绳在牛头顶上盘好，在小牛背上一拍，说：“到棚里去睡好。”它就乖乖地进棚去睡了。
我们劳动是三块地方，一块是外蒸地山脚，二是孟家山脚，三是里蒸地山脚。粉妹牧牛也是我们劳动的地方附近，大家都时刻注意着粉妹牧牛的情况。有一天下午，我们在里蒸地山脚劳动，粉妹在里蒸地山脚附近牧牛。开始时，粉妹、小牛、小花狗经常看得到，大约过了一个多钟头，粉妹、小牛、小花狗都不见了。母亲派我去看看，我走到青草地旁边，看见粉妹在青草地上睡熟了，小牛睡在粉妹的右手旁边，小花睡在粉妹的左手旁边。小花见我过去，它很快地起来，摇着尾巴，跳跳蹦蹦地迎过来，跑到我身边。小牛见我过去，朝我看看，嗡啊叫了一声，它对我也已经熟悉了，也表示亲昵。我叫醒粉妹，要她牵着小牛换一块地方去吃。我对小花说：“不要走开去，要同粉妹、小牛一起，不可以先回来，先回来要打。”边说边做手势，它虽然听不懂我的话，但懂得我的意思。它抬起头向我看看，不断地摇着尾巴。跟着小牛换一块地方去了。
我回来向母亲汇报情况后，母亲说：“野兽一般白天不会出来寻食，主要是晚上，我们只要早上刚出去时，傍晚要回来时多注意就好了。有小花在一起，粉妹要安全得多。食肉的大野兽，它们出来找食物，总不会先咬人，总是先咬狗，或者是先咬牛。”
粉妹经常在青草地上睡熟。有一次，我们都收工吃中饭了，到了家里，粉妹牧牛还没有回来，母亲叫我去找粉妹回来吃中饭，我走到里蒸地山脚下，看到粉妹在山脚旁的一块青草地上睡熟了，小花睡在粉妹的头旁边，小牛睡在小花的旁边。我走过去，小花首先站起来，摇着尾巴，边跳边跑过来，接着小牛也站了起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嗡啊”，快快活活地走到我身边，向我看看，我摸摸它的头颈的下面，又抓抓它的背，它感到舒服。最后，我把粉妹叫醒，我说：“小牛已经吃饱了，我们劳动已收工。我们也回去吃中饭了。”小花已经听懂我的意思了，先在前面走了，我叫粉妹走在前面，我牵了牛，小牛走在最后面。粉妹4虚岁，我已经8虚岁了，她在前面走，我看她走路还不很稳健，还有点摇摇晃晃的。这么小，要她放牛，实在很可怜。小黄牛到了大门外，就站住了，这都是粉妹训练好的。我把牛绳在它的项颈上盘好，背上一拍，它就进棚去了。
大半年过去了，小牛大得多了，较老的草也能吃了，头上左右两侧，两块肉高起来了，快要拱出两只小角来了。它对我们家里的人都熟悉了，我们走过去摸摸它、拍拍它的背，它感到很舒服，不逃了。出去时总是跟牢粉妹走的。小花常常走在最前面，我家的山、地，多数在里蒸地山脚（简称路西），孟家山脚（简称路东）。我们劳动多数日子在路西，小部分日子在路东，粉妹牧牛也是这样，小牛每天跟粉妹的，小花总是走在最前面的，而且都是往路西走的，有的日子我们在路东劳动，粉妹牧牛也到路东，小花一看到路东去，它马上跑转来，又跑到粉妹的前面去了，它知道今天是在路东山脚下。
