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高蔷对着改装完毕的管君依,满意地点了点头。
“本来气质就有七分像,这样一改装,足可以以假乱真。我只是远远见过管君依,现在已经完全不能分辨,我相信即使是完全认识她的人,也肯定会被震惊到。就是……不过也对,都死过一次的人,若还像从前一样,也是不可能了。”
管君依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语气认真,“我就是管君依。”
高蔷失笑,“我倒是有点佩服培养你的那个人了,不光连管君依会有的变化都考虑进去,而且竟然让你这样的笃定,扮演一个人,竟然真的认为自己就是她了。能告诉我吗,是谁?”
管君依没有答话。
高蔷摇摇头,“算了。这是我在王府收集的所有资料,现在交给你,希望对你的任务有所帮助。”她递给管君依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看上去已经记了有些年。
“还有这扇‘门’,”高蔷指指院墙,“其实没有任何机关,用点儿力就可以拉开。这些年我在这里,发现这个院子其实十分简单,但是也特别安全,没有任何人会来,你可以安心呆着。”
话落,高蔷带着一个简单的包袱,挥挥手离开了。
管君依目送她离开,没有阻拦。
她深知乐正芊的个性,她不信任何人,所以她手下的人也全都自律,不会多说一句话。事实上,她手下的人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每一个人掌握一部分,谁也无法触及到任务的全部。
所以这个高蔷,也必然是任务的一环,若是自己动了她,可能后面就会断掉,而自己的潜入也会暴露。
既然自己莫名其妙地没有被怀疑,就没必要自找麻烦了。
待到高蔷走远,管君依过去看了看院墙,果然没有机关,再查勘一下院子的各个角落,也没见什么特殊的地方。
如高蔷所说,这只是个极其普通的院子。清冷的院子,疯了的王妃,诡异的气氛,神秘的记录。
管君依感到一股凉气自脚下袭来,深入心肺。
她打开高蔷留下的记录,粗粗翻了翻,发现前期的书页已经有所破损,已经有了些年。
管君依合上记录本,知道看这个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急不得。她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触及到了可能是北梁最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是否也有关她当年被害的事情?
越是这时候,就越要冷静。
记录太过零碎,她现在需要的是整理一下大线索。
第一,高蔷说“这些年她在这里”,那么基本可以推断,这个高蔷应该已经不是那个长云王的侧妃,应该是乐正芊后来安排来的人。
第二,这个院子是高蔷来之前就有的,那么原先那个侧妃是为了什么来到了这个奇怪的院子。
第三,这处院子一面靠府墙,其他三面都没有门,完全独立于长云王府。按说这样奇怪的地方应该有人看守,但事实是没有任何戒备。
第四,高蔷在这里多年,却只是知道最基础的东西,记录也零零碎碎。这证明几年中并没有人来过这个院子。那么长云王府是为何留下的这个侧妃?
综合种种可以得知,这个侧妃掌握着对于长云王府很重要的东西、长云王不想让她知道却又有所顾忌不敢除掉她。
真有趣。
管君依敲着节奏,眼神放空,手慢慢抚上脸颊。她竟然,又拿回了自己的这张脸,乐正芊真是好心。本来嘛,还怕现在这张脸威力不够,这下可好了,那些人本来信三分,也该多信几分了吧。
高蔷在这里住了不少年都没发现什么,管君依也不准备花费太多时间在研究这个院子上。不管乐正芊到底是个什么人,她的能力仍然是不可小觑的。
有这点时间,不如去探探这个长云王府。毕竟这是以她管家大小姐的身份都不能进的地方,毕竟这是北梁的第一大藩的王府,毕竟它的建造者,是那个名震天下的宇文崇英。
换下刚刚像高蔷展示的一袭白衣,迅速穿回那身黑色短打,管君依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不由深深怀疑自己当初对于白色近乎盲目的爱。这么纯净的颜色,怎么可能适合她、在黑暗中不断摸索向前的她。管筱爱素色,不一定是真的爱,但她对素色,是真的不爱。
管君依啊管君依,你是真的不懂么?
