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废旧物资回收站蹲守了大约两个小时，老孙头的铁皮屋再无动静。
柳皓明记挂着老妈，便和晓梦离开，直奔市立第一医院。
两人刚到住院区走廊，便远远听到他老妈牛新花欢快地和病友告别的声音。
“我儿子马上来接我回家过年，过完年再会！”
柳皓明心里一酸，拉着晓梦快步走进病房，走到病床前喊了声：“妈！”
晓梦也红着脸怯生生地喊了句：“伯母。”
病房里的其他病友们羡慕地说：“儿子媳妇都来接你啊，老牛你真是好福气！”
牛新花倚靠在枕头上，握住晓梦的手，禁不住喜上眉梢。
她的物品都已经被陪护阿姨收拾妥当，柳皓明只需要再去租个推床便可以接她回家过年。
柳皓明走到病区中心，很快办妥了临时出院手续，也租好了可以升降高度的推床。
他特意又走到童主任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进来。”童主任的声音十分低沉。
柳皓明走进来，说：“童叔叔，到我家过年吧。”
童主任面前堆积着如山的病历，头也没抬地说：“临时加班，我就不去了。”
柳皓明看见童主任拿着病历的一只手在微微颤抖，努力劝说：“童叔叔，我答应过您女儿，要好好照顾你。我不能食言。”
“咣！”童主任猛地将手里的病历往桌子上一拍，震得玻璃面板都开裂。
柳皓明怔了怔。但是他很理解这个年过半百的父亲此刻心情。
童主任的桌子上，还摆着他和独生女儿的合影。
照片上童晓梦青春烂漫笑得无忧无虑，如今却已香魂消散。
柳皓明艰难地说：“童叔叔，我不知该如何劝您。只是逝者已逝，我们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
童主任猛然抬起头，满眼的血丝眼窝淤青，指着柳皓明非常激动地说：“你告诉我，我女儿没了。那个冒充童晓梦，披着我女儿人皮的女人是个什么东西？”
柳皓明定了定神，说：“她也是个很好的女孩。正要转世投胎的路上遇到了童晓梦。恰好女孩要重生，时辰吻合，所以，童晓梦的身体便给了她。”
童主任恨恨地问：“这个女人难道不是夺走了我女儿的命？如果我女儿注定殒命，她怎么能借着我女儿的身体活过来？”
柳皓明断然地说：“没有！您是主治医生，很清楚童晓梦当时的伤势极重，几乎没有生还可能。如果您不信鬼神，那更不应该相信有‘夺命’一说，每人只有一次生命，失去不再来。”
“听说你家祖传道法，我想和女儿说两句话。”童主任死死盯着柳皓明，说。
“童叔叔，我才疏学浅，暂时做不到您期望的这件事。但是我会努力钻研，您等一阵子行吗？”柳皓明哪里忍心拒绝他。
童主任重重放下病历，双手捂住谢顶的脑袋，痛苦万分地说：“我想不通、想不通啊。”
柳皓明知道他对如今的晓梦存在极大的敌意和恨意，硬拉到一起吃团圆饭不合适，便说：“晚上您还在医院值班吗？我带些酒菜来，和您喝两杯。”
童主任没吭声。柳皓明将办公室的门关上。
因为牛新花腰椎骨折下半身瘫痪，需要睡在推床上回家，所以柳皓明租了医院的救护车。
他和晓梦，还有护工冯姨一起将牛新花推到救护车上。
牛新花不自然地笑着问：“皓明，你爸呢？”
柳皓明镇定自若地回答：“我爸他说梦见了爷爷，要求他这几天在家辟谷修炼。我爸已经两天没出门了。”
牛新花点点头，她对柳远山痴迷道法不是不了解，但是连着不少天没接到过丈夫的电话，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救护车开到了阳光幸福居，看守进口的两名物业保安见到大过年的跑来一辆救护车觉得晦气，骂骂咧咧地拦住了车。
