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玻璃里映出了她的影子,一个已经无力面对黑夜的楚娇阳,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却很漂亮的楚娇阳。香烟渐渐地变短,楚娇阳伸手端起桌上的高脚酒杯,血红色的液体在透明的杯中晃动,昏黄的灯光与酒水的鲜红映成了一道血红,楚娇阳看了看,仰起头一口气饮了,接着倒满,继续喝下去……
一瓶已经喝完了,一切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很舒服的,就连早先喉咙里的那种炽热也消失了。放下酒杯,楚娇阳用尽所有的力气抽完了最后一口烟,烟头上的火星已烧到了她的手指,她却没有感觉到疼……
泪,顺着她红润的面颊流了下来,滴在烟头上,一滴一滴,火星被浇灭了。
泪光里,陈大力向她走来。楚娇阳睁大了眼睛,用愤怒和仇恨的光芒对准了他。她紧紧地握着拳头朝陈大力走去。突然间,她看见陈大力的眼角有液体渗出,接着凝结,然后滴落。于是她慢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一头扑在陈大力的肩上,放声地哭了……
刚才一切都是幻觉,原来自己一直还是一个人。哭够了,楚娇阳这才坐车回家。
推开家门的时候,家里空空如也,从上次陈大力走后,这个房子在她眼中突然就冷得跟地狱一样。安眠药的瓶子还在地上,楚娇阳看到这个瓶子后又一阵绝望袭来。
她走到柜子前,拿出上次跟陈大力喝剩的半瓶红酒,接着喝……
当楚娇阳慢慢地从醉意中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身上弥漫着浓浓的酒气,地上有一堆酒杯的碎片。
“怎么,此前发生了什么?”楚娇阳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场邂逅的结局不是很好吗?疲惫的楚娇阳,你也该上路了。”迷迷糊糊中楚娇阳自言自语一番,抓起自己的外衣披在肩上,然后掀开了客厅的窗子。
下面是马路,他们家住在10楼。楚娇阳爬在窗子上,她第一次看见了这个城市美丽的夜景。
突然间,她看见陈大力从马路对面走了过去,楚娇阳使劲地挥着手,可他根本没理她,于是她直接从窗子里出来,准备去抓住他……
从10楼的窗口跌过9楼窗口,再从9楼窗口跌过8楼的窗口……
一直到跌过1楼临街的那个窗口,一辆白色的轿车从侧面疾驰而来,楚娇阳被带了起来,整个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被迅速地摔了出去……
顷刻间,楚娇阳头上的那个小白蝴蝶,全部变成了红色,那是在海南时陈大力帮她挑的。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和陈大力一起在海南时买给陈大力的那个吉祥符。
傻傻地看了很久。
却依然想不出分开的理由。
你走的时候用信代替了分手。
是你太残忍还是我太认真。
我能看到你留在信上的字。
你却看不到我滴下的泪。
——《信》
就在楚娇阳从医院里出来的同一天早上,范小建回到家里。
打开锁上的房门,范小建放轻了脚步,生怕惊醒了何止水的梦,但是当他走进卧室的时候,看见的却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范小建心里一沉,还自我安慰道:也许何止水只是出去吃早饭了。
范小建顾不上身上污水的恶臭,来不及洗澡,只换了件外套就跑步来到他和何止水第一次吃早饭的地方去找她解释。可看遍了每一个食客的脸,都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想,也许她去了别的地方或者还在来吃饭的路上。太饿了,于是他给自己叫了一碗面。当服务员把面端给他之后,他却长久地坐着,忘记了吃,只是呆呆地看着路上人来人往的行人,他期盼能看见何止水温柔的身影。一直过了早餐的时间,也没有看见何止水的影子。范小建想,也许何止水早已经回去了。他拨通了家里的座机,空荡荡的铃声一直响着,却没有回应。他又拨了何止水的手机,电话里传来机械的电子声音:“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范小建想,也许何止水去买菜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超市,逛遍了超市里的每一个角落,仍然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他想,也许何止水去逛街了,于是他又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他和何止水一起走过的那条街,就这么来回……来回……来回……可是,仍然看不见何止水。