第二年的秋天，有一天下午，粉妹在路西山脚下我们劳动的附近牧牛，我们快要收工时还看到小牛、粉妹在山脚下的一块青草地角落头站着，小花站在粉妹旁边，小牛也在青草地上。我们收工回来时没有看到粉妹，以为她也回家去了。我们到家门口一看，大门还没有开，知道粉妹牧牛还没有回来。这时，夜幕已经开始笼罩大地，母亲非常着急，平日里在这时候，野兽们已经开始出来觅食了。立即派二哥和我去找粉妹回来。二哥和我也很着急，心里也有点害怕，飞快地到路西山脚下的青草地上去找。到了青草地，看到粉妹在青草地角落头睡熟了，小牛睡在粉妹的右手旁边，粉妹的脚搁在小牛的腿上，小花躺在粉妹的左手旁，粉妹还熟睡着。我们走过去，小花先蹦跳过来，小牛也站起来了，向我们走过来，“嗡啊、嗡啊”地叫了几声。二哥走到粉妹身边，把她叫醒，背起来，小花知道可以回家了，在前面走了，二哥背了粉妹在小花的后面，我牵了小牛在二哥的后面，到了大门外，小牛站住了，等我给它盘绳子，盘好绳子，在它背后一拍，它就进棚去了。母亲见我们平安回来了，心也宽了。说：“还好，还好，总算没有出事情”。母亲虽然没有说明是什么事情，但我们都理解，是说没有遇到野兽。母亲摸摸粉妹的面孔说：“今朝粉妹有点发烧，所以睡熟了。”粉妹自己还不觉得什么，晚餐是玉米糊，母亲分给她两小碗照样吃完。不过看上去精神没有平时好。可能是秋天季节，这天风较大，伤风引起了发烧。第二天上下午仍去放牛。粉妹在青草地上睡熟不是个别的日子，而是经常发生的。这次以后，我们快要收工时，母亲总是派二哥或我去叫粉妹，如果粉妹还没有回家，就叫来一起回家，保证了粉妹的安全。
第三年的春天，小牛已经很大了，头上的两只角已经有两寸多长了，我们都很欢喜它。从不打它，也不骂它，常常摸摸它，拍拍它的背，它很乖，对全家人都认识，无论谁走过去它都不会走开，亲亲昵昵地向你看看，有时低声地嗡啊叫一声，大概是表示亲昵。
一天大哥说：“小牛看上去已经是大牛了，在春耕前要教会它耕地耕田了。”开始教时，母亲和我们大家都去看。可是它不听话，大哥插好犁，去上犁轭时，小牛已顾自逃了。大哥走过去牵它，它站住，回过身来，呼呼地凶大哥，并且低下头，用两只角攻过来，大哥教了几天，连犁轭都没有上上去，见了大哥就逃。大哥拿了毛竹丫枝，抓牢牛绳狠狠地打它，这样小牛更加不听话了。一见大哥就逃，大哥追过去，它就回转身来，呼！呼！吓大哥，并且两只角攻过来，大哥也只好避开逃走了。大哥没有办法，只好请粉妹一起去教。大哥扶牢犁，粉妹去上犁轭，粉妹走过去先拍拍它的背，按摩按摩它的背，说：“小牛乖点，你长得这么大了，也要劳动了。大哥教你耕田、耕地，我帮你绳子牵牢，你跟我走，把犁轭背牢。大哥的话你要听好，要记牢。”小牛虽然听不懂粉妹的话，但知道这话的意思，不能逃走，不能用角来攻击大哥。粉妹几十遍、上百遍的说，小牛对大哥的话也逐步听懂了，也晓得要耕田、耕地。大哥把犁插好，粉妹把小牛牵过去，拍拍它的背，按摩几下肩，然后把犁轭上上去。大哥用牛语叫，“嗨”（就是走的意思）粉妹就牵着小牛的绳子向前走，走到头了，大哥就叫“淮”，小牛就站住了。然后大哥提起犁，又用牛语叫“向右转”（就是从右手转回转来走），粉妹牵着绳子向右手转回来走，回转来耕到地头，大哥又叫“淮”，粉妹做第一犁到地头时的同样动作。这样回过回转的耕，耕了10多个半天，粉妹不去牵绳子也能耕了，大哥去上犁轭也学习粉妹的样子，慢慢地走过去，走到小牛的身边，先摸摸它的背，然后在它肩上按摩按摩，一边说小牛乖，绳子也不要牵了，自己会走了，轻轻地上上犁轭，大哥左手握住牛绳，右手把牢犁，小牛自己走了。这样耕过耕转，耕10多分钟就休息，拿掉犁轭时大哥给它肩膀上按摩按摩，然后粉妹牵到附近路上去吃草，或休息。
