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天空是藏青色,子薇坐在窗台边,手捧着一杯温凉的开水,像一只温顺的小猫,盯着外面的雨幕发呆。
再过一个星期,她就要回到武汉去了。上海,她呆了四年,现在快五年了。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朝九晚五的生活,从上班到住处,她现在闭着眼睛都能走回来了。
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想到即将要回到武汉,子薇感到茫然无措,一时找不到方向。那时,刚来上海,子薇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到武汉。原因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很想回去。
昨天晚上子薇的妈妈打电话过来,问子薇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武汉。说话的时候支支吾吾,子薇听着有点不对劲,追问之下才知晓父亲和母亲已经离婚了。
听到他们离婚的消息,子薇的心里松了一口气。羁绊他们自由的一纸婚姻证书到了今天总算是成为了一张废纸。
后来,子薇的妈妈问子薇,子薇你不会怪我们吧。子薇听到母亲小心翼翼的探寻自己的口气,心里感到一阵阵的心酸。笑着轻松的说道“妈,怎么会,我祝福你们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妈,人老了能找到对自己好的人不容易。你和爸爸都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幸福。”
“可是,子薇,那你以后怎么办?”
子薇从母亲口中突然听到这句话,愣了神,好像是此刻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下意识的重复着母亲的话,那我以后怎么办?那我以后怎么办····
电话那头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子薇才回过神,可是她却不知该如何去安慰此刻哭的如此无助的母亲。她此刻已经是无法温暖自己,她又如何能去温暖母亲。电话通了半个小时,后来就在母亲大哭之后,母亲把电话给挂断了。
母亲给子薇发了一条短信,子薇,请不要怪妈妈,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最后幸福的权利。你也不要怪你爸爸,无论你选择跟谁,我和你爸都不会有意见。爱你的妈妈!
望着手机屏幕上的几行字,子薇觉得好累,好像就这样睡过去,醒来之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父亲与母亲依然还是让人羡慕的一对,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温馨小家,一家三口还能坐在一起磕着瓜子,东家长,李家短的,聊上老旧。
手机的灯光黯淡了下去,屋子灯光昏暗,无处不在的阴寒,冻的子薇身子簌簌发抖,子薇赶紧爬到床上去,盖上被子之后,还是感到浸入骨髓的寒意。打开空调,灼热的气流拂过面颊,她感到一丝冰凉的触感。
伸手拂过面颊,原来是自己脸颊上挂着的泪珠。不知为何没有掉落,就挂在脸上,仿佛在提醒着自己,此刻应该放声痛哭一般,为了自己不幸的家庭,为了这卑微难以行走的年岁。
那晚,子薇坐了一个梦,在梦中,她看到与母亲去泸沽湖旅行。
六月,泸沽湖正是草长莺飞的茂盛时节,到处都充满了绿草的芬芳。湛蓝的天空,几缕如轻烟升起的白云,不时的变幻着形状。她那时在读大四了,考研的关键时刻,可是母亲还是执意带着她前往泸沽湖。
子薇不明白一向温顺谦恭的母亲为何如此执拗的要前往这个如诗如画的旅游胜地。她们到了泸沽湖,并没有和大多数游客一般,前往烟波浩渺的芦苇荡。母亲带着子薇,顺着一条偏僻的小路一路向前行去。
小路泥泞难走,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子薇在后面紧紧跟着母亲。母亲的神色急促,路上的美好风景引不起母亲的一点兴趣。
留恋风景的子薇只好不情愿的的一路跟随,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小路两旁的野草沾满了露水,打湿了母亲的蓝色花格裙子,可是母亲仿佛没有看到一般,速度没有丝毫放缓。
小路越来越偏僻了,走到最后几乎都已经看不见小路的踪影。可是母亲还是坚定的前行,从那些鲜嫩的芦苇丛中穿过,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前面走去。子薇在后面小心的呼唤着母亲。
听到子薇的呼唤,母亲回过头看着子薇,眼里满是焦急的意味,子薇只好把自己的浑身酸痛小心的藏起,故作轻松的询问母亲,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前面都已经没有路了。
母亲迷恋的看向芦苇深处的地方,说话时母亲的脸上出现子薇很少看见的光亮。
“子薇,妈妈以前年轻的时候,就在这里下乡。我就是在前面的码头离开这里,回到了出生的省城。妈妈那时就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来到了这里,然后在这里呆了三年。一转眼,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这里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你看前面的那个灯塔,那还是我们刚下乡那会,下乡知青搭起来的。我们给它起了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它守望塔。文化革命时期,动荡不安,大家都不知道明天有谁会活着离开,而这座灯塔便成为了我们那时唯一的信仰。
每天务工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会爬上去看着远处艳红的晚霞,大家一起唱着歌。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学小提琴的,自己用木头,马尾做了一把小提琴,每天晚上都会在码头孤独的拉着哀伤的曲调。
我们大家有时围在灯塔四周坐着聊文学,聊海明威,谈人生的理想。不过那时关心最多的还是什么时候能拨乱反正,结束这场****,好早日回到城里。
就在离灯塔不远的地方就是码头,我当年的时候就是那儿离开了这儿。而这里也留下了我最好的年华,还有我最宝贵的记忆。
子薇,以后等我老了,离开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把我的骨灰埋在这里。答应我好吗?”
母亲恳求子薇,灼灼的目光盯着子薇,似乎她是能帮她实现心愿的唯一寄托。子薇无法理解母亲的举动,可是又无法拒绝母亲的请求,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得到子薇肯定的答复,母亲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像是已经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托付。
继续朝着前方茂密的芦苇荡走去,子薇对于母亲的过去也产生了浓浓的好奇。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母亲终于找到了当年搭建的那座灯塔。灯塔依旧伫立在这里,木头上面长满了青苔,有些已经腐朽,露出里面腐烂的木屑。
母亲试图爬上灯塔,可是灯塔早已腐烂不堪,不堪忍受母亲的重量,母亲在踩过几介踏步之后,只好放弃了攀爬的意图。在灯塔附近清了一片空地,母亲从随身旅行包里,翻出了发黄的日记本,一张张的黑白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