当年管筱只穿白衣,她学管筱,管筱说那不是她这个年龄该穿的颜色。
可是啊,母亲,那时的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和你一样,其实你也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懂的,会懂你当经历太多之后的看淡一切,只愿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喝着最清淡的茶,冷眼看着世事变迁。
所以我一开始便不想搅入这乱世之中,你也知道,但你更明白,这是躲不过去的,有些事我必须要自己体会,所以我没必要在还未经世事的年龄便学会看破。
我懂的。
即使这种清醒,我一点都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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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是北梁王朝的第二百一十六个年头,在位的是宇文庆,年号封令,这一年,是封令三年。
宇文庆的皇后是有名的名门淑女、出自长云藩的乐正府大小姐乐正芊。
乐正家的先祖乐正津是北梁的开国四功臣之一,被北梁的开国皇帝宇文承轩封为定国公。
这位乐正津,是开国四功臣中唯一的文臣,有史以来,开国时期能被封为公爵的文臣少之又少,乐正津算是其中一个。但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誉,却被乐正津辞掉了。
不知是他害怕功高盖主引来杀身之祸还是另有隐情,反正他向皇帝陈情说自己身体有疾难当大任,辞官还乡了。
而恰巧的是,乐正津的祖籍所在,恰恰就是当朝的长云藩。宇文崇英敬重这位一起打拼多年却不图名利的英雄,在长云藩给他建了府邸,他自此久居长云藩。
可即使乐正津辞了官,他也是名声在外,很多人慕名拜访,他的子孙也在科举恢复后纷纷入朝,闯下一番番功名,也都有了很多追随者。久而久之,乐正家的中心也就迁往了韩京,长云藩这边留下的是最安于现状的一支。
但是,出了乐正芊这个异类。
家族文化明明是安稳度日不争不抢,乐正芊却偏偏是世间少有的女野心家。她玩弄手腕,以侧妃之位进入太子东宫,并在次年登上正妃之位,正印五十一年正印帝驾崩太子即位,她便被封为皇后。
当今太子宇文霜正,长于长云王府,被当做世子培育多年,却不想竟是正印二十八年那场暴乱中被送来的未来皇位继承人,待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安稳的回去当太子了。
堂堂北梁第一大藩,这下真是成了天下一大笑柄。
一切,起始于正印二十八年的那个晚上,起始于管君依现在所在的这个长云王府。
贴着外院墙绕了几圈,这院子的情况和当年的密报并无二致,处于一片竹林之中,幽深安静。
长云王府管君依并未来过,对于其中院落没有一点概念,所以她不敢离开这一带。只是忽然想起,这样守卫森严的王府,连她有隐蔽之处都不敢妄动,当年的那个密探是怎么在这里活动还能送出消息去的?难不成在王府里也有母亲的人?
真可怕,要真是这样,“黯云”的渗透能力简直是恐怖。可是,这消息也不过就送出去过一次,看来是很快暴露了吧。
自己当年如果跟着哥哥来几次的话,就好了。这样的话行动起来就不会一点方向都没有。
可是,也不是完全没方向,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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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人已经成功的送到长云王府了,高蔷也去了长云郊外的庄子交接任务了。”紫衣的婢女手捧一盘尚挂着水珠的葡萄,恭敬的对坐在妆台前的人说。
“时间倒是正好,”华丽的声线略冷,她手中的梳子顿了一顿,放了下来。
缓缓站起,她挽起及腰的长发,一举一动莫不是世间最尊贵的姿态。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红唇鲜艳风情万种,转身坐下,一身母仪天下的风华。
她是落宫的主人,北梁的皇后,乐正芊。
皇帝有年轻妃嫔是正常的事,但如此年轻的皇后,也是让人吃惊的事情。
“娘娘,这次咱们派去的是最成功一个。两年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紫衣婢女问道。
“谁知道呢?”乐正芊懒懒一笑。在别人身上她或许有自负的资本,但是对于管君依、对于她这盘局里的其他人,她恐怕没有丝毫把握。毕竟即使再像,也不是那个人。
管君依是有那种能力的,明明没做过什么事好像没什么特殊,但就是能让人心里面颤上一颤。
她见过那所谓“最成功的一个”——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见手下的人的,但是这次事关重大,所以她破例了。
可是结果让乐正芊失望了。虽然不得不说,成果很显著,她已经有了管君依的一些很小的习惯,把自己告诉她的一切都牢牢记在了心里并付诸实践,但乐正芊一眼便能看出这个人还是差得很远。
可也没办法,等是等不下去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只能让她去了,代替在那里运作三年的高蔷。
然后,在乐正芊的计划中,长云境内所有自己的人全部撤出,只留她一人。她在长云境内享有一切自主权,可以接近任何人做任何事情,这样的权限乐正芊以前从未许给过任何人。
可是只有这样她才是安全的。管君依从来不是需要请示他人的人,她需要足够自我,才能不在多方关注下露出马脚。
呵。
长云王府骗了我那么多年,你们骗了我那么多年,便也让你们尝尝鬼魂复活的滋味。
“咱们的皇帝陛下,今晚宿在哪里了?”
