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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难见天日

民国三年(1914年)初冬,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雪花,雪花落在地上半凝半化。东北的下雪天并不寒冷,可是奶奶的心里却一天比一天凉。“依兰衙门咋还不来信儿呢?”她不止一次地自言自语。自从奶奶去依兰衙门告状回来已经四个月了,她天天盼着依兰道能把谢宝山、独眼龙和刘县令正法。

又等了一个多月,可是还不见依兰衙门捎信来,奶奶有些坐不住了,她要趁着江河封冻时再去一趟依兰,问问王道台,将谢宝山、独眼龙和刘县令押进大牢没有?啥时候开刀问斩?啥时候把码头还给我家?

因为要去依兰告状,这几天奶奶暗自做着准备,她不想让孩子们知道她要走,可还是被父亲发现了,“娘,你蒸了那么多饽饽,是不是还要去告状?”

奶奶说:“你在家中是老大,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娘不用再嘱咐你了。”

“娘,你打算啥时候走?”

“我后天走,你不要告诉弟弟妹子们,免得他们鬼哭狼嚎的让娘不放心。”

“行,后天我早点领他们出去玩儿,你好早点上路。不过,娘你路上可要小心。”

第三天一大早,父亲说:“宝柱、留柱、翠花,哥领你们出去打鸟啊?”

老姑说:“我脚疼,哪也不去。”奶奶说:“拴柱,你背着翠花。”老姑被父亲背着,乐颠颠地走了。

等父亲他们走后,奶奶赶紧收拾东西,背起老叔骑上毛驴又奔向依兰。

打鸟回来,父亲、二叔、三叔、老姑都把脸和手冻得通红。“娘呢?”老姑进了家门便问父亲。

“可能去到邻居家串门了。”

“你唬谁呀,咱娘从来不串门子,是不是娘又去告状了?”老姑出息了,她不仅能猜出奶奶是去告状了,还第一次表现的那么坚强,没有哭着喊着找娘。

不一会儿,老姑偷偷找来剪刀,将裹脚布剪开。

“噢,怪不得你没有哭呢,原来你是想剪开裹脚布呀?你等着,看娘回来怎么削你!”二叔吓唬老姑说。

“娘,我要找娘。”老姑开始大哭起来。没办法,几个哥哥只能顺着她。

自从老姑裹脚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当裹脚布打开时,满屋都是臭味儿,能熏死一头驴。老姑仔细看看脚趾,都化脓了,她又哇哇大哭起来。二叔给老姑端来温水把脚洗了,父亲到野外找来“马粪包”给老姑敷在伤口上。

奶奶这次去依兰道府衙告状在路过汤原时,老天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在白雪皑皑的天空下,奶奶看到了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木材,她认得这个地方,这就是爷爷师兄家的东江柈子场。要是以前,她说啥也要到柈子场借住几天避避风雪,等天晴了再启程去依兰衙门。可是,奶奶是个要志气的人,她宁可冻死在野外,也绝不会去爷爷的师兄家。奶奶牵着毛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汤原,心里那个不是滋味儿,“唉,要不是自家男人被害死,也许拴柱和大丫早已结婚了。要不是码头被人霸占,家里变穷了,也许亲家早会提前十里来迎接自己。要不是……唉!”奶奶叹了一口气,骑上毛驴继续往前走。

出了汤原不远的地方,奶奶发现在草原上有个地窨子,傍边还有露天牛马圈。她钻进去一看,里面堆满干柴草,有土炕,有锅台,还有口大铁锅,这一定是大户人家放牲畜的牧场,到了冬天人家将牛马羊赶回屯里地窨子空了下来。奶奶看了看天空,也不知道啥时辰了,她估计太阳快要落山了,心想:在告状路上有了这样一个地窨子那就是天堂了,这里不仅能遮风挡雪,还能避免狼群攻击,今晚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

奶奶将老叔放在铺好茅草的土炕上,把毛驴身上的棉被拿进来。奶奶又到外面用棉袍大襟兜了一些雪放在锅里,然后点燃了干柴。不一会儿,地窨子里暖烘烘的。铁锅里的水翻开着,奶奶用水葫芦装了一些开水,把身上带的饽饽往锅灶里草灰一埋,一会儿工夫饽饽冒出了诱人的香味儿。正在奶奶要吃玉米饼时,“娘,我饿。”

不知道啥时候,老叔揉着眼睛醒了,奶奶赶紧将滚热的玉米饼掰给老叔一块,“娘,香。”老叔边吃边说。还别说,有了老叔这个倒霉蛋陪着,奶奶在这野外还真不会感到孤独。

在奶奶将要睡觉时,外面的毛驴“哏嘎—哏嘎—”地叫了起来。奶奶打开门,让毛驴走进地窨子里。毛驴走进地窨子,撒磨一圈趴在干草上,它倒挺会享受的。

奶奶这次去依兰告状,要比夏天来艰难得多。夏天时间长,起点早贪点暗黑,毛驴每天能走六十里,可是冬天只能走40多里天便黑了。奶奶走了这么远的路辛苦自不必说,最艰难的是这一路她没有住的地方。在这一百八十多里的告状路上,奶奶住过草堆,住过地窨子,住过马棚牛圈,偶尔也住过好心人家。她自己还好说,啥苦都能吃,可是还带着瘦小多病的老叔哪,全靠奶奶带的两床旧棉被勉强熬过。

到了依兰衙门,门前站岗的巡警不让进。奶奶拿起鼓槌便敲了起来,咚咚咚!“大人,我要告状,我冤枉,我冤枉啊!”不一会儿,大门内走出一个迈着八字步的人,看样子像个讼官,“冤枉什么,你告状有状子吗?”

