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赶回县衙,幽宇下马后便急忙传令去了。幽离独自一人回到房间,幽石看到他回来,自然自动隐入暗处。房间内许久没点灯,黑暗中,幽离独坐的身形恍若冰雕。蓦的,只见他身子一动,竟是起身点了灯。火折子一闪,整个房间便都亮了起来,火光中,他的眸色愈发深不可测,让人看不出半分表情。
探手入怀中,他掏出一方巾帕,打开来,裂成两半的血玉镯静静的躺着,鲜红的颜色刺痛人眼。幽离闭合了双目,半响,他忽然睁开眼,起身出了县衙,幽石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得紧步跟随,只见幽离一出府门便上了马,身形直奔入黑夜。
裴瑟迷糊中醒来的时候,天色一片漆黑。
她冷得打颤,麻木的手胡乱在地上撑了几下爬起身,顿时一阵晕眩,险些没有站稳。
好不容易在冷风中站直了身子,这才隐约想起之前的事情。
好像是有游兵进村了,然后,人群拥挤中,她脚下打滑跌落入一旁堤下,下头是一片茂密的棉花林。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回事,竟然跌了下便晕了过去,到现在方才醒来。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风声呼呼吹过,她裹紧衣衫的同时,摸索着从棉花林中起来,试着往大道走去。
月光很暗,路又滑得紧,她费了好半天力气方才从堤下爬出,浑身上下都是土。
该死。
暗自咒骂了一声,她拖着又饿又冷的身子,往村子里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身下骤然似踩到什么东西,软绵绵的。
裴瑟蹲下身子,光线太暗,她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手心的触感把她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人?
裴瑟心头开始发毛,强自镇定的伸手去推那人,手才触到那人身体,她身形一僵,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掌心湿漉漉一片,伸手一摸,黏稠稠。是……血么?
地上的这个人,莫非是……死人?
意识到这一点,又想起昏迷前的游兵进村,裴瑟“啊呀”一声,猛的站起身大步跑了起来,只是身子还未跨出几步,又是一个踉跄,她好不容易站稳,一阵冷风吹来,空气中顿时弥漫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裴瑟只觉强烈的恐惧冲刺在胸腔,无端的竟使得她一阵作呕起来。
可是胃里空空,她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只觉胸口依旧翻腾不息,心悸得厉害。
突然的,她正呕吐不已的时候,竟隐隐约约似听见阵阵厮杀声。
那声音由远至近,恍若正朝她的方向奔来,裴瑟来不及多想,慌忙移身到堤下,她几乎胡乱的乱滚带爬滚下去的,身子方才藏好,便见转角处杂乱的脚步声直奔而来,而那群人的身后,正有一帮人手持火把,利剑,追赶而至。
“放箭,一个都不许放过!”
下令的竟是一个女声。
裴瑟心头一震,前头的路上已经听见惨叫声,眼看着那群逃跑的人瞬间死伤一半,其余的人纷纷丢盔弃甲,跪在地上疾呼求饶。
为首的人,一身黑衣装扮,头发高束,面容消瘦,正是薛晴。
“将兵器缴获,剩下的人全部带回去!”
“是!”高亢的回答声,想来,这场祸事,朝廷胜了。
裴瑟来不及多想,眼下已无退路,她也顾不得先前是否有同幽离决裂,只想着先保命要紧,急忙出声道:“薛护卫。”
薛晴离去的脚步一顿,随行的人,一时戒备,纷纷取出长剑对着四周。
裴瑟又费了好半天才从棉花地里头爬出来,她朝薛晴伸出手道:“薛护卫,是我,我在这里!”
“王妃?”薛晴总算是听出了裴瑟的声音,她手底下的人一听王妃二字,立刻收起了长剑。
薛晴握了个火把下了堤下了,待将裴瑟拉起来,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薛晴忍不住道:“王妃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子?”
