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彦棠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世界是白色的,清透而纯净的白,只有飞扬的雪花,飘满了整个天空。
楚彦棠感到十分迷惘,他转着身四处看去,这里那么熟悉,可又那么诡异。原本应该五彩缤纷的花树,为何一棵棵全都堆满了白雪,那些馥郁的花香哪里去了,那些轻盈飘舞的花瓣哪里去了,还有国色天香的姐姐天弦哪里去了?繁花似锦的无印花海何时竟成了冷寂的雪原!
姐姐在哪?楚彦棠的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他急忙跑了起来,边跑边喊着:“姐姐!你在哪?天弦!别闹了,出来吧!”
没有人回应,就像那天早上,他睡醒之后,面对着空空如也的抚林城一样。这种失落与孤独,怎么能用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楚彦棠莫名的想哭,像是那时失去了所有依靠一般地痛哭。但他的坚强让他的眼泪只能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模糊了他的视线。就在这模模糊糊的视野里,楚彦棠终于发现了天弦的身影。她高高的坐在一棵花树上,那是整个白色雪原中唯一的一抹暖色,繁花灿烂而优雅,女子绝美而高贵,一切都还像他们两个初见时那样静好。
只是,楚彦棠能明显的看到,天弦漂亮的脸上,是无奈的苦笑。到底怎么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正要跑过去询问,却见天弦朝他摆了摆手,渐渐消失了,而她原本坐着的那棵花树也很快就被雪花所覆盖。
莫名的头疼再度袭来,楚彦棠捂着头,咬紧牙也还是有些忍不住。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蒋雅文的声音!
楚彦棠猛地回头一看,那是在一处巨石构建的大厅之内,蒋雅文依旧那么冷艳,而她的身旁站着的正是妖族圣女风若薇和另外四个天宗弟子。
这里不就是两年前的流炎洞天,那座高山上的宏伟宫殿吗?楚彦棠忽然就回到了两年前,这正是他留下身上暗伤的时候。
楚彦棠望着他们六个,这一刻的景象那么令人难忘,包永图和卞溪辰都用鼓励而期许的目光注视着他,一旁那个和他性格不合的孟成磊也抿紧了嘴,显得十分动容,而顾洁依更是朝他喊道:“万事小心,咱们六个一定要一起回去。”
一向面无表情,沉默寡言的蒋雅文,也终于忍不住出声,喊了他的名字,可是,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有风若薇,依然是那么严肃而庄重,她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妖族的未来,容不得她有半点不忍心。
楚彦棠转过身没有再回头,径直走向那个安放着贮雪琉璃净瓶的黑色高台。这件妖族神器,足有一人多高,通体琉璃白,越走近越有一种寒意,侵入肌肤,深达骨髓。他忍不住打起了寒颤,等他再走近了一看,却发现它的瓶体其实是半透明的,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六角雪花正在浮浮沉沉,显得格外飘逸,而大雪纷飞之中,隐约还有一座城郭的轮廓。
奇怪的是,细细一闻,怎么还有一股诡异的冷香,萦绕在贮雪琉璃净瓶四周?
楚彦棠没有什么心情来更仔细的观察这件精美的妖族神器,他盘腿坐下,运转真气,凝于双手,随后便按在了瓶上,试图做第一次沟通。
贮雪琉璃净瓶,曾经仙人掌中的宝贝,专司下雪,是寒冷之美最确切的代表。别说是这样的绝世神器了,就算是最普通的一件下等法宝,楚彦棠都没有碰过。
可是,那顾洁依明明就是专修炼器术的炼器师,虽然只是初级的,但怎么说都比楚彦棠强多了。论操纵法器和对法器的认识,她可以直接甩楚彦棠几条街,到底又要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十五岁小男孩,做些什么呢?而且,为什么这个对神器最了解的顾洁依,要和他说什么,一定要六个人一起回去呢?
楚彦棠并没有想到这些,他只管沉下心来感受从这贮雪琉璃净瓶反馈而来的信息。可是,等了许久,只有一个寒颤。
楚彦棠感觉自己的手指头都快被冻下来了,但自己的真气在这件妖族神器之中根本没有找到任何信息,就像是泥牛入海一样,了无声息。他都想先撤手,问问风若薇是怎么回事了,却忽然感觉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还有一股莫名的气息吸引着他的意识,想让他继续往神器的深处走去。
意识中的他伫立在瓶口,有些犹豫,就算明知道天弦现在不知为何不见了,还是不自觉的问她道:“姐,你说该怎么办?”
天弦轻声说道:“别怕,我就在你身边。”
楚彦棠大吃一惊,不但是因为惊讶于前一刻还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天弦回了话,更因为她话音刚落,就真的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楚彦棠回头一看,那个体态窈窕,面貌绝美的粉裙女子,可不就是他的姐姐天弦吗?
楚彦棠立马抱住了天弦,说道:“姐姐,我好怕,你去哪了。”
天弦脸上露出了一点鄙夷的神情,用食指点着楚彦棠的额头,推开了他,说道:“老弟,你这是作死呢?怕什么怕,还是不是男人,快松手。”
楚彦棠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立马松手,问道:“姐,你去哪了?怎么都找不到你?”