奶奶说:“夏天我来告状时,已经把状纸呈给王道台了。”那个人说:“你不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么,下任不管上任的事儿,去写状子吧!”

奶奶想,不管上任还是下任,这不都是民国的天下嘛,我们小老百姓哪知道你们谁当官,谁说了算?

一看奶奶站在门口不走,那个讼官说:“还站在这里等什么,找人写状子去!”

奶奶无奈,只好向街里走去。路上奶奶一打听,原来依兰道台已经换人了,王道台换成了刘道台。奶奶想,这些当官的怎么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呢。

奶奶走到街上,到处找代笔写状子的先生。奶奶上次来依兰告状时,没有心思到繁华的地方去逛一逛,今天一看,依兰真大,真热闹,到处是商铺、客栈、酒馆、摊床,当然也有大烟馆和妓院。妓院是明的,烟馆是暗的,都在澡堂子后院。在闹市中,奶奶还看到一件怪事儿,一群年轻的女子在抛头露面地发表演说。“女同胞们:裹脚是封建社会对女人的残害,是对女同胞们的残酷压迫,我们都要放开脚,让那臭脚布见鬼去吧!有些男人说,大脚女人不娶,不娶更好,让他们都打光棍断子绝孙去吧!。”呵呵呵!周围听演讲的人哄堂大笑。一些十来岁的女孩儿,在演讲人的鼓动下,当众将裹脚布放开扔掉。演讲之后,这群年轻女子还唱起了《放脚歌》。还有人带头喊口号,“现在放脚不晚!”“现在放脚不晚!”一人喊,百人应。

奶奶听懂了,这是女人要求不裹脚。因为奶奶是裹过脚的人,她深知裹脚的痛苦,特别是这几次出门告状,小脚给她带来很多不便。奶奶站在那里听傻了,她越听越有道理,心想:回家后一定要给老姑把脚放开。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老姑在她刚出家门,已经把脚先给解放了。

等众人散去后,奶奶左打听,右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代笔写状子的先生。状子写完后,奶奶给代笔先生十个铜板,可是代笔先生说什么也不要铜板,而要袁大头或者银子。奶奶从来没有听说过袁大头,没办法只好给了代笔先生一小块碎银子。可是那个代笔先生说:“这些不够,至少半两银子。”奶奶说:“我的妈呀,半两银子够我们全家一年生活费了。”

“这还贵呀,我看你们孤儿寡母不容易的份儿上,才收半两银子,要是放在有钱的主儿,至少二两银子。”

奶奶无奈,只好给了他半两银子。

奶奶走到一个包子铺前买了两个包子,顺便问店小二,“你们这个地方写状子咋能用上半两银子?”店小二悄悄地告诉奶奶,“半两银子算便宜你了,你看看,依兰还有第二个写状子的吗?那个先生是刘道台家的亲戚,他收的银子要跟刘道台分红的,也只有他写的状子衙门才收。要是你有钱,还可以找那个先生帮你给刘道台送礼,包你打赢官司。”

奶奶一听,这也太黑了,简直比清朝那些官员还要黑百倍。

重新回到依兰衙门,奶奶跪在大门外,手举状子喊“冤枉!冤枉啊!!”

“传!”“传!!!”,奶奶被领进大堂,她跪在地上手举状子。啪!一声惊堂木响,有人说:“把状子呈上来!”

奶奶想,这个依兰衙门的规矩咋又变回来了,上次告状没有听到惊堂木声呀?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民女状告何人?”刘道台问。

奶奶一听,上次是称公民,这次又称民女,难道宣统又重新当了皇帝?

“民女状告桦川县东兴镇三家子码头谢宝山和独眼龙,他们害了俺男人,霸占了俺家码头。”

“你为什么不去桦川县告状?”

“桦川县刘县令与谢宝山、独眼龙串通一气,不但不为民女伸冤,还想把民女活活打死。”

“嘿嘿,你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听到刘道台的话,奶奶一抬头,看到一个贼眉鼠眼一绺山羊胡子的人,虽然他没穿满清官服,而且还剪了辫子,但奶奶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那个刘县令。

奶奶“嚯”地一下站起来,“你、你、你......”

“你什么你,跪下!”原来站在王道台身边的矮个子师爷也换了,他逼着奶奶下跪。奶奶又看看两侧站班的衙役,三老歪和四斜楞都在那里。奶奶心想:苍天呐,这是啥世道,还让不让百姓活了?

想到这里,奶奶抱定一死的决心,“这是中华民国了,讲究平等,草民告状不让下跪,难道你不知道?”说完,奶奶把脖子一梗,爱咋咋地。

刘道台,也就是那个刘县令嘿嘿一笑,“不管什么国,依兰管辖的一府十三县还不是我的天下吗?”

奶奶一听来劲了,“既然是你的天下,有能耐你把百姓全部杀光,让我给你下跪,没门!”