第二阶段学习向左转（就是向左转回来走）。开始时有粉妹牵着绳子前面走，小牛跟着走，又学了半个多月，这样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小牛学会了耕地耕田。大哥感到小牛很听话了。想拿毛竹丫枝，如果小牛不听话，就牵牢绳子打，这样，小牛看大哥背了犁，拿了毛竹丫枝，还没有到学习耕田、耕地的地方，就逃走了。大哥追过去，它逃得越快。大哥只有回来。粉妹告诉大哥，看到毛竹丫枝小牛以为是要打它，它就要逃。它现在还小，以后胆子大了，你拿毛竹丫枝它可能要用两只角来攻击你了。你一定不可以拿毛竹丫枝去。这次小牛见到大哥就逃了。只有粉妹一道去，而且要粉妹陪大哥过去上犁轭。大哥走到小牛身边先拍拍背，边按摩按摩它的肩膀，边说“小牛乖，以后不拿毛竹丫枝了，小牛也不逃了。”粉妹对大哥说：“小牛也要听好话，你讲好话，它就听话，你凶它骂它，它就不听话，你拿毛竹丫枝它就逃。小牛你对它好不好，它也知道，你对它不好，它就不听话，你对它好，它就听你的话。”这阶段的学习，粉妹坐在旁边看，小牛很听话，粉妹不在旁边，小牛常常不听话。
第三阶段学习是综合性的。包括“嗨、淮、向右转走、向左转走”。开始几天，还要粉妹去牵绳子，经过5、6天，由大哥一个人教了，头几天粉妹坐在旁边，后来粉妹不在也听话了。最后教两句牛语：一、余余（还没有耕到头时，稍靠右手方面走）；二、踏踏（还没有耕到头时，稍靠左手方面走）。这两句牛语很快就学会了，只有头几天，粉妹去帮助，大哥叫“余余”时粉妹把小牛鼻头绳子向右拉拉，大哥叫“踏踏”时，粉妹把绳子向左拉拉。没有几天，小牛就懂了。这年， 我们家的田和地都是小牛耕的。还帮助别人家耕了几十亩。
到了这年秋天，小牛已经长大了，又高又大，两只角看上去既威武又凶猛，在姚廊坞、分水岭项、楼家坞、里蒋村四个自然村，我们这头小牛（名字）比较出名。已经成为一只高大的大黄牛，粉妹牵出去牧时，还是跟着走的。在青草地里时吃草，时间吃长了，总是走到粉妹身边来看看。粉妹在青草地上睡熟时，它吃饱了，也和小花狗一起睡在粉妹的身边。回来时粉妹在它的项颈上拍拍，叫它头低到来，它就乖乖地把头低下来了，粉妹把绳子盘在它的角上，它知道可以回家了。后来小花也知道了，小牛吃饱了，就走到粉妹身边低到头，要粉妹盘绳子了，小花看到小牛盘绳子了，它就跷起尾巴先在前面走了，小牛在小花后面，粉妹在最后面走。因小花走得快，小牛也走快来了。小花从来不等粉妹的，所以它总是老早先到家了。小牛总是走一段路回过头去看看粉妹，看粉妹离开它的距离远了，它就站住，等粉妹直到它屁股头，它再走，看小花走远了，它也不去跟了，走得也较慢了。小牛到了大门口，就站住，等粉妹来，粉妹到了它屁股头，在它大腿上一拍，它就进棚去了。后来在猪、羊棚角落头，装好一个牛棚，它进棚后，一个向后转，等粉妹关门，粉妹关好门说：“睡好！”它就睡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