天弦感觉莫名其妙,说道:“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才进来的,对了,我不是一直跟在你背后吗?只是没提醒你而已。好了,别乱想了,咱们这是在一件上古神器之中,处处小心为妙。”
楚彦棠点了点头,循着那股气息继续往神器更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有一朵朵如同车轮般大小的雪花迎面砸来,楚彦棠吓了一跳,匆忙避开,却发现自己竟被雪花穿体而过。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只是一点意识而已,并不是实体。他抬头看向这些从未见过的巨型雪花,发现它们虽然都是六个角,好似没什么两样,但每一片其实都有各自的花纹图案,非常美丽,非常精致。不过,天弦却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骂道:“还有心情看雪花呢!快点走吧,弄清楚这神器到底哪里不正常,不然咱们可就回不去了!”
楚彦棠回头看了眼天弦那生气的俏脸,只好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贮雪琉璃净瓶之外,无名大殿之中,众人的焦急在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里,变得越来越淡薄,而楚彦棠的身体则渐渐被一层薄霜所覆盖。
霜结得很厚就成了雪,雪变得坚硬就成了冰,而楚彦棠则终于成了一座冰雕。他或许不知道,这是一种能灭绝生命的寒气,等到了一定时候,任他的泰渊体魄再怎么强横,也会被冻坏,而他的意识则会被困在神器里面,只能等待消亡。
也是在这个时候,楚彦棠和天弦终于来到了神器的最深处,这是一座由冰雪堆砌成的城市,半透明的白色,绝对的寒冷与洁净。
楚彦棠张大了嘴,完全不敢相信,这贮雪琉璃净瓶之中,竟然还有此等离奇的存在。但一旁的天弦却冷笑道:“果然如此。”
楚彦棠问天弦道:“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弦摸了摸楚彦棠的头,说道:“老弟,你这回可不用愁了,这座冰城名唤芙蓉城,来了这,就算是到了你姐姐我的地盘。”说罢,她上前去敲了两下城门,这平整光滑得足以照出两人身影的冰门吱呀呀的便打开了。
这城中房屋楼宇,栉比鳞次,却看不到一个人。想来也是,这神器当中,岂会有什么人存在呢?倒是自己多虑了,楚彦棠这么想着,却听天弦皱着眉头,说道:“芙蓉城内怎么不见一个雪人?看来的确是出了大事,咱们快点去看看。”
楚彦棠赶紧往里面走去,没走多远,忽然就见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皮肤雪白的俊俏少妇,举着一把纸伞,正从不远处的大街上走来,她穿着华丽的盛装,浑身都透着一股高傲的气质,像是降临民间的君王一般。
楚彦棠自然知道,神器如人,人有三魂,神器便有器灵。这少妇想来就是这贮雪琉璃净瓶的器灵了,那这外面大雪封山一定就是她搞的鬼,解决了她,一切问题自然就是迎刃而解了。按照楚彦棠一贯的性格,他捋起袖管,就想先上前撂倒这少妇再说,不过,天弦却立马按住了他,警告道:“稍安勿躁,让我来。”
天弦刚走上前几步,却听那少妇淡淡的说道:“终于有人来了。”
天弦问道:“来者,可是雪部正神,芙蓉城主赵曼儿?”
少妇施了一礼,答道:“正是小神,恭迎神使大驾。”
天弦的神情变得庄严起来,说道:“敕令雪部正神赵曼儿,今朝以后,控制雪量,不得超过一尺。”这语气是久居上位者惯有的不容抗拒。
楚彦棠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姐姐说的都是什么东西,好似是在发号施令一样?他跑到天弦身边,小声问道:“姐,你这么说了,有用吗?”
赵曼儿接到敕令,正要说明情况,却忽然说道:“咦,原来是来了两位神使。看来,这事果然引起了上面的注意。”
楚彦棠完全听不懂这话,他疑惑的抬头看向赵曼儿,却发现她的双眼竟然只有眼白,分明就是瞎的,那她又怎么知道有两个神使的?一旁的天弦却不疑有他,反而看着楚彦棠,有些感觉奇怪,心想,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两个神使呢?
楚彦棠和天弦各怀心事,都没有明说,而赵曼儿却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在说完那句话后,便拱手一拜恭敬地说道:“禀报神使,主上将我置于此地之时,一位大神曾将藏有其神通的一抹识神交予我,用来助我抵抗肆虐的真阳元气。如此许多年后,真阳元气渐渐平息,但那大神留下的识神却已自行修炼得道。小神修为不济,无法与之抗衡,只能看着他肆虐。每到这个时候,他便来我芙蓉城中,吞噬冰雪精灵,再跑到外面胡闹。这雪灾,便是如此导致,还请两位神使明鉴。”
楚彦棠听到这事的原委,便嚷嚷道:“原来如此,那还不好办!将这什么劳什子识神打败了不就好了嘛!”