柳皓明一下车，他们认出这小伙子是大户型业主，立马变了脸，赶忙把拦车的横杆提起来。
“大过年的，师傅们都很辛苦。”柳皓明给他们每人递了一只200元的红包，那二人更是喜笑颜开。
牛新花被推下来的时候，费力挪动脑袋惊慌地看着四周，问儿子：“皓明，这是哪儿？”
柳皓明和晓梦一左一右推着她，笑嘻嘻地说：“妈您忘了？这就是我新买的房子。”
拎着大包小裹的冯姨也笑着说：“你可真是好福气啊，瞧瞧这小区多高档！”
牛新花躺在推床上，充满新鲜感地看着四周，开心之余心里又在犯嘀咕，儿子真中了彩票大奖吗？这么流水般花钱，可不是个事啊。
柳皓明打开房子的门，冯姨先羡慕起来：“啧啧啧，装修得真是漂亮啊！老牛，你老公真是好手艺！这家具家电选得，啧啧啧！”
牛新花也蒙了，从她记事起就没住过这么好的屋，可是自己心里为啥这么不踏实呢？
柳皓明推着她一个一个房间看，两个卧室，两个卫生间，一个厨房，大客厅。
推到朝北的那间房子时，他停住了。
牛新花看到这间房门上还贴着一条咒符，慌忙问道：“皓明，你爸在里头辟谷修炼吧？咋还用这玩意把他封住？”
柳皓明连忙说：“妈，你不知道修炼要极其安静吗。大过年的鞭炮烟花放不停，老爸怕被惊扰，特意吩咐我贴上这个‘隔绝符’。”
冯姨佩服地说：“老牛啊，真看不出来你老公还是有道行的高人！下次让他帮我孙子掐算掐算？”
牛新花随口答应着，笑得很尴尬，禁不住皱起眉头。
晓梦看在眼里，连忙和柳皓明把牛新花推到了主卧室。
冯姨告辞要回家过年，柳皓明拿出准备好的工钱和红包硬塞给她，又带着她到大门口拦上出租车。
冯姨上车的时候叮嘱道：“皓明，你妈这几天老是做噩梦、右眼皮直跳，可能太紧张了，你多陪陪她啊。”
柳皓明连声应承，看着冯姨坐车走了，他心里沉重起来。
看来老爸老妈之间有心灵感应，老妈觉察出这里头不对，只是还不想面对事实。
“啪啪啪啪啪！”
他回到单元门口，不知谁家突然伸出一长溜“滚地龙”，炸得震天响。
柳皓明躲避不及，一只鞭炮“哐！”地在他耳边炸开，震得右边耳膜嗡嗡，右耳朵啥都听不见。
他揉着耳朵回到家，看到晓梦竟然神奇地置办出一大桌子菜，正在推床边上用只汤勺喂老妈。
“晓梦，辛苦你了，我来吧。”柳皓明要接过汤勺。
“不要你，要晓梦。你粗手笨脚的。”牛新花发话了。
晓梦莞尔一笑，动作轻柔地继续喂着。
柳皓明龇牙咧嘴地笑，坐在她们边上，看到晓梦在桌子上摆了四副碗筷，便都将酒盅斟满酒，举起杯子说：“妈，今儿是年三十，老爸说您辛苦了，让我代他先敬您一杯！”
“他这老头子，大过年的还不消停，修炼什么。”牛新花有些难过。
柳皓明劝道：“妈，您不是不知道，我爸一直梦想着光复祖先道法，加上梦见爷爷了，铁定更加废寝忘食。”
牛新花问：“他说没说这次要闭关修炼多久？”
柳皓明给牛新花夹了夹菜，不自然地说：“起码要个把月吧。”
牛新花一听急了，差点没被呛着，柳皓明和晓梦赶紧帮她拍背。
“咳咳、咳咳！”牛新花咳了半天，好容易平复下来说：“他这么久不干活，回收站咋办？欠了乡亲们那么多钱咋还？”
柳皓明安慰道：“妈，你不用操心，废旧物资回收站咱家已经退给大伯家了。欠乡亲的钱我很快就能还上。”
牛新花一听更火了：“什么？你们爷俩把回收站给退了？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我？柳远山他要搞什么名堂？”