三老歪听到奶奶的话后,举起棍棒要打。可是刘道台摆了摆手,“打你还得费力气,你不是能告嘛,那你就继续告吧,你可以到吉林省去告,你还可以到袁大总统那里去告,你越告我升官的越快,我还得托你的福哪!”说着,将状子撕得粉碎扔到堂下,“退堂!”刘道台甩手走了。

奶奶站在那里像做梦一样,半天没有缓过神儿来。她不明白这世道究竟怎么了,已经改朝换代了,可是那些恶人却越来越扬巴了。

奶奶直到死的那天都没有弄明白,刘县令贪赃枉法,不但没有被罢官,反而从满清治委一下成了民国的县知事,又从知事一下升到了民国的道台,是官官相护,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本来,刘知县在民国三年(1914)春,因巡警局与保卫团争夺势力互相火拼被撤了职,由黄怀岳接替桦川县知事,可是这个混蛋不知道通过什么门路,在半年后反倒升了官,当上了依兰道台。

奶奶从依兰回来,边走边想,自己连续三年告状,可是告来告去,人家刘县令升官了,谢宝山、独眼龙还在霸占码头。奶奶越想越没盼头,越想越没有活头。要不是松花江结冰了,她恨不得投江自尽。奶奶无精打采地走着,毛驴无精打采地跟着,天也无精打采地阴沉着。奶奶一边走一边生气,啥年月才能还老百姓一个公道呀!

奶奶这次告状,来回走了10天,可是老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盼望奶奶回来,她那个小心眼儿是怕奶奶回来后重新给她裹脚,可是奶奶回到家,压根就没有提起给老姑裹脚的事儿,老姑暗自庆幸。

父亲发现奶奶这次回来有些打蔫儿,既不提谢宝山、独眼龙被处决的事儿,也不提要回码头的事儿,更不提为爷爷讨回公道的事儿了。几个孩子还发现,奶奶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火,有时还偷偷地落泪。

在奶奶到依兰告状的时候,孟大虎带着人马将三家子码头给抢了。在孟大虎打进三家子码头时,谢宝山去了哈尔滨,只有独眼龙在家。独眼龙能在码头呆着,说明三家子码头账房里已经没钱了,不然独眼龙这个赌棍还能在家里呆住,早跑到悦来镇赌钱逛窑子去了。

孟大虎在三家子码头砸窑儿,没有抢到多少银子。孟二虎说:“反正也是来一趟,把独眼龙绑了,等谢宝山回来让他拿三百两银子赎人。”别看孟大虎是个胡子,他认为绑票的做法最丢人,不想将独眼龙绑走。独眼龙一听不绑他,忙跪在地上给孟大虎磕头,“谢谢孟爷放我一马,等谢宝山回来我把银子给你们送过去。”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鸟啊,杀了大东家还霸占人家码头,对你这样的恶人不能手软!”孟二虎拿出麻绳,三下两下便将独眼龙捆了个结实。“走!”孟二虎拎起独眼龙在他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独眼龙“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孟大虎将护院都放了,把三家子码头的十多条枪全部缴了。

临走时,张柏给谢宝山留下纸条,让他派人到柳条通拿银子赎人。

三天后,谢宝山从哈尔滨回来,他看到了张柏留下的纸条,刚开始还很紧张,可是后来想想他笑了。谢宝山想,怎么才能既不给孟大虎银子,又让人们知道他谢宝山为了赎独眼龙到处张罗钱,同时再激怒孟大虎撕票。到那时候,码头和杏花都是自己的,来个人财两得。

第二天,谢宝山派出三路人马,一路人马到处散布消息,说他在哈尔滨被人骗了,没有拿回卖木材的钱。第二路人马到依兰向刘道台借兵,围剿柳条通。其用意是逼迫孟大虎撕票。第三路人马到柳条通送信儿,说三家子码头没有银子,独眼龙任其处置。人马派走后,他带着两个护院亲自到东兴镇和悦来镇到处借银子。谢宝山心里清楚,以他的人品,不会有一个人借给他银子的。

独眼龙被绑票的第四天,谢宝山回到三家子码头。他刚坐下想喝口水,杏花来了,“谢大哥呀,你想点办法吧,不然我男人可就没命了!”谢宝山抬头一看,这哪是向他要男人呀,明明是来勾引男人的。只见她穿着一件贴身蓝旗袍,外套一件短身貂皮坎肩,脸上涂抹的像妖精一般,几滴鳄鱼眼泪,硬装“梨花带雨”。

“你先回去吧,我正在想办法呢。”谢宝山虽然说话一本正经,但在心里恨不得将杏花搂在怀里。

“谢大哥,那我可回去了,晚上等你回信儿。我可回去了!”杏花的贱声贱气撩哧得谢宝山骨头都酥了。

杏花刚出门,“这个浪货,还真挺招人……”谢宝山把话说了一半,猛然回头看见了老婆没好眼睛盯着他。“你要是想找女人,就堂堂正正地娶个好人家的黄花大闺女,实在不行可以花钱买个逃荒人家的女子,干嘛要招惹那个狐狸精?小心沾到晦气。”

“你少管闲事儿。”谢宝山横叨叨对老婆说。那个女人一耸哒回到后屋。

谢宝山想,得赶紧想办法买几条枪回来,不然其他胡子趁虚而入将自己绑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陈二!”

“来了!”管家陈二跑了进来,“东家,有什么吩咐?”

谢宝山说:“你马上到悦来镇找赌场的路老大,给我买十条枪回来。”说着,谢宝山从钱搭子里拿出三根金条,“你和卢五一起去,今晚务必把枪支弹药给我弄回来。”

陈二拿着三根金条去找卢五。路上想,不是没有钱赎独眼龙么,怎么有金条买枪呢?

傍晚,陈二和卢五带着六支快枪和弹药回来了。谢宝山问:“怎么才买六支?”陈二说:“路老大没有那么多现货,说以后再给咱弄。”谢宝山吩咐把枪发给护院,这才放心。吃完晚饭,他哼着小曲来到杏花屋子里,杏花正等着呢,两个人见了面,压根就没提独眼龙被绑架的事儿,他们都心知肚明,恨不得让独眼龙永远也别回来,那样他们可以天天混在一起。

一阵鬼混后,杏花对谢宝山说:“听说哈尔滨老大了,还有许多外国洋人,是吗?”

