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蓉的命令下得毫无征兆,何晏然回来没挨三四天,又被指派出宫,暗查寒河城内的风吹草动。
这回他的搭档只有夏侯刈和凌雁如。尽管何晏然前几日的表现大受褒奖,但毕竟在复试之际发挥不佳,而他二人一个名列第一,一个位居第三,都是身负真才实学之人,这着实教何晏然在心里上差了一筹。
不过这两位对他倒是颇为客气,一点架子也没摆。夏侯刈为人随和,胆大心细;而凌雁如看似高不可攀,其实挺能调侃人的,也很爱笑。
性格对了胃口,何晏然很快便与他俩熟络起来。
“这次任务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你们都有什么看法?”夏侯刈问道。
“关键是不知从何查起……若有个明确的调查范围倒也还容易,但寒河城这么大,只凭我们三人……”凌雁如摇了摇头,柳眉微蹙。
何晏然沉吟道:“我以为,要想挖到有价值的线索,必须得想办法隐身到最底层的普通百姓当中去。”
“有道理。”夏侯刈颇感兴趣地道,“那你说说,具体怎么个隐身法?”
“没想好。”何晏然一愣。
“不如我们先去裁缝店,找身普通百姓的衣服吧。”
两个男子点了点头。尽管他们已经换去了长寒宫的衣袍,穿了自己的衣服出来,可这衣服看起来,也是怎么都不像普通人家出身的。
袁记裁缝店。
“越普通越粗糙越好。”
袁掌柜听罢凌雁如的要求,不由杵在原地一愣。走进这里的人,问的都是哪件衣服最好看、最入流,却从未见过有谁提出这种奇怪要求的。
若放在以往,袁掌柜一准会将这三位客客气气地送出门去。他这家裁缝店已在寒河城苦心经营了三代,从来做的都是精致生意,尽管价钱较别家要贵上许多,但店中客源并不怕少。然而如今……
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了。
自从上回怡红楼当红的舞姬紫鸢姑娘,在店内更衣处被一可憎的血指门贼人掳走,他这裁缝店的生意便一下子清冷了不少。
袁掌柜把那日的记忆甩开,迅速换上一副笑面,对这三位得之不易的客人说道:“有的有的,几位请稍等。”
走至店后,遂命几位下仆,将身上的粗麻衣服脱了叠好,继而恭恭敬敬地呈至三位客人的面前。
“三位,这些已经是小店里最普通、最粗糙的衣服了,你们看……”
三人将这些衣服一件一件翻看完了,各自选了一套换上。何晏然上下打量着已然变身穷苦百姓的夏侯刈与凌雁如,强忍住才没笑出声来。
“袁老板,辛苦了。我们来店里的买这些衣服的事,请务必不要告诉任何人。”夏侯刈话虽说得客气,但其中暗藏的冷意却教一旁的何晏然也心里发毛。
“是,是!”袁掌柜愣了一愣,方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今日小店生意冷清,一桩买卖也无……”
“这就对了。”夏侯刈微微一笑,自袖里放下一锭银子,对另二人说了声“我们走罢”,三人便泰然自若地转身离去。
目送三人走远,袁掌柜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又看了一回手里的银子,摇了摇头,叹着气走回店里。
“接下来去哪儿?”
这里是寒河城中央大街,一个何晏然在记忆中一想起来,就汗毛立竖的地方。不过现在,十月那场群殴血杀的阴霾早已散尽,街上又恢复了川流不息的生机,汩汩人流,如往教人难辨方向。
“那是……”何晏然的目光,突然被不远处的一块招牌给牢牢吸住了。下意识地,他已转身朝那边迈步行去。
“你去哪儿?!”
琅琊阁。
舒逸的大字,迎日生辉。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入门处,一方作掩帘用的黑色兽皮。
“这是什么地方?”赶在何晏然身后而来的凌雁如问道。
“我也不知道。”何晏然说着,已掀开兽皮走了进去。
屋里很暗,只有一侧柜台上,两朵白色的烛光随着帘动而微微摇曳。何晏然一会儿才适应里面的暗度,不过这时,他已经发现这屋里竟另闪烁着许多细碎的五彩光点!