她是个直肠子，顿时脸扭向北屋的方向嚷嚷：“柳远山，你别修炼了，给我出来！”
柳皓明和晓梦面面相觑。
“柳远山！柳远山！”牛新花气呼呼地喊着。
柳皓明只好大声劝阻：“妈！大过年的，您就别喊了。门上贴着符，老爸在里头根本听不见。再说万一惊扰到他，走火入魔咋办？”
牛新花听到“走火入魔”四个字，顿时不吱声了。
当年还没生皓明的时候，柳远山修炼道法入了魔障，昏迷了足足半个月，可把她吓坏了。跟着柳远山这么多年，她没指望跟着吃香喝辣，就求一家平平安安没病没灾便是福。
“来，妈，晓梦，喝酒吃菜！过年好！”
柳皓明举起杯，把男人的心酸一饮而尽。
入夜，晓梦帮牛新花擦身洗漱后，又服侍她睡下。
牛新花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没有太多言语的准儿媳，概叹老柳家祖上烧高香，给皓明配了这么一个人俊心美的好儿媳。丈夫的事虽然让她心里不痛快，但是准儿媳的无微不至让她心里暖洋洋的。吃年夜饭的时候，牛新花注意到晓梦几乎没动筷子，再看看她苍白的脸色，禁不住美滋滋地想是不是害喜了？快抱孙子啦。她带着笑意睡去。
另一间卧室，柳皓明抱着晓梦说：“辛苦你了！”
晓梦害羞得把脸藏在他的毛衣里。
柳皓明看看时间，快到午夜十二点了。
“晓梦，我想去医院陪陪童主任，你能在家帮我陪着妈吗？”
晓梦点点头：“你去吧。他太苦了。”
柳皓明亲吻了晓梦的额头一下，笑着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晓梦从未与他有这种级别的亲昵动作，顿时整张俏脸变成一块大红布。
“好啦好啦，我保证不再毛手毛脚。好好睡吧。”
柳皓明走到厨房一看，桌台上已经打包好了七八个菜，还放着两瓶酒。
晓梦真是和自己心有灵犀。
他满脸笑意，带上酒菜直奔医院。
下雪了，整个N市飘荡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辞旧迎新，人们在憧憬中燃放着轰轰烈烈的爆竹，烟花漫天飞舞。
没料到大年三十晚上，出再多的钱也没有出租车肯去医院。
没法子柳皓明只好说了个靠近医院的地点才坐上车。
这么一耽搁，到医院差不多快凌晨一点了。
整个住院部静默得怕人。
柳皓明的眼前突然晃动了两只黑影。
他命令自己不要看，医院里生老病死是常事，不能再节外生枝耽误工夫。
走到童主任办公室门口，门大敞着，病历散落一地。
童主任人却不见踪影。
不对啊，童主任做事严谨细心，就算是回家了或者去巡视病房也不会任由病历乱撒在地上。
他的办公室窗户也没开，照理说也没有大风能刮进来。
童主任去哪里了？
柳皓明放下酒菜饭盒，警惕地走到走廊的每一个房间查看。
结果童主任所在的骨科病房，每一间都空空如也。牛新花所在的那个病房，也没人。
不对！老妈病房里明明有两位病友不回家过年，柳皓明是知道的。
再走到护士站，也是空的。隔着透明玻璃，他明显看到配药室的台子上，还有针头和注射器四处乱放。
这不是严重违反医院规定吗？任何一个训练有素的护士都不会这么做。
只有一个可能，出事了。
柳皓明本来心里就压着孙俊帅、老孙头失联的事，眼前这一幕令他的心情更为焦虑。
他开始在医院一层一层地寻找。
结果令他无比震惊，市立第一医院的所有医生护士，还有病人，全都不见了。
这家医院就在大年初一的凌晨，变成一片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