“嗯,是很大,远东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嘛。不过,哈尔滨还是老毛子多一些。”

“来年开春你带我去一趟呗?”杏花见谢宝山没有吱声,“嗯—嗯—,你到底带不带人家去呀?!”杏花撒起娇来,能让不到季节的公牛发情。“行、行、行,我带你去还不行吗?”听到谢宝山答应了,杏花将柔弱无骨的身子紧紧地贴在谢宝山的怀里。谢宝山抱着杏花,用手把玩着她的三寸金莲。说起来,那个时代的男人都有心理疾病,用女人的三寸小脚来刺激他们的性欲真是让人费解。

在孟二虎带着独眼龙回到柳条通的第二天,谢宝山派人捎来口信说三家子码头没钱,还告诉独眼龙任由他们处置。孟二虎一听“腾”地一下火了,“我现在就宰了独眼龙!”听了二虎的话,孟大虎摆了摆手。

刚开始的时候,孟大虎还以为谢宝山依仗刘道台的势力故作强硬,来吓唬一下柳条通,可是到了第七天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既不见巡警队和保卫团来围剿,也不见谢宝山捎信儿送银子。第八天早上,孟二虎来到关押独眼龙的地方,“看来,谢宝山不想赎你了,我得借你耳朵用一用,给谢宝山捎去。”独眼龙一听,当时吓尿裤子了,“孟二爷,你听我说,三家子码头有的是钱,可是谢宝山这个王八犊子不想拿出来,他恨不得把我撕票,这样他可以独占三家子码头了。”独眼龙看到孟二虎有些犹豫接着说:“孟二爷,你把我放了,我回去找谢宝山那个犊子算账,把银子给你们送来。”

孟二虎说:“你都敢把拜把子大哥杀了,你以为你这种人说话我会相信吗?”说着,孟二虎去扯独眼龙的耳朵,想用刀子把它割下来。“老二,你过来一下。”这时,军师张柏出现在门口。

走出秧子房,张柏和孟二虎来到孟大虎屋里。张柏对他们哥俩说:“我觉得独眼龙说的是实情,那个谢宝山是个阴险狡猾的家伙,他到处派人散布被骗的消息,其实那是借口。他给刘道台送信借兵,是为了不让刘道台的三姨太怀疑他故意害死独眼龙。他给我们捎口信那是激将法,让我们杀掉独眼龙,他好独占三家子码头。”

“那……那该咋办?”孟大虎问。

“对付谢宝山这样人还得以毒攻毒,放了独眼龙,让他们窝里斗。弄不好独眼龙会到依兰府衙找那个远房姑姑告谢宝山的状,那时候我们就有好戏看了。”听完张柏的话,孟大虎说:“就......就听张先生的,放了独眼龙。”孟二虎满心不情愿,可是大哥发话了,他只能照办。

张柏出来后,回到自己房间代替独眼龙写了一个保证书,让他签字画押。保证书大意是:我独眼龙被放回后,保证不再作恶,三天内派人送来白银三百两赎罪。

让独眼龙签字画押时,张柏说:“独眼龙,别以为我不了解你这个坏种,真相信你会立地成佛,如果你回去后秉性不改,我让孟二虎把你抓来凌迟处死,比点天灯还要难受。”独眼龙一听点天灯,吓得脊梁骨都冒凉风。

独眼龙被放回的那天,他走到天黑才到三家子码头。进了三家子码头,独眼龙直接奔向伙房,他太饿了,来不及等到伙夫为他做饭炒菜。一阵狼吞虎咽后,他擦了一下嘴,直奔谢宝山的正房。独眼龙一看谢宝山不在,“谢宝山!谢宝山!!你这个王八犊子,差点害死老子。”他一看谢宝山不在屋,急了,“你给我滚出来!”

这时谢宝山的女人从后屋走出来,“三弟呀,你可回来了,先喝点水歇歇。”谢宝山的女人赶紧安慰独眼龙。她心里清楚,要是独眼龙知道谢宝山这时正在杏花的房里,非得杀了他不可。“陈二,快去找东家,就说三兄弟回来了,快去!”她给陈二递个眼色。虽然太太恨谢宝山和杏花鬼混,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一家人护着一家人。

“谢宝山这个王八犊子上哪去了,赶紧给我叫来!”独眼龙吃完饭有了精神。

“三兄弟,你别这样,这几天把你二哥急得到处借银子,可还是没凑够。”那个女人在为谢宝山辩解。

“鬼才相信呢,十来天还凑不足三百两银子,谁信呐!”独眼龙嚷着,“他恨不得我死了,好独占三家子码头。”

“三兄弟,可别这么说……”没等这个女人说完,谢宝山便急匆匆地走进来,如果细心一点,便能看出他衣冠不整。“可把我急死了……”没等谢宝山把话说完,独眼龙上来给了他一拳,打得谢宝山鼻口窜血,“打死你这个王八犊子!”