满目皆是,宝光成海。
紧随后来的夏侯刈与凌雁如,喉咙里都发出一声惊叹。
“客人,可想要寻些什么宝贝?”一个低柔的男子声音,不知从何处幽幽响起。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们只是随便看看。”夏侯刈谨慎地道。
那男子笑了一声:“小阁虽小,宝贝却是不少,倘若一件一件地细看,可得花费不少功夫。”
何晏然走到一枚光泽淡紫的椭圆宝石前面,正想伸手触碰,却不知怎地扑了个空。眼前淡紫光芒一闪,那宝石已然飞到了高处。
轻笑声。“琅琊阁的宝石,若未议定价钱,可是轻易不能触碰的哟。”
“看这些宝石,似乎都来历不凡,怕都是价值连城的了?”凌雁如走到何晏然的身旁,看着面前这片宝石的海洋,唇角微扬,向空中的声音问道。
“的确如此。”
“那,买得起的人,恐怕不会多吧?”
“若真心想要,即便开出天价,照样有人愿意掏钱买下。”那声音顿了顿,又道,“我看诸位不像是来买宝石的样子……这可真教我这做主人的有些为难哪。”
“倘若我们是来盗取宝石的,难道你还能困住我们不成?”凌雁如笑道。
那声音笑了:“光临小阁的客人,多半都有些来历。在下成天跟这些客人周旋,怎能不学得几道保全生意的招数?”又问道:“客人,可愿意告诉在下,来自何方么?”
“是你的一位熟识,介绍我来这里的。”何晏然忽然道。
“哦?”那声音颇感兴趣地。
“听说琅琊阁的主人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宝贝都见过。我这里便有一件宝物,想请阁下赐教。”
“连长寒宫的人都未曾见过的宝物?我倒想见识见识。”
“你怎么知道……”夏侯刈与凌雁如都大吃一惊。
只有何晏然一人心明如镜。
“那就烦请阁下,一现真身吧。”
碧色的绸缎长衫,上面缀满或蓝或绿的宝石。金黄色的长发,倾泻如水,随意地披在身上。何晏然等依照指示走上琅琊阁二楼时,所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令人尴尬的场景:一位异国面容的男子,正慵懒地躺在一张舒适的靠背椅里,双腿则大大方方搁在了面前的红木桌上,露出的一双赤脚正以光洁的脚底朝向来客。
何晏然等不知该坐还是该站,正尴尬迟疑着,那男子似才看出三人的不好意思,慢慢放下双腿,坐直了身子。“请坐。”微笑自唇角勾出,神秘而邪魅。这一笑竟比女子还妖娆几分!
何晏然轻咳着坐下,取出绿石递与他看。男子用修长的手指夹起绿石,在日光下转动翻看——欣赏了片刻,面上表情经历了好几番变化,最终定格为狂喜。
“你如何得到的它?”
“蛇眼。”
“此蛇原长于逍遥丘陵一带,生性凶猛残暴,极难制服。”他看向何晏然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异色,顿了顿又道,“之所以这蛇眼石鲜有人知道,就是因为,见过此蛇的绝大多数人,早都已经不会说话了。”
听着的三人均倒吸了一口冷气。
“晏然,你是怎么得到的?”凌雁如惊道。
何晏然只觉脑中轰轰作响。
“晏然……”
“落琊!”
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打破了楼上煎熬的沉寂。何晏然恍如被人从头上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清醒过来。
只见面前的男子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道:“客人,先失陪……”
话音未落,只见一位身材玲珑的少女已然三两步跳上了旁边的楼梯。她的目光滑过何晏然身上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惊喜道:“晏然?”
何晏然看到乔浴雪绯红笑颜的一瞬,脸上又莫名烧起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
形势转变太快,凌雁如与夏侯刈都只有张嘴吃惊的份。
“咳咳……”面前这位被唤作落琊的男子终于轻咳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牵回自己身上,“你怎么又来了?这回又想要什么东西?”
两个“又”让其余三人都恍然知悟,这位少女是琅琊阁的常客。
“蛇眼石。”乔浴雪眼睛也不眨地道。
众人俱惊!
何晏然正想问她刚才是否在楼下偷听,只听她又说道:“我爹爹说这是件极罕见的宝物,因而派人叫我来打听,你这‘收罗天下宝物’的琅琊阁里有无此石。”
落琊瞥着何晏然,摊手淡笑道:“免了免了,小阁可担不起‘收罗天下宝物’之名。不过,今天真是巧得很,在下刚刚才见过这传闻中蛇眼石的真容。”
“晏然……”乔浴雪扑闪着一双晶亮的眼眸,碎走几步,凑到何晏然的身畔。
何晏然:“……”
“晏然……”
落琊侧过头去看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凌雁如转过脸欣赏墙上的一幅画作,夏侯刈仰起脑袋瞪着头顶华丽的晶石吊灯。
何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