范小建心里明白,何止水是一定要找到的。他爬上了这个城市最高的楼,他想,也许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就能看得见何止水。可是范小建爬上楼仍然看不见何止水。何止水居然从这个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范小建狠狠地捶了捶脑袋,对,何止水最喜欢去的地方叫“客来思乐”,她是不是回到那里去了?于是他摸索着走了一些路,来到了“客来思乐”。他看到里面有很多人。他一个个问他们,他说你们认识何止水吗?好像有人问他:你不是范小建吗?他说是啊。他们问:何止水是谁啊?于是范小建给他们详细地讲述了何止水的特征,但是每个人都说没有见过!范小建看到里面有很多人在说,说这家伙一阵子没见,怎么疯了?他看到里面有个叫陈大力的,他问他,陈大力也说范小建疯了。范小建记得陈大力是他的朋友吧,连他都说他疯了,那么,他一定是真的疯了。范小建想到自己成了一个疯子,他突然用力推了一下窗子,他听到“砰”的一声,看到刚才面前那个窗花掉在地上,窗外一片空白。
范小建觉得眼前的人们都在摇晃,他觉得似乎是他在梦境里面,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是的,不痛,可是这梦要怎么醒来?他不知道!他想:我再醒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能看到何止水躺在我的怀里。早晨的阳光,会照在她的脸上,她睡着的时候,总是带着微笑,很温柔,很美。我就可以搂住她,亲她的脸,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地叫:“止水,止水,该起床了。”
想到这里,范小建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脱衣服上床,为了尽快入睡,还喝了两颗安眠药,但是范小建再次醒来的时候,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他还是没有看到何止水。
他只看到了何止水留下的一封信。
小建:
这个世界我最爱的人,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小建!
我写下你的名字,可写下这句话之后,我的眼泪就已经爬满了我的脸颊。我不能再写下第二句话,我只在泪光中千万次的狂喊:范小建,我生命中最爱的人!可是现在,你听不到我的声音,你不会像平常那样,我轻轻一叫,就能听到你的回答。
小建,你知道吗?
我要走了。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已经走了,逃离这个城市,也永远地离开,我生命中最爱的你,永远。我不能描述我此刻的心情,就正如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你?但是,我只知道,我该走了。因为生活没有给我机会让我选择。其实那天在你出去后,我想了很多。想你的聪明,想你的梦想,想你的前途,也想江若彤。相信吧,我那时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一个人,但是从你出门开始,我其实就已经知道,我会离开你的,会的,你不属于我,你属于江若彤,而我得不到你!
小建,我走了。
我命中注定是要漂泊的。我没有家,没有。我只是一溪清水,永远流动的水,我曾经一万次的梦想,梦想能永远守在你身旁。但是,请让我就现在离开你吧,在江若彤没有回来之前离开你,让我保留一点自尊!
小建,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最美好的时光。我遇见了你,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不同了。你总是带给我惊喜,带给我欢乐,带给我阳光,把我的整个生命照亮。小建,我每次在你怀里的时候,就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幸福的,就像是梦里一样。
小建,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我在哭,可是,你在陪着江若彤,你看不见我。
小建,我不敢在这里待下去了,我怕我会看见江若彤,看见那个永远都会让我自卑的女孩子!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我带了许多你的照片,我每次想你的时候,我会看你的照片的……小建,你也会想我的,是吧?我想听你说:是的,你会想我,你还爱我……小建,我要走了,我去继续漂泊。我甚至不知道,我去哪里,流浪到什么时候,等到我累的时候,也许就找个归宿吧!
如果可以,我宁愿把这一切都忘记,可是,我知道,我永远都忘不了你,小建,我忘不了你!我还爱着你,像以前一样,你听到了吗?时间到了。
再见,不,永别了,永别了,小建,我最爱的人……
爱你的止水。
信上,还留着之前何止水的泪水,不过已经干了。此刻,又多了一些范小建的泪水。范小建愈加迷惑,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而这个镜子不是每天早上何止水在这里梳头、化妆的吗?镜子里为什么没有她呢?范小建突然用力一拳击到镜子上,“哗”的一声,好像听到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看到桌子上流着的鲜红的液体,随后发现是手上流淌出来的,疼痛感也接着传来。听说,如果能感到疼,那就不是在做梦。
那么,现在他可以确定,这不是梦。这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何止水真的走了?