谢宝山捂着鼻子,“我正在为你筹银子呢。”

“银子在哪呢,你他妈的想害死我呀!”独眼龙咆哮着。

谢宝山捂住鼻嘴到大柜里拿出一个布袋,“看看,这不是二百两银子吗?”他以为独眼龙就这么好唬弄,可是独眼龙抓起布袋砸向谢宝山的脑袋。

这时,杏花连哭带嚎地跑进来,她抱住独眼龙不撒手,使谢宝山得以解脱。杏花拉着独眼龙往外走,独眼龙乖乖地跟着她走了出去。看来,真是一物降一物,杏花一个小脚女自己都站不稳,怎么能拉住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可是独眼龙却不挣扎了。

独眼龙和杏花回到自己房里,可是独眼龙还是没有消气,破口大骂谢宝山要害死他。杏花为了掩盖她和谢宝山鬼混场面,将被褥重新铺好,让独眼龙上炕坐下。

“别骂了,谢大哥这几天为了你的事儿急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你误会了他了。”杏花竭力为谢宝山开脱。

“他能为我的事情急得睡不着觉,骗鬼去吧!”独眼龙气愤地说。

“我的话你还不信嘛,要是我说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听到杏花发了毒誓,独眼龙立刻瘪茄子了。

看着独眼龙不在骂人了。杏花眼珠一转,当着独眼龙的面编起了瞎话儿。她对独眼龙说,谢宝山从哈尔滨回来后,听说独眼龙被柳条通绑票了,当时上火了,为了解救独眼龙,连夜派人找依兰刘道台借兵。杏花还添油加醋地说,在谢宝山派人到依兰搬兵时还说,如果能救出三弟,他宁可卖掉码头也要答谢刘道台。接着杏花又说,谢宝山去东兴镇和悦来镇到处借银子,一些大户人家一听说三东家被绑票了,生怕借了银子还不起,谢宝山就给人家磕头,还说借的银子将来加倍奉还,可还是没有借够三百两银子,于是谢宝山将码头抵押给大烟馆路老大,向他借一百两银子,可是路老大说这笔钱明天才能送来。谢大哥说了,钱凑齐了他要亲自去赎你……

杏花把谢宝山说得比圣人还圣人,比侠肝义胆的关公还关公。在杏花巧舌如簧的劝说下,独眼龙竟然信以为真了,甚至还为自己的莽撞感到后悔。

奶奶从依兰告状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每天心里像堵块石头沉甸甸的,可是日子还得过下去。奶奶相信,总有一天爷爷的仇会报的,三家子码头会归还给我们家。

一天,奶奶正在做饭突然进来两个警察。“你们找谁?”见来了两个陌生人奶奶问。

一个警察说:“这是赵宋氏的家吧?”

“你们是哪里的?”

“我们是桦川县衙的,你就是赵宋氏吧?”

“找我有事儿?”奶奶问。

“是这样,几天前桦川县新到任的黄知事,在翻阅案卷时看到你家赵启明被害一案感到很气愤,便将谢宝山和独眼龙拿到县衙审问,可是他们两个死不承认害死了赵启明,霸占你家码头之事,所以黄知事让你到桦川县衙与他们对质,想惩治那两个恶人。”

奶奶高兴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你们先进里屋坐,我给你们做饭吃。”

奶奶将平时舍不得吃的大黄米拿出来,还把父亲夏天晾在房梁上的咸鱼干摘下来,给两个警察做了一顿最好的饭菜。

“两位官爷快来吃饭吧!”奶奶催促两个警察。一听吃饭了,不懂事的老叔也凑到饭桌前。奶奶一看老叔上了炕桌了“拴柱、宝柱,快把老疙瘩抱下来,领他们到外面玩儿去。”老叔被抱下炕桌,他哭了起来。

两个警察吃饭时,三叔、老姑在窗外抠破窗户纸用一只眼睛往里看,他们盯着桌上的饭菜,馋得“含揦子”都流下来了。那时老叔还不懂事,说话都费劲,“看、看,我要。”看到三叔、老姑爬在窗纸往里看,老叔也馋。其实老叔也够可怜了,由于营养不良,加上整天奶奶背着他告状,都这么大了,还不太会走,不太会说话。小细脖挺着个大脑壳,整天晃晃荡荡的。

在伺候两个警察吃饭时,奶奶问:“原来那个刘县令,也就是依兰的刘道台现在不当官了?”

“你还不知道啊,刘道台在前几天被袁大总统给罢官了。”

奶奶想,这个社会变得也太快了,她从依兰道刚回来才几天哪,刘道台就被罢官了?不管怎么说,奶奶盼的就是这一天哪!两个警察吃完饭,奶奶把他们送出大门,还给了他们每人一些碎银子。

送走官差,奶奶突然发现瓦蓝的天空上挂着明亮太阳,照得雪地格外耀眼。奶奶认为这是天意,预示着我们家的冤案将要出头了。

奶奶回到家里,听到老姑正在哭,“那两个人把好饭都吃没了,也不给我剩一点。”奶奶说:“别哭,别哭,我给你们做玉米面菜包子,这回我们家的苦日子快要出头了,以后有了钱,天天给你们包饺子吃,天天给你们烀肉吃。”老姑一听不哭了,立刻跳将起来,“以后天天有饺子有肉吃喽!”奶奶心想:这个丫头的脸变得也太快了,怎么跟这个社会一个味儿?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把饭做好,她没等孩子起来,自己先吃完饭,接着把老叔叫起来,用棉被包好背在身后。奶奶来到牛圈牵出毛驴,可是这个毛驴磨磨蹭蹭不愿意走。奶奶对毛驴说:“快点赶路吧,咱们家的日子就要来了。”

三十多里路,这头毛驴足足走了一天。傍晚时分,奶奶来到悦来镇,她首先想把好消息告诉干姐姐,让她为自己高兴高兴。

“姐姐,我来了!”奶奶一进门便嚷嚷起来。

“你啥时候到的,可是挺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战黄氏看到奶奶高兴的样子,接着问:“官司打赢了?”

