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酒樓三樓的廂房一向只用來招待貴客,現在閒人止步的廂房内,只在桌旁圍坐了三個人,掌櫃的親自奉完茶水之後也被轟出去了。
蘇家義絕美的面孔不似平常一般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局促不安,慾言又止的看著面前兩位勉強稱得上好友的男子。
楊東傑耐性本就不好,灌了兩杯茶下去之後,還等不到蘇家義開口,斜眼一瞟,怪聲怪氣的挑釁道:
“美女,虧你們還是南方首富,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清茶一杯?”
“不要叫我美女,花心大少。”
蘇家義從小就困擾于自己的長相,屢屢被誤認爲女子,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被稱爲美女。本來他今天火氣就大,楊東傑還硬是挑他的罩門戳,氣得他連今天的來意都忘了,一掌就劈了過去。
楊東傑也只是空長了一副風流倜儻的皮相,卻很少有人知道他是用情專一的癡情男,因此,他最大的忌諱就是被叫做花心大少。楊東傑作爲尊爵山莊的副莊主,手底功夫也不含糊,蘇家義反唇相譏踩到他的痛腳,馬上一拳就揮出。
兩人乒乒乓乓的就在廂房内動起手來,毀了一張條几兩張椅子三盞花燈……打得興起,旁邊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打夠了沒有,每次一見面就打,以後成了姻親還要接著打嗎?”
聽到這句話,蘇家義才后知后覺的想起了今天的來意,迅速彈開,尷尬的喊了一聲“尊少……”就站在一旁不知該怎麽往下說。
原來,端坐在一邊冷眼旁邊但始終挂著微笑溫文爾雅的翩翩貴公子就是傳説中尊爵山莊的莊主,雄霸北方,讓其他生意人都聞風喪膽的北方霸主曲吉尊。沒想到看起來這麽溫和斯文的人,竟然就是生意場上那個恐怖的傳奇,見過的人都不相信,沒見過的那更是想象不到了。
突然少了打架對象的楊東傑也失了興致,拉了張幸免遇難的凳子,坐到曲吉尊身邊,慵懶的開口:
“喂~~你找我們來不是來跟你大眼瞪小眼的吧~~”
聽到楊東傑的話,蘇家義的臉綠了一半,反正遲早也是要說,豁出去了。
“我家小妹……她逃婚了……”
說完偷偷瞄了一下對面兩人的反應,曲吉尊神色未變,還是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楊東傑倒是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哈哈~~你小妹也跟我一樣不贊成這莊親事啊~~”
她還不一定知道有這莊親事呢……蘇家義也只敢在心裏說說,站在理虧的立場,不敢說出口。善於察言觀色的曲吉尊看出此事必定另有内情,想知道得更加詳細,才好考慮要怎麽解決。
“家義,有什麽但說無妨,了解前因後果,我們才好商討解決方式。”
不是第一天認識曲吉尊了,從他的語氣,蘇家義就知道今天不可能能夠敷衍了事,只好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妹到底知不知道這門親事,我們本來是想等你們來了之後,討論完提親細節,讓你們直接上門提親再差人告訴她,沒想到……”
“等……等一下,你是說你還沒告訴你妹我們要來提親的事,那她是逃什麽婚啊?”楊東傑越聼越覺得不對勁。
“差人告訴她?你要不要解釋一下……”曲吉尊關心的重點跟楊東傑不同。
突然面對了兩個問題,蘇家義斟酌了一下,還是先回答曲吉尊的問題,那個本將成爲未來妹夫的楊東傑的問題能拖就拖。
“尊少,我們不能進小妹住的落梅水榭,只能讓管家去傳話。”
看到曲吉尊的眉毛往上輕挑了一下,蘇家義就知道他對這個解釋不甚滿意,雖説家醜不可外揚,但這事也顧不得了,只好詳細的解釋一番。
“我娘有下過指令,我們四兄弟都不可以進落梅水榭,除了管家,未經允許誰都不能擅進。所以只能請管家傳話……”