“回娘娘,陛下晚膳后一直在批折子,现下还在宁心堂。”
“哦,陛下年纪大了,告诉他身边的人劝着点,累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朝堂政事有本宫呢,陛下身为北梁之主,理应享受才是,别操心了。”乐正芊打开一份折子,慢悠悠说着。
“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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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丑时,人人都已入睡,却绝对不是守卫最松的时刻。
管君依并无犹豫,选择了最简单却也最实用的一种方法:找个丫鬟之类的人冒充一下。
但是…为了隐藏自己来过的痕迹,这个丫鬟到底要怎么处理?不能白白就这么少了一个人啊。
正思考着,不远处有明灭的灯光时隐时现,眼看着两个丫鬟越走越近,还有细细的低语声:
“咱们快点吧,今天这灯油不知是怎么回事,才走了一半就要燃尽了,明明加的是和往日一样的分量啊。”绿衣丫鬟轻轻地抱怨着,提着灯笼脚步飞快。
“是呢,”她身后另一个捧着托盘的青衫丫鬟低声呢喃,声音带了分笑意,“没了灯,黑了天,才好干杀人放火的事嘛。”
“砰!”“嗯。”
一声闷哼,那个绿衣的丫鬟应声倒地,青衫丫鬟放下刚刚拍晕她的托盘,嘴里念了几句“抱歉抱歉”,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放在她身边,盘腿坐下,又飞快地拿出张纸条来写字,边写边念:
“抱歉啊姑娘事出有因非常时期我只能行非常之事,借用一下你的身份,明天天一亮就啥事都没有了。拍倒你真的很抱歉,给你留了药膏,抹抹就没事了。嗯,祝你好眠。”
她咬着笔又想了想,“哎王府里的丫鬟应该都识点儿字吧,别到时候我白写了啊。算了就这样吧。”
管君依看着好笑,只见那女子又悉悉索索地换了那个丫鬟的衣服,边换边抱怨:“堂堂王府丫鬟,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服制明明有严格的制度,本姑娘衣服这样就能混到这个地步了,也不知道制度设计这么繁琐有什么意义。”
“要是真有意义了,你还能混进来?”管君依缓缓走了出来,也知道这个姑娘既然这样大胆就证明附近没有危险。嗯,这个王府,貌似也没有想象中森严啊。
“哎哎哎你是谁?”那姑娘倒退几步,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看样子你也不是这王府之中的人吧?咱们正好,我不说、你也不说,各自干事儿去啊。我走了啊。”
看着她不停地自说自话就要走,管君依又开了口:“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凭着袖子里那把小刀、还是你这伶牙俐齿?”
管君依虽武功大不如前,可眼力还在,她能看出这个姑娘虽行为率性但不是莽撞之人,可是武功平平,在高手众多的长云王府里,想要做成点儿什么并不容易。
“别瞧不起人啊你,”她白了管君依一眼,“你武功高、你有本事,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行,可是找你,却可以省很多事情。”管君依淡淡地回答。在遇到这个姑娘前,她或许要设计一个相当复杂的方案,现在却有一条捷径可以走。
“我能看得出来,具体是谁请来的我虽然不知道,但你应该是长云王府的客人,不然没理由能出入这里。以你的性格,一定早就摸清了这里的环境,和你合作我能省去很多麻烦。而且我的行动没有什么目标,无论你去做什么我都可以配合你。”
“咦,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正好?”那个姑娘明显是来了兴趣,但戒备也慢慢升了起来,“那你要做什么、又为什么要找我合作?你别到时候再连累了我。”
“放心,不会。你是客人,被抓了你大可以说是我劫持了你,全都推到我的身上。而且——既然王府肯留你过夜,你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吧?”
“啊哈哈也是,”那姑娘哈哈干笑两声,做了决定,“那好,我们合作!我带你去我要去的地方,但你坚决不要干扰我。”
“好。”管君依点头。
“你的名字?咱们聊了半天了连名字都还没交换,这多不符合我的性格啊。我是江远望。”
“我,”管君依偏着头想了想,“算了吧,反正你也听不到真名的,就算听了你也不会信。”
“真是的,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说说又怎么了?实在不行,告诉我个假名也行,我也好叫你啊。”
真是的,她的真名,有多久没被叫过了呀?
“叫我‘妖狼’吧,曾经有不少人叫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