等陈大力从酒吧追出来的时候,范小建已经不知去向。
他站在马路上使劲地拨范小建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只传来服务台小姐热情的“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回答。
陈大力想不通这个鸟人怎么就一个五一小长假的时间突然就变成了个疯子。自己的感情死了,尊严丢了都还没疯,他一个早已对感情看透把伤害女人当乐趣的人怎么就为了一个在酒吧相识的女人而疯了呢。他无法给出答案,越想越头疼,他决定先回家。
陈大力摇摇晃晃回到那个久别多日的家时,汗水湿透在夜风里被吹冷得身子才有了些许的暖,但很快他的心又冻结了。他记得以前自己常喜欢说:“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可是现在这句话仿佛就是在讽刺自己,看着挂在阳台上随夜风轻轻地舞动着的衣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春天在哪里。陆雅宁离他而去,他的生命遭受了最严重的创伤,他的心在每一个午夜一次次的破碎,碎得几乎都能听见碎片跌落的声音。后来好不容易尝试堕落麻醉,惩罚般地把灵魂剥离在身体之外,违心地把性和爱分开,在一个陌生女人身上糟蹋自己的青春。每一个午夜都在挣扎,在绝望中消磨着寂寞的时光,而每每在那个时候,他都会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身体没了,灵魂还在。
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连灵魂也找不着了,就在离开楚娇阳给他的那个家的时候一点点流失在路上,他感觉自己已经空了,就像他刚才在“客莱思乐”看见范小建疯疯癫癫地喊着何止水的名字满街奔走一样。
深夜的黑静静的,清清的风还在吹,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在他死掉之前,他还是希望能看到陆雅宁的笑脸或者楚娇阳的激情,再把他拉回这个世界一次,以免他的灵魂在下一个轮回还无法轮转,可是这些都没有了,爱情没了,欲望也没了,一切都消失了。
海南之行,他原以为他只要慢慢解脱,他只要接受楚娇阳的激情,他的春天就即将来临。可回来还不到一个夜晚,一句“明天成为陌路”,他即将来临的春天又飘然而去,让他再次陷入无边的深渊。
伤痛无声地滴落,陈大力拼命地摔着家里的每一样东西,可每一件东西都曾经镌刻着他和陆雅宁美好的过去,所以他每捡起一件东西摔碎的时候都好像揪起的还有自己的心痛记忆。
此时此刻,陈大力脑子里清楚地记起跟范小建打赌开始沉溺在酒吧的那个晚上,他在“人间天堂”里喝下的那瓶“香格里拉”,就是那瓶“香格里拉”让他在对女人彻底失望后又带给他重新认识和接触女人的契机。想着这些,他突然有了去香格里拉的冲动。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七年,在这里经历了他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段爱情,也阅了没有爱情的情况下却还要尝试着相亲做爱的多个女孩。一路走过来,感情的付出让他伤得没了力气;后来不断地出入酒吧,寻求一夜迷失,相亲的路曲曲折折无所收获,激情的脚步更是匆匆碌碌无疾而终,如今深爱过的人已经永远地留在让他在街头伫立了一个夜晚的那个城市,耻辱的是被不爱的人还掠走了自己的尊严……
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都市里面,他感觉有点不大适应,又有点无所适从,刚从一片荒芜的山里面走出来又跌进了另一个万丈深渊,搞得满身尘埃。陈大力摸着陆雅宁留下来的衣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吸尽满肺的凄凉,他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爱得如此深刻,如此之累。那是真正的爱,陈大力知道,爱就是让人受伤的东西。他从没想过和楚娇阳的这场明码标价的交易也会是一场无言的结局,竟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赎回自己,最后输得如此之惨痛。他不知道这场邂逅是上天善意的戏弄还是前世孽缘的报应。
陈大力突然开始无比地讨厌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有他最伤心的回忆,有他最耻辱的记忆。现在最大的心愿莫过于离开二字了。
陈大力摔完桌子上陆雅宁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时,楚娇阳打来了电话。楚娇阳说明天她要离开这个城市要陈大力送她。
“对不起,手上的案子要的太急,我没时间。不能来送你,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这句话,陈大力就爬在地板上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陈大力就背上空空的行囊,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