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徐府小姐要抛绣球选亲了!”
“什么!哪个徐府?!莫不是徐尚书家的徐若锦?”
“就是她!”
法华汇的人们沸腾了。
谁不知道徐家的大小姐,貌若天仙,国色天仙。更妙的是,徐小姐除了艳压群芳外,才情更独占江南八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号称江南第一女诸生。
当年江南那帮多事的书生,联合举办江南书赛,广邀天下名家,号称江南第一盛事。结果众多作品中,一幅隽雅小书“宁静致远”,力压群雄,独占鳌头。不久,这小书被人揭出,作者竟是法华汇徐家大小姐徐妙锦!顿时轰动整个江南,让那些自诩妙笔生花的秀才汗颜不已,创下江南文界未有之盛况。
如今,这妙人儿竟要抛绣球选亲,非考文非考武,只考运气和眼缘!这可是人人均等的好机会!法华汇的人们群情激昂!
法华汇南面的一座小院里,几处暖树,鸟鸣婉转。树下青年,漫卷诗书。
“阿况!快走!”一男旋风般冲进院中,拉起少年,嚷嚷道。
“曾斗,去哪?”青年顾况莫名惊讶。
“徐家小姐抛绣球选亲呐!我们也去看看。”曾斗不由分说,便拉着顾况出门去了。
徐府门前,绣楼披红。檐角的红彩绸迎风飘扬,烈烈声响,似乎也在应和这喜气。人们拥挤在楼前,争先恐后,个个都想雀屏中选,成为徐小姐的入幕之宾。
楼台之上,佳人迎风而立,轻纱半掩,妙目流光,风姿绰约。
“小乐,你看看,这么多人,可怎生挑选!”那徐若锦苦恼道。
那名唤徐乐的丫头,年方十九,圆圆小脸,樱桃小嘴,长得甚是喜庆,一双本就不大的凤眼,盈满欢乐。
她皱了皱鼻子,低声道:“小姐,小声些。你看中哪个便抛予他呗。”
徐若锦再度往楼下瞄去。人海中,忽见一人清新俊逸,剑眉朗目,鹤立不群。
“快看快看,阿况,那徐小姐望来了!哎呀,她好像在望着我!”曾斗不由大喜道,忙伸手正了正衣冠。
顾况抬头望去,只见那徐小姐身后的徐乐,探出头来。两人目光相遇,眼若秋水横,脉脉不得语。顾况微微一笑,徐乐脸上一红。
徐若锦正凝神细看,忽见那人向她展颜一笑,分明是期待盼着她,心中一喜,这便是两情相悦,就是他了!
绣球在空中翻滚,众人一拥而上,曾斗奋勇争先。谁知腰间被撞,哎呀一声就要摔倒,顾况忙双手探出,欲扶壮汉于将倾。
“噗!”那绣球悠然拍在曾斗胸腹,弹至顾况手间,被他接了个十足十!
惊愕!嫉妒!甜蜜!着急!
顾况惊愕这绣球是如何入手的,围观群众嫉妒这少年可恨可气,徐若锦心甜赛蜜终把婿觅,徐乐心急如焚怎生是好!
“走吧,姑爷!”徐府家仆力排众人,弯腰恭迎未来姑爷。
“不,不,不!”顾况终于清醒,挣扎不前,奈双拳不敌四手,终被拖入徐府。
徐若锦寻得中意人,心花怒放,转头却见徐乐惊惶失措,不由问道:“小乐,怎么了?”
“小姐,那少年看似不象接球人,是否再抛一次?”徐乐急道。
“什么?绣球已抛出,怎么可再抛一次?再说,若少年不是接球人,为何来绣楼下张望?”徐若锦脸若桃花,一口回绝。开玩笑!佳人才子,无出其右,何需再挑!
“小乐,你快去再绣一副鸳鸯戏水,想两首应景诗词,写一副书画屏条,记得裱起来,我要和姑爷一同欣赏。”徐若锦连珠价吩咐。
“可是,可是……”徐乐心急火燎,想要重提旧事。
“难不成要我去做?你知道,这些我根本不会嘛!”徐若锦撅起嘴,理所当然道。
说话间,心无挂碍的徐大小姐,翩若彩蝶般飞出了绣楼,留下徐乐独自发愁。
徐小姐诞生以来,为使她“茁壮成长”为大家闺秀,徐家延请了私塾先生、才学先生等一众先生,悉数倾囊相授,调教出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徐乐,至于徐大小姐,只学到了逍遥度日。
当日江南盛会空前,徐大小姐玩心大起,拿了徐乐字画冒名顶替,本想搅乱大会看一场热闹,谁知竟赢得满堂喝彩。从此,骑虎难下,徐乐捉刀代笔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捉刀代笔竟连心上人儿也捉拿代走了,这教徐乐如何是好?