裴瑟双腿还有点抖,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她抓住薛晴手臂勉力笑道:“白天的时候被人挤下来了,刚刚才醒来。”
眼见她面色发白,唇瓣干裂,薛晴了然点点头,“王妃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若不是在这里见着王妃,属下还以为……”她顿住没继续往下说,继而转移话题道,“王爷在县衙,我先送王妃去县衙吧。”
“别――”裴瑟下意识回绝,又觉出几分不好,急忙解释道,“我想先看看姐姐。”
“裴然姑娘现下安好无恙,王妃尽管放心,反倒是王爷,这一日不见王妃,王爷虽没说什么但心里定然急得慌,不如王妃先随属下回县衙,再去见裴然姑娘也不迟。”薛晴虽不知他们二人发生什么,但直觉里,二人应该是有矛盾。身为下属,自然是希望主子好,且这位王妃平易近人,她也喜欢,所以心底里便有了几分撮合二人之意。
裴瑟想要推迟,但眼下薛晴目光殷切,她一时竟生不出拒绝之心,且幽离……
暗自思索了番,裴瑟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那便先回县衙吧。”
左右幽离应该也不会理会自己,大不了,回了县衙后,自己再离开。
一行人到达县衙时已近丑时。
薛晴护送裴瑟到达王府后便转身离去,令裴瑟万万没想到的是,薛晴给她安置的房间居然是幽离的寝房,理由是,半夜不好打动府中人。
那啥,她又不好说她和幽离已经没啥关系了,而今,裴瑟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这可叫她怎么办。
好在幽离竟并不在府内,否则便有得尴尬了。
简单吃了点东西,裴瑟脑海中翻腾的是之前遇到的死人情景,一想到外头漆黑的天,心中不免有几分后怕。
食不知味,她索性在房内等着,反正再过几个小时天便亮了,只要那时候幽离还没回来,她便趁着机会逃之夭夭。
可是,时间要怎么熬啊!
裴瑟苦了脸。
一个人裹着薄毯窝在贵妃榻上,眼巴巴的看着窗外等天亮。
“王爷,你回来了!”
一声轻唤传来,裴瑟“吧嗒”一下,猛然将下巴磕在了榻上,疼得呲牙咧嘴清醒了过来。
“嗯。”外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应答,似极疲倦,惊得裴瑟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幽离回来了?
裴瑟猛然跳了起来,在房中乱转,糟了,若是让他看到自己在这里,以他刻薄的性子,一定会斥责自己的厚脸皮,然后,毫不留情的命人将自己丢出去!
想起他之前说过的再遇自己一定不会动半分恻隐之心,裴瑟一个头两个大,眼看着门上有了动静,她来不及细想,一转身便躲进了屏风后头蹲下了身子。
不管了,只要有了机会,她要立刻出去!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幽离疲倦的跨近房内。
寻了一夜,却毫无结果,可笑,他与她是否真的没半分缘分?
伸手将外袍解下,他动作忽然一顿。抬头扫视了一眼房内,他眉目之中,多了几分森冷。
佯作毫无所知的坐在贵妃榻上,幽离的眸子漫不经心扫过凌乱的贵妃榻,待视线停在底下一双女人靴子上时,他身子一震,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裴瑟见房间内半响没动静,忍不住的探出半个脑袋看了一眼外头。
只见幽离一身黑衣坐于榻上,一头墨发垂落肩头,即便是远远的躲着依然能觉出他身上散发出的几分慑人气息。
他背对着自己,身子停顿住,恍若已然熟睡,裴瑟心头发苦,一见到他,只觉满胸腔都是阵阵疼痛。
好不容易抑制住自己情绪,正见了幽离微微一动,她迅速缩了头,再不敢乱动分毫。
目光从那双鞋上收回来,幽离面无表情的站起身。
他环视了一眼房内,然后径直将外袍丢到一旁,环臂靠在一旁的圆桌上对着空旷的房子出声道:“出来吧,你觉着,你能躲到何时?”
他身子向来好,即便是寒冬腊月,身上的衣服也竟有里外两层。
而今脱了外袍便只剩里衣,白色的衣袍松软的包裹住他健硕的身体,衬得他身形愈发颀长。一头墨发下,朱唇轻抿,深邃的面部轮廓下,一双狭长凤眸,此刻淡淡的看着身前不远处的屏风,深不见底的眸光中明明是平静如水,却有隐约觉出一层惊涛骇浪,看得人实在心惊胆战。
被他的声音一唤,裴瑟身形一颤,好半天才从膝盖中抬起头。
她茫然的顿了好一会儿,半响方才抹了抹眼角站起身,走了出来。
明明只有半月未见,却仿佛过了半年。
幽离的身形似乎略微消瘦了些,唯一没变的依旧是那双犀利的眸子,她方才抬了一下眼,他的视线便如鹰般锐利的落到她身上,扎得她无处遁形。
裴瑟只觉眼眶又有些充盈。她低下头轻咳了声,方才抑制住喉口的哽塞出声道:“我天亮便走,不会打扰你休息的。”
幽离原本冰冷的眸子,听到这句话后愈发森冷,“如果你觉着本王的房间是你想进便进想出便出的,那你便大错特错了。”视线盯着她,幽离迈动步子朝她走来,“先前的时候本王给过你进出的权利,可是你放弃了,现在,是你自己自投罗网。”
后面的四个字,他咬得极重,裴瑟心中一颤,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撞到身后的屏风,“砰”的一声,屏风倒下的同时,她身子一颤,看着逼近自己的幽离,竟也忍不住脚下一软,朝身后倒去。
屏风落地,她落地,来不及感觉到痛,眼前骤然一暗,竟有人跟着倒了下来,力道虽不大,却径直压到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