楚彦棠无知无畏,天弦自然不会如此,她嘘了楚彦棠一声,示意他别乱说话,然后问赵曼儿道:“你说的这位大神,可知是什么名讳?但讲无妨。”
赵曼儿答道:“当日,我只在瓶口,窥得那大神一面,只见他丰神俊朗,相貌非凡,谈笑之间满面春风,十分亲和,绝无半点架子,当是神界也难寻的好男子,与我家主上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至于他的名讳,以及在神界所居何职,小神便真是不知了。”说话间,她伸出手凭空虚划,绘出了一幅画,画上正是一双俊俏男女,应当便是她所说的两神。
天弦看着画中人,又依着赵曼儿的描述苦苦思索,想来想去,竟就是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楚彦棠看着那画,感觉似曾相识,但又说不上哪里见过。可他哪里会细想,张口便对赵曼儿说道:“甭管这家伙是哪根葱,你尽管告诉我这闹得翻天覆地的识神在哪,我去收拾了他就好。”
天弦抬手就给了楚彦棠的脑袋一个毛栗,厉声骂道:“你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嫌命长吗!”
楚彦棠委屈的嘟起嘴,捂着头不敢说话,只是用不满的眼神不时的瞟着天弦。
天弦说道:“在神器之内,你的修为没有用武之地,何况,这这里,你连玄嚣都没有,怎么和它斗?还是让我来吧。”
天弦话音刚落,就听赵曼儿忽然喊道:“它来了!”
楚彦棠和天弦立马仰头望去,芙蓉城上空,乌云翻滚,隐隐能从中看到两道粗壮的光芒,似是什么凶兽的双眼一般。
这是什么识神,分明已经成了妖物!天弦暗暗想着,抬手甩出一道法决,惊雷响起,立马击散了天上的乌云,逼得那大神的识神现出了真身。
楚彦棠和天弦凝望过去,仔细一看,这是什么样的怪物啊,长得奇形怪状,十分丑陋。只见它扭曲着狮虎一般的身躯,八脚八尾当空乱舞,那一颗硕大无朋的头颅上,还长着三张嘴,嘴里獠牙外翻,粘液滴答流下,再看它瞪着的那两颗血红大眼,真是格外可怖。
楚彦棠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吓得六神无主,躲到了天弦背后。却见天弦没有半点迟疑,已经飞上云端,与这识神斗到了一处。
天弦修炼的乃是神悟铭决,厉害非常,虽然出手间,看似柔弱,但不过片刻,就把那丑陋的识神打得连连败退。
可这在赵曼儿看来,那识神分明没有平时的嚣张气焰,连一半的实力都没有拿出来,这是怎么了?
天弦也慢慢发现,这识神只不过是在消极防御,根本没有对她发起过一点攻击。她也疑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弦到底不是在全盛时期,与这识神斗了许久也没有分出胜负,她看出自己拿不下这识神,心中转念一想便退开一旁,喝道:“你可知我是谁!还不快快俯首帖耳!”
那识神摇了摇脑袋,只是愣愣的看着天弦并没有什么回应。天弦看这识神不像有自己的意识,便嘴里念叨起降服妖兽的神诀来,想把这怪东西当作兽类一般收了。
谁知,天弦这么一施法,原本还显得温顺的识神妖怪,忽然凶狠地低吼了起来,三张嘴里分别喷出红蓝绿三色的气焰,就朝天弦扑了过来。
天弦临危不惧,抬手凭空写下了几个大字,金光闪起,就把那凶狠丑陋的识神给挡了下来。可是,还没等天弦再度出手,那识神的几条爪子就猛地砸来,不过几下,立马就抓碎了天弦的法术。
天弦猝不及防,被打得从天上掉了下来。这一回,她终于知道了这识神的厉害。
楚彦棠赶紧接住天弦,怒骂了一句“敢打我姐姐!找死!”,便不顾天弦阻拦,以剑气开道,杀向了这八爪八尾的丑恶识神。
那识神甩过头颅,血红大眼盯着楚彦棠,竟露出了一些胆怯的神情,转头就跑。
楚彦棠哪管这些,冲了上去,一把揪住识神脖子上的毛,跨在它的脖子上,举拳就打。
识神在天上撒起泼来,玩命的翻滚,想把楚彦棠甩下来,可楚彦棠咬紧牙,使着一股子死劲,就是不肯撒手。
一人一兽,一个是神魂产生的意识,一个是元神割裂出的识神,就这么从天上缠斗到地上,又从芙蓉城里打到城外,激烈得让天弦和赵曼儿根本插不上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识神终于疲倦得不得了了,居然从三张嘴里喷出无数雪人,又慢慢褪去凶兽的外形,成了一条不成规则,闪闪发光的东西,作势就要往楚彦棠的嘴里去。
天弦立马提醒道:“老弟,快紧守意识,关闭二十一窍!这识神乃是神族之物,妖族若是吞噬了他,有死无生!”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无比,楚彦棠被识神打到半空中,倒转了过来,只能隐约看到天弦那张精致而绝美的脸上,焦急的神色十分耐人寻味,却听不到她到底在喊些什么。紧接着,那种钻入骨髓一般的疼痛,便如潮涌一般,侵袭而来了。
无论是声音还是画面,抑或是触觉,一切的一切,都开始离他远去,就像死亡已逼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