奶奶来到后屋,将自己如何到依兰告状,桦川县衙两个警察如何送信的事儿通通讲了一遍。

第二天一大早,战黄氏早早起来为奶奶做饭,奶奶高兴得几乎一夜没睡,也和干姐姐一起忙活起来。

吃完早饭,太阳还没有出山。战黄氏发现奶奶一个劲的看太阳,“别着急,太阳三杆子高县衙才能升堂呢!”话虽然这么说,但奶奶觉得今天时间过得特别慢。

当太阳升起一竿子高时,奶奶说什么要走。战黄氏一看留也留不住,便送奶奶出门。奶奶出门后,直奔马圈准备牵驴。战黄氏说:“才几步路你牵驴干什么,先放在这里喂着吧。”听了干姐姐的话,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她大概是乐昏头了。

来到桦川县衙,奶奶发现有两个警察把门,便问:“请问官爷,啥时候升堂?”

其中一个警察问:“你是干什么的?”

“是黄知事让我来的。”奶奶说。

另一个警察说:“黄知事让你来的?不会是坐牢吧!”

奶奶说:“怎么会呢,我是原告。”

两个站岗的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说:“时间还早呢,等着吧!”

太阳已经过了三杆子高,可是还不见黄知事传奶奶。奶奶有些急了,她拿起鼓槌正要敲,这时一个人叫她,“赵宋氏,知事大人让你进去。”奶奶一看这个说话的人她认识,正是那天去赵家窝棚捎信的一个警察。奶奶跟着他走了进去。

奶奶走进大堂一看,原来这个黄知事她也认识,是奶奶第一次去依兰告状时,让她滚油锅的矮个子师爷。奶奶忙下跪,“谢谢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民女就是当牛做马也报答你的恩情。”

啪!“赵宋氏,有人告你诬陷他人,该当何罪?”

奶奶一听有些蒙了,“不对呀,黄大人,我才是原告啊!”

“三家子码头两位东家,联名告你诬陷他们和刘道台,你还敢狡辩?”黄知事说。

“黄大人,是谢宝山和独眼龙害死俺男人,他们还花钱买通了刘道台,差点将民女打死。”

“胡说,刘道台是什么人,岂能容你诬陷?给我掌嘴!”

一个警察上来给了奶奶两个嘴巴,打得奶奶的脸顿时红肿起来。这一巴掌,彻底把奶奶给打醒了,两天来的希望此时荡然无存。奶奶“腾”地一下站起来,她什么都明白了,“狗官,原来是你们合计好的骗我到悦来镇。”奶奶不顾老叔哭叫,她猛然向前撞去,结果被两个警察拉住。“呵呵,你少来这个,本官不吃你这一套。”黄知事继续说:“给我押进大牢。”

“狗官!狗官!”奶奶气的两眼充血,她骂着喊着。黄知事对奶奶太了解,滚油锅她都敢,一切刑罚对于她来说都无济于事只能将她关起来。

奶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黄知事和刘道台一样狠毒。

冰冷的牢房只有一捆草,这数九寒冬的别说一个女人,即使一个壮汉也会被冻得透心凉。奶奶被关进大牢,心里气愤难消。她想:桦川县衙左一个黄知事,右一个黄知事,都没有一个好东西,这个县衙趁早黄铺算了。

本来奶奶被关进大牢前里面鸦雀无声,当奶奶被单独关在牢房后,听到栅栏隔壁有人小声嘀咕,“怎么,还关进来一个小娘们?嘿嘿。”奶奶听到后,没理会他。“哎?小娘们,你偷汉子了吧,偷汉子可要坐木驴的,那玩意好,坐着过瘾。”奶奶一听生气了,“你娘才偷汉子呢,回家让你娘坐木驴过瘾去吧!”奶奶一生很少骂人,但她懂得对付这帮流氓就得以牙还牙,不然会被他们欺负死。

“哎?小娘们你敢骂我,小心老子日了你。”那个人刚把话说完。啪!有人给了他一个嘴巴,“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被打的是个盗马贼,那个打人的是辛张绺子的胡子叫张三,他来悦来镇踩盘子时,被人认出关进大牢里。

傍晚时,战黄氏通过牢房伙夫给奶奶送来一床被褥。奶奶这个干姐姐真不是一般人,昨晚奶奶和她讲到依兰告状,又讲到有两个警察送信,她就觉得不对劲儿,心想:这个刘道台狡猾得很,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天内被袁世凯罢了官,这也太离谱了?可是她又不想给奶奶泼冷水,于是在奶奶走后,她派小二来县衙打探消息,结果奶奶真的上当了。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独眼龙回到三家子码头,开始时还担心孟二虎再来绑票,可是一个礼拜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看着钱袋里的银子,手又开始痒痒了。第八天,他又跑到悦来镇赌场,拿着二百两银子开始赌了。

一天,独眼龙在赌场赌累了,他来到虞姬堂窑子,在那里遇到了刚来几个月的黄知事。

黄知事知道独眼龙是刘道台三姨太的亲戚,便客气地说道:“三东家,兄弟初来乍到,还得仰仗你在刘道台面前多多美言几句。”独眼龙做梦都没有想到,一个县知事对自己这么客气,于是他挺了挺腰杆,“好说,好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带兵到柳条通把孟大虎给我剿了,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作为酬劳。”

“你求我别的什么事儿都行,可是这件事我办不到。别说你给我一百两银子,就算给我五百两银子,让我去柳条通剿孟大虎也做不到。”

“为啥?难道你怕孟大虎。”独眼龙有些不解。

“松花江北那是黑龙江地界,不归吉林管辖,如果去江北剿孟大虎,万一引起两省摩擦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就是刘道台也没有这个权力。”

“那么,你把那个告状的那个娘们押进大牢折腾死,免得她到处乱告。”

“去江北赵家窝棚拿赵宋氏,也需要打点一下汤原县衙,这笔钱不知道三东家肯不肯出?”