楊東傑對這家人奇特的相處模式嘆爲觀止,不禁開始擔心起未婚妻的長相來。
“這麽奇特,那她沒有出來過嗎?你妹該不會是個醜八怪吧……”
“八嵗以前她偶爾會出來一下,不過八嵗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踏出落梅水榭一步,她不太喜歡跟人群相處。你看我這張臉,我妹能差到哪裏去。”
雖然沒有機會跟自家小妹相處,蘇家義還是要為自己人説話。
“八嵗?不要說八嵗以後你就沒見過你妹了……”楊東傑已經是瞠目結舌了。
“不是,確切的說,我只見過我妹五嵗的樣子,不過真的很可愛……”
“家義……你最好把你家的故事從頭到尾說一遍,你這麽東一句西一句的,東傑快被你搞瘋了。”
對於這個講話常常找不到重點的蘇家義,曲吉尊直接下個指令,省得再浪費時間。
“哦,好,那我就從頭說,我妹生下來之後,剛滿月,我娘就把她帶走了,五嵗的時候才帶她回到家裏,我就那時候見過她一次,然後她就住進落梅水榭,偶爾出來的那幾次,我正好都不在家,所以沒機會見到,後來她八嵗出來挑了個貼身丫環之後就足不出戶,除了我爹娘跟管家福伯,沒有人見過我妹。”
蘇家義自覺已經長話短説把情況都介紹完了,但曲吉尊還是不滿意,提出新的疑點。
“我還有幾個問題,都沒有人伺候蘇家小姐嗎?你們四兄弟有這麽聽話,說不能進就不進嗎?蘇家大小姐是否有什麽隱疾?外傳不是說你們四個是蘇家養子,你們父母雙雙失蹤?”
果然不愧是曲吉尊,一下就抓到問題的關鍵,害蘇家義想隱瞞都無能爲力,只能說出蘇家最大的一個秘密。
“算了,事到如今,告訴你們也無妨,我們放話出去說我們是蘇家養子都是騙人的,只是想把蘇家的產業當嫁妝跟我妹一起送出去。”
“所以你們挑中了東傑。”
“對~~”蘇家義哀怨的看著曲吉尊,把一肚子無處倒的苦水都劈里啪啦說了出來“我們四兄弟最怕的就是做生意了,當年我娘就是説只要我們誰敢進小妹的落梅水榭,就要繼承蘇家的所有產業,誰敢啊,當然是跑得越遠越好。兩年前,小妹一及笄,那兩個沒良心的爹娘就把什麽都丟給我們,雲遊四海去了。兩年來,我們四個搞得焦頭爛額,蘇家的生意還是每況愈下,可見我們都不是那塊料。我們很怕蘇家的產業敗在我們手裏,當然是要趕快送出去……”
“所以你們就挑中我這個倒黴鬼哦。”楊東傑不甘心自己就這麽被設計。
蘇家義嘴裏回答著楊東傑的話,眼睛卻死盯著曲吉尊。
“不是,我們看中的是尊少的能力,他一定能把我們蘇家的產業發揚光大。”
“開什麽玩笑,那你們直接把妹妹嫁給尊少就好了,干嘛塞給我……”
楊東傑畢竟還是年輕氣盛,對於莫名其妙跑出來的婚事本來就不滿。
“不行,尊少那麽忙,把我妹嫁給他不就跟守活寡沒什麽兩樣。而且楊大少你的婚事比較好談,你重情重義,一定會疼娘子的。把妹妹嫁給你,蘇家的產業也就歸尊爵山莊所有了,當然有尊少負責囖~~”
蘇家人一向護短,雖然沒什麽機會見到自己小妹,但還是要為她的終身幸福著想。想到這門難得的親事就要泡湯了,蘇家義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也無所謂。
“如意算盤打得真好,真不愧是好朋友,直接跟我父母談,用長輩來壓我……”
一向孝順的楊東傑怒極反笑,被長輩施壓,只好被迫來提親一路累積的火氣眼看就要爆發出來。
“喂~~話不能這麽說,是你自己先看上眼的,你記不記得年初的時候,你硬從我身上搶去的那個荷包,你一直愛不釋手,猛誇繡工好,說做那個荷包的姑娘一定心靈手巧,溫柔體貼,纏著我問我是誰送的,要我介紹給你……”蘇家義努力為自己辯解。
“難不成……那個荷包就是蘇小姐做的?”楊東傑偷偷摸了摸一直很珍惜帶在身上的荷包。
“對啊,我回府問過幫我更衣的丫鬟才知道,那個荷包是小妹親手做的送給我們的禮物,每年我們都會收到一個。看你喜歡,我才去找楊伯母商量親事啊。”
“你怎麽不早說……”楊東傑抓著蘇家義的衣襟就要發飆。
曲吉尊左手微擡,制止了楊東傑衝動的行爲,還是以一貫溫和的語氣問道:
“既然你說蘇小姐一向不問世事,那請問她因何故離家?”