“找老爷去!”徐乐最后只能使出杀手锏,寻找最高裁决者。
徐府书房,徐府大老爷徐光启大人,正在摩挲他新付梓的新书《农正全书》。此书花费了徐大老爷大量的时间,总计农本、田制、农事、水利、农器等12个门类,共60卷70余万言。用功之勤,无堪比拟,实乃徐大老爷的心血结晶。
徐大老爷官拜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但平日里甚好术数研究,对农学、天文、几何等方面的沉迷,远胜为官。惜府中诸人,朴实无华,唯有精通琴棋书画的徐乐,与他有一些共同语言,是一对忘年交。
这不,新书刚付梓,他便急匆匆命人去喊徐乐,想与她分享充实的成就感。
谁知喊人的人还未回话,徐乐便矫健如飞地奔了进来。
“老爷!”徐乐刚一开口,徐大老爷便兴奋地招了招手。
“小乐呀,快来看,这是老爷的新书!刚下墨的!”徐大老爷欢快地捧出了宝贝新书。
徐乐见此情此景,心想,也好,哄哄老爷,他一开心,说不定不费唇舌便可命人放人。于是走到徐大老爷身边,仔细端详起新书。
徐乐揭起书的封皮,见凡例中写道“水利者,农之本也,无水则无田矣……”书中分类引录了古代的有关农事的文献和本朝当时的文献,又夹杂了老爷自己撰写的文字,真知灼见,非同寻常。
“老爷真是杂采众家又兼出独见呀!”徐乐不禁由衷赞叹道。
“哈哈,好说好说。”徐大老爷丝毫没有谦虚,还颇有些骄傲满满。这本书全是一字一句做出来的文章,足供世间老农及大明朝廷经世致用,如何不让他得意非凡?
“小乐,再给你看样东西。”徐大老爷志得意满,又想献宝。
他站起身来,神秘地在书桌旁的橱柜中拨拉了一下,掏出一个青色小瓷瓶。
“取碗清水,点上灯。”烛火摇曳。两人凑在桌前灯下。花白脑袋、青丝如墨,相映成趣。
徐大老爷拔开瓷瓶上的红布塞子,顿时一股刺鼻气味冲瓶而出。
“唔!”两人齐齐后仰,奈何避之不及,双双眯眼挤脸。徐乐以手捂鼻,嗔怪徐大老爷。徐大老爷不好意思地也捂住口鼻,示意徐乐再看。
徐乐勉力探看,只见瓷瓶中满满一罐皆是白色粉末,细细密密。她不解地看着徐大老爷。
徐大老爷神秘一笑,用木签挑出一小勺,放入清水中,只见水色立变浅蓝,微波涟漪,端是美丽。徐乐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道。
“这叫无水硫酸铜。”徐大老爷答道。这可是老友利马窦从家乡携来的新奇物事。前日好说歹说才要来了一小瓶。
“哪来的呀?”徐乐问道。
“不可说。”徐大老爷小孩心性,故弄玄虚。
“肯定又是利先生给的吧?”徐乐一眼便看穿了徐大老爷的那些“狐朋狗友”。
徐大老爷尴尬地笑了笑,小乐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眼神太犀利了,还不给人余地。
“给我试试。”徐乐跃跃欲试。徐大老爷顿时眉开眼笑,看看,这新奇东西还是有市场的。
徐乐接过瓷瓶,也学着徐大老爷的模样,用木签轻轻挑起一小撮,小心翼翼地放入另一碗水中。徐大老爷常常“教训”她,这些新奇玩意不能侍弄得太“粗糙”,会伤害人。
水波立时泛蓝,一荡一荡,象徐乐此时的心情,忽上忽下。是不是该提顾况的事了?
“不好了!老爷!”家仆徐力冲了进来,“老爷,小姐抛绣球新招的姑爷,跳进后院水溪了!”
“什么!”徐光启与徐乐齐声惊呼。徐乐心头一颤,手中瓷瓶掉落桌面,细粉洒满桌上书页,盖了第一册的凡例全页。
“啊!”徐大老爷一见,心疼地忙扯过宣纸当作扫帚,将粉末大略扫进瓷瓶。小乐这孩子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沉不住气了?
“老爷,老爷,快去看看吧。”徐乐语音哽咽,扯着徐大老爷的衣袖。
“好好好!”徐大老爷从未见徐乐如此惊慌伤心,顿时也紧张起来,莫非这姑爷是小乐什么人?他将书合上,便放入书架,便带着徐乐奔赴后院。
水溪边上围了一群人,正在议论纷纷。有人高喊道:“老爷来了!”围观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老爷,姑爷,姑爷可能已经飘入海中了。”一个家仆惶恐说道。
“怎么回事!”徐光启怒了!他虽无心政事,但并非一个昏官,相反,他是一个心地善良性格正直的好人。
家仆徐力战战競競地站出来,解释道:“姑爷,姑爷一直挣扎,说根本不想接绣球,让小姐另觅佳婿。小姐不肯,便命人将他锁进柴房,准备好言相劝。谁知姑爷性情耿直,心计深沉,竟趁徐耕不注意,逃出了柴房。徐耕他们一路追来,姑爷到此见无路可逃,便跳进水溪,谁知撞伤了脑子,昏迷不醒。我等慌忙跳进水中相救,怎知水流太急,不及拉住姑爷,他,他便从这里,从这里飘出去了。我等赶至外头水边寻找,已不见踪影了。”
徐乐听到此处,只觉天旋地转,眼一花,无力支持,竟往后倒去。
“徐乐!徐乐!徐乐!”家仆徐妙正站在她身边,正好及时扶住,但也大惊失色。
“快,快去请大夫!”徐大老爷焦急道。
徐府一片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