“妈了个巴子的,抓个人还得需要打点哪?你办吧,等把她抓进大牢后,我给你五十两银子作为酬劳。”

“好,三东家办事就是爽快。”黄知事与独眼龙互相施礼后,黄知事离开了虞姬堂窑子。

将奶奶抓进大牢后,黄知事派警察去找独眼龙,将奶奶抓进大牢的消息告诉他。可是独眼龙不但不提银子的事儿,还打起官腔来,“回去告诉你们的黄知事,说我会在刘道台面前给他多多美言的。”

警察回来后,把独眼龙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黄知事,这个黄知事不但没有发火反而一笑。黄知事心想:这个独眼龙还真拿自己当人物了,等将来刘道台不吃香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奶奶在大牢里蹲了半个月,好在干姐姐托人照应才没有挨饿、受冻。虽然大牢里冷点,但奶奶有老叔这个倒霉蛋互相取暖,也算熬了过来。

春节前的两天,衙役将奶奶和胡子张三一起叫去过堂。啪!惊堂木一响,黄知事问:“张三、赵宋氏,你们两个可知罪?”张三说:“我没犯法,是你们的人误将我抓了进来。”奶奶用眼睛瞪着黄知事,就是不回答。正在这时,有人高喊:“不好了,后院着火了,快来救火呀!”黄知事与众人一起跑到后院。水火无情,奶奶背着老叔也要去救火,可是被张三一把拉住,“你干啥去?”奶奶说:“救火呀,不然大火烧起来可不得了。”张三拉住奶奶,“救啥火,还不赶紧逃命?”他拉起奶奶往外走。

奶奶被张三扯出大门,发现门前站岗的警察一个也没有。那个张三早就有人在门前接应,他骑上马一溜烟儿地跑了。奶奶在大门外望了望,见四处没人,也背着老叔向大车店走去。

奶奶急匆匆地来到大车店,她看到战黄氏正在大门口,“姐姐,赶紧给我把毛驴牵来,我马上离开。”

“你忙啥,既然出来就在家里住上一宿,明天再走不迟。”战黄氏说着拉奶奶进屋。

“那怎么能行,我是从大牢里逃出来的,不能连累你们。”奶奶急切地说。

听到奶奶的话,战黄氏笑了,“放心吧,你就安稳地在我家住上一晚,我保证你不会被抓回大牢。”

“咋回事儿?”奶奶没有明白战黄氏的意思。

原来,奶奶被抓进大牢后,干姐姐一边给奶奶送被褥,一边找人给奶奶送些吃的,她不能让奶奶饿着,因为奶奶还有个吃奶的孩子。办完这些事儿,战黄氏托人给黄知事送去十两银子,让他将奶奶放出来。

在战黄氏为奶奶疏通关系时,辛张绺子的胡子头辛长庚也托人给黄知事送去五十两银子,让他放了二当家张三。黄知事是个明白人,他看清了民国时期的动荡局势,将来天下是谁的都很难说,他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导演了伙房起火的闹剧。

奶奶听干姐姐的话,对战黄氏说:“姐姐,谢谢你的救命之恩,等我回家把地和黄牛卖了,凑齐了十两银子给你送来。”

“你可千万别这么做,把地和黄牛卖了,你们一家人还活不活了?”看着干姐姐这样为自己着想,奶奶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家也是小本生意,这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咋能让你白搭十两银子呢?”

战黄氏一看奶奶这样固执,劝她这笔钱先记着,啥时候有钱啥时候还。同时她还对奶奶说:“君子报仇二十年不晚。”让奶奶现在不要再告了,等到以后情况好转了,她会通知奶奶来告状,毕竟大车店人来人往,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

奶奶从悦来镇回到家了,老姑突然发现奶奶的头发白不少,脸上的皱纹也添了许多,还整天愁眉苦脸。

春节刚过。一天,孟二虎对张柏说:“独眼龙这个王八蛋回去后就没信儿了,当初我说把他给做了,你却坚持要把他放回去让他与谢宝山窝里斗,结果谢宝山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张柏说:“要杀掉独眼龙容易,现在正是耍钱的高峰,可以派几个人到他常去的赌场盯着,等他单独离开时便可以下手做了他。可是你想啊,弄死独眼龙,就像打死一条癞皮狗,碾死一只臭虫,谁也不会在意,但那样做成全一个人。”

“你又来了。”孟二虎打断张柏的话。

张柏说:“二当家的,你听我把话说完,可以这样,你找几个弟兄到悦来镇赌场盯着独眼龙,我听说他有个习惯,每次赢了钱不管深更半夜还是大白天都要到虞姬堂窑子去消遣,那时候你让弟兄们动手,可以把钱下了,再给他一点教训。”

这几天,孟二虎派了几个独眼龙不认识的人来到赌场。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这几个人也在旁边或赌或看热闹。可是两天过去了,独眼龙也没有赢钱,反而输个吊蛋精光。赌徒就是赌徒,越赌越红眼,独眼龙输了钱总想捞本,所以赖在赌场不走,一会儿向这个借钱,一会儿向那个抽红,累了就在赌场的长条椅子上睡一觉。第三天晚上,路掌柜一看独眼龙输靠愣(光)了,还赖在赌场不走,就借给他一百两高利贷。这天晚上,独眼龙手气大顺赢了八十两银子,可是当赌场路掌柜让他还本钱,独眼龙反而急了,“还能欠黄你的钱哪,等明早回来再还你不行啊?”