蘇家義一下就跟泄了氣的氣球似的,肩膀都垮了下來,這麽丟臉的事還是要說,逃不過。
“尊少,你講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麽文縐縐,我大哥都不這麽跟我講話……好啦,不要這麽看我,我實話跟你們説好了……小妹她私奔了啦~~”
私奔?聽到這個詞,楊東傑的面子上掛不住了,自己的未婚妻竟然跟別人私奔了,而且自己剛剛才知道她是自己神往已久的女子,這對他來說還真是一大打擊。
看楊東傑呆住不動,曲吉尊也只好開口替他問:
“請問,令妹是何時離家,與何人一同離家,家義你又如何得知私奔一事?”
“夠了,尊少,千錯万錯都是我們的錯,我鄭重向你們道歉,你可不可以換回正常的説話方式,這樣我真的受不了……”
蘇家義是真的受不了曲吉尊這種疏離冷淡的説話方式,死纏爛打了好幾年才成爲朋友,不想就這麽毀於一旦,慌不迭的道歉。看曲吉尊的眼神有了點溫度,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遞給曲吉尊,詳細地説明了一下。
“這是一個時辰前,我們府上一個叫小華的管事托人送來給我的信,就是他拐跑了我妹。我問過家裏的家丁們,今天早上還有看到過他,但沒有人知道他們是何時離開的,應該跑不了多遠……”
曲吉尊徑自拆開書信,將信箋展開細看,楊東傑一聼是情敵寫的,連忙湊過來一起看。
“蘇府諸位少爺台鑒:
鄙人不才,身為蘇府管事之一員,理應為老爺少爺們分憂,傚犬馬之勞,怎奈偶見小姐之絕代芳姿,終日念念之不得忘矣。幸有奇緣得以與小姐書信往來,鴻雁傳情,互訴衷腸,發乎情止乎理。外傳少爺有意將小姐許配于尊爵山莊副莊主,鄙人尚未立業,無力與之相抗衡,惶惶不可終日。所幸乎,得小姐之垂青,願與在下遠走他鄉。鄙人必定全心全意,不負小姐芳心所托,以一己之力,供小姐衣食無憂,生活安定。他日大展鴻圖之際,定擕小姐回府省親,以償不告而別之罪。
華手書”
“真是個人才,假以時日,此子定非池中物。”雖然是情敵,楊東傑還是忍不住誇獎一番。
“你們在說什麽啊?可不可以說點我聼得懂的……”
“虧你大哥還是狀元,你的文采連這個小管事都比不上,該不會這封信還要管家解釋給你聼吧……”
雖然知道蘇家義從小就不喜歡念書,討厭之乎者也,但楊東傑也只是隨口開個玩笑,不過看蘇家義耳根一紅,就知道竟然讓自己說中了。
曲吉尊拿著信箋沉思了一下,贊許的點了點頭,難得的開口稱讚別人:
“這小子真的不簡單,從筆跡來説,輕靈俊秀,不拘一格,是個眼光廣大,心思細膩的人。從他的字裏行間可以看出,他有遠大的志向,不會屈居于一個小小的管事,他連自稱小的都不願意,真的很不像一個下人。而且這封信根本就是在挑釁……”
“咦~~挑釁?挑釁誰啊?我們兄弟嗎?”蘇家義聞言大吃一驚。
“挑釁你,挑釁你們,説不定還包括我們。這封信來的時間太巧合了,如果只是單純的私奔,信放在蘇小姐的房間效果不是更好,等你們發現,至少也好幾天過去了,有充足的時間可以逃得遠一點。他們剛離開就讓你們收到這封信,明顯就是要跟你們……應該是我們鬥智。蘇家義你那個一根筋的豬腦袋根本就沒有發現吧。”