独眼龙乐呵呵地走出赌场,孟二虎派来的人一前两后跟着他,到了僻静处,三个人一起动了手将独眼龙捆绑起来。独眼龙刚要喊,一把凉飕飕的刀逼在他的脖子,“如果你敢喊,我就宰了你!”说着,把独眼龙的钱袋拿走,将他装进麻袋里,扔在街上。

当孟二虎手下离开时,一个喝醉酒回来的狗肉铺掌柜发现路旁有个麻袋,他用脚踢了一下,听到麻袋里“哽”了一声,他以为这是一条狗,扛起来便走,“别说,这条狗还挺大呀,死沉死沉的。”

狗肉铺子掌柜气喘吁吁地将麻袋扛到家,扔在肉板上,当他打开麻袋一看时,顿时吓呆了,原来是一个人,嘴里还堵着一块破抹布,“你是谁?”

独眼龙被拿下堵嘴抹布,开口就开骂,“你他妈的敢踢我,还差点把我摔死,看我怎么收拾你,赶快把绳子给我解开!”听到独眼龙的话,狗肉铺子掌柜赶紧把独眼龙放出来。独眼龙站起来扇了他一巴掌,“妈拉个巴子的,给我拿一百八十两银子咱们算完事儿,不然我让黄知事派警察来把你铺子给拆了。”

狗肉铺子掌柜一看,原来这是刘道台家的亲戚。他哭丧着脸说:“三东家,我们是小本生意哪有一百八十两银子呀!”

“妈的,穷鬼。有多少拿多少!”独眼龙用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狗肉铺子掌柜急忙进到里屋,哆哆嗦嗦地拿出十两银子,“三东家,我们家就剩这么点银子了,你要是都拿走了明天我们就得关门了。”

“关了更好,省得明天还得费事把你铺子给拆了。”独眼龙夺过银子走了。

第二年开春,奶奶带着父亲、二叔、三叔和老姑去种地。来到地里,父亲扶犁,二叔牵牛,三叔、老姑和奶奶点种,一家人干得热火朝天,让邻居好生羡慕。

这一年,老叔走路还是侧侧歪歪,把他放在地头上他还不老实到处乱爬,有时拿起土块往嘴里吃,弄得满嘴满脸都是泥土。二叔赶着牛犁在地头转弯时,差点踩死老叔,吓得奶奶出了一身冷汗。没办法,奶奶只好带着老叔回家,把老姑的臭裹脚布找出来,将老叔拴在窗框上。

到了吃午饭时,奶奶回到家里一看,老叔爬到炕沿边上睡着了,脸上挂满泪痕。看着老叔,奶奶心里一阵难过,这么多年来,她一心朴实地为爷爷告状伸冤,经常着急上火没奶水,才使老叔体质这么弱,不然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可以到处撒欢儿地跑了。奶奶把老叔解开,铺好小被将老叔放在上面。奶奶开始做饭,父亲、二叔、三叔喂牛喂驴。老姑躺在炕上,“哎呦,我的娘噢,我的腰都要累折了。”

奶奶听后笑了,“小孩儿伢子哪有腰,七十二岁才长腰芽呢!”

老姑说:“小孩咋没有腰,你看看不是在这呢嘛?”她说着,撩起衣服让奶奶看她的腰。奶奶没理她。

吃完午饭,奶奶又拿起老姑的臭裹脚布准备捆老叔。老叔一看便往炕里爬,像杀猪一样嚎叫,“娘,不绑。娘,不要。”

奶奶看着老叔,眼圈都红了,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唉,不是娘狠心,是娘没办法呀!”

老姑看出了奶奶心里难过,便对她说:“娘,你看老弟哭得多可怜哪,下午不如我在家里看着他,这样你也放心了不是?”

“少给我耍滑头,你那点小心眼儿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想偷懒吗?”奶奶狠了狠心,又将老叔捆绑在窗框上。没办法,老姑只能跟着奶奶下地干活儿。

当奶奶走出大门时,老叔还在不停的哭叫,“娘,别走。娘,别走!”奶奶停下脚步回头看看窗户,一狠心还是走了。

这两年,奶奶没少挨累,她养了四头大肥猪,还养了很多鸡鸭鹅,可是这些家畜不是给自家人吃的,都换了钱。奶奶想,自己省吃俭用尽快凑够十两银子好还给干姐姐,有饥荒压着,始终直不起腰来。

到了民国五年(1916年)初春,奶奶终于积攒够了十两银子,她趁着还没开江时去了悦来镇,将银子还给干姐姐。

到了悦来镇,战黄氏告诉奶奶,袁大总统去年就死了,现在又换上黎元洪大总统。奶奶说:“又改朝换代了?那个刘道台、黄知事换没换?”干姐姐告诉她,“朝代换没换她说不清,反正刘道台和黄知事都没换。”听到战黄氏的话,奶奶心里这个憋屈。

奶奶从悦来镇回来时,干姐姐给奶奶拿了十块大洋,“这些钱你拿着,回家领着孩子好好过日子,终究有那么一天,会让谢宝山和独眼龙偿命的。”奶奶听信了干姐姐的话,带着十块大洋回到赵家窝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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