蘇家義被曲吉尊罵得頭越來越低,卻沒辦法為自己辯駁,因爲他說的都是事實。
“東傑,説不定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曲吉尊一開口,楊東傑立馬就心領神會,蘇家義聼不懂也要插一腳。
“你們在說什麽,我也要聼,至少那也是我們家的人啊。”
“你想知道啊,那我就告訴你。”楊東傑不懷好意的告訴他一個有可能會讓他悲痛欲絕的猜測“前幾年我們尊爵山莊也有將勢力擴展到南方的意圖,但屢屢都跟你們蘇家杠上,而且竟然勢均力敵,連我們尊少都佔不了什麽上風。原來以爲是蘇老爺生意手段高明,可是這兩年來,蘇老爺不在,你們四兄弟這麽胡搞瞎搞都沒有把生意搞垮,後面好像老是有個幕後軍師在掌控。所以這次尊少南下的主要目的是查看看這個人是誰,看能不能把他請回我們山莊幫忙。我們之前查到的綫索就是在蘇老爺身邊的人,現在看來很可能就是這個小華。”
天哪,這麽會這樣,早知道直接把小妹許給小華就好,弄得現在竹籃打水一場空。蘇家義的腸子都快悔斷了。
“家義,這個小華是不是一直都跟著蘇老爺?”曲吉尊仔細的做最後的確認。
“聽説他從小就跟在我爹身邊,到現在都七八年了。”蘇家義回答得沒精打采的。
“那他叫什麽名字,現在多大了,長什麽樣子,要怎麽找他?”
“他是我爹買回來的,我爹叫他小華,大家就都這麽叫,全名大概只有我爹知道吧。現在大概是十七八,個子不高,黑黑瘦瘦的,老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以前老跟在我爹身後,我也沒怎麽注意到他,你也知道我爹談生意看賬本的時候,我們都是能閃就閃。我問過了,他好像對人也很冷淡,全府上上下下就沒有一個朋友,連熟一點的都沒有,都只是點頭之交,沒有人知道他是哪裏人,會去哪裏……”
楊東傑聽到一堆不知道,不清楚,沒好氣的問:
“那你妹的閨名是什麽,你應該知道吧……”
“…………不知道,我爹娘沒說過,我們也不敢問……”
“沒見過你們這麽當哥哥的,什麽都不知道,那要怎麽找人啊,難怪他敢這麽下戰書,就是知道你們沒綫索找不到……”楊東傑聼得都快昏倒了。
曲吉尊優雅的站起身來就往外走,“喂,尊少,你要去哪裏?”蘇家義被弄得一頭霧水。
“既然沒有提親這件事了,當然是要回莊去,恭喜你有個好妹夫啊~~”
“尊少,我們就這麽回去?那個人不找了?”楊東傑快步跟上,在一旁請示。
“不用,他一定還會有後續動作,我們靜觀其變。”說著,曲吉尊回頭給了蘇家義一個善意的提醒“家義,你們不用浪費力氣去找了,我賭你們找不到,有消息我會通知你們的。”
樓梯下到一半,曲吉尊下意識的又往窗口的位置看了一下,那裏的桌子已經空了,不知道爲什麽,心裏竟然有种悵然若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