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见武吉答应,心中一喜,挤着旁边的人给武吉让开一点空间,道:“行了,就是你打着我我也不会拉着你不放。”
武吉见状点了点头,却还是担心真将人打出个伤来,他大喝一声:“都让让、让让!柴担子不认人打着了我可不负责啊!”
武吉这一喝声音不小,有不少人闻言都回了头,见武吉挑着一担子柴就要不管不顾的往人群当中挤,虽然心中不高兴却也真怕他打到自己,于是这一让倒还真让出了一条不宽的道路来。
路是让出来了,但和武吉的担子却不是顺着同一个方向,武吉见状将担子换了个肩膀,然后侧身想将方向顺过来,却不料他顺担子的动作太大,而好死不死的就有人那么倒霉,被他猛然顺过去的扁担头打在了个正着。
惊觉自己真打到人的武吉心中咯噔一声,他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与惊呼中回过头去,正好看见一个穿着士兵衣服的人脑袋上淌血“扑通”一声躺倒在地。武吉傻了,给武吉出主意让他使劲的汉子也傻了,武吉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那汉子闻言点头又摇头,急道:“我就看见你担子一顺,打他脑袋上了。”
武吉闻言心中忐忑,他看见地上那一滩蔓延出来的血,甚至不敢上前去看被自己打到的人的伤势。但他不去看并不代表没人去看,武吉被堵的地方正是城门口,而此时躺倒在地的人便是一名守城兵,其他守城兵见自己这边有人倒下了连忙上前,手指在那人鼻下一探停顿半晌像被毒蛇咬了一般猛然弹开,在看向武吉的眼神便整个不对了,他一挥手,道:“抓住这个杀人凶手!”
这句话不长,但武吉听见的却只有“杀人”二字。周围的百姓一听这话瞬间将武吉周边的地方让开来,倒是比他之前吼的那两嗓子效果明显得多,然后守城兵一拥而上,将呆愣在原地的武吉按倒在地,好几人一同压在他的身上。
武吉被压得浑身骨头痛,也终于回过神来,但武吉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根本就不知道这中状况应该如何应对,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大声叫嚷:“我没有杀人,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杀人!”
但事实摆在眼前,看见那个倒霉的守城兵被武吉的扁担头打死的人不在少数,他的喊冤当然不会有人相信,倒是引来更多的人。
拥在这里的人本来都是在看姬昌,如今后方一乱,再听见几声“杀人凶手”“死了人”之类的嚷叫声,人群的包围圈自然就转了重心,本还在和百姓谈家常的姬昌见状心中生疑,往前走了几步,问:“出了什么事?”
姬昌的地位摆在那里,即便现在他自封文王的诏令还没有宣告天下,在西岐内却也是无冕之王。围观的百姓见问话的是姬昌,回答起来当然快。
有人道:“是那个樵夫用扁担打死了人!”
然后有人附和:“对,那个死人现在还躺在城门口,鲜血流了一地呢!”
“侯爷一定不要放过这个杀人凶手,他打死的是守城兵,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
回答问题的人太多,虽然说七嘴八舌听起来比较费劲,但也让姬昌在最短的时间内搞清楚了现在的状况,他皱着眉走到已经被绑起来的武吉面前,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守城兵,对身边护着他的侍卫道:“去看看。”
侍卫闻言应了诺,然后跑上前去探了鼻息又摸了脉搏,看了看伤口,回身对姬昌道:“回侯爷,没救了。”
姬昌没想到自己回来第一天巡查就遇了血,看向武吉的目光虽然没怎么变,但心中却的确多了一分冷意。姬昌对压着守城兵的人道:“人是他杀的?”
守城兵在姬昌刚过来的时候便见了礼,闻言道:“回侯爷,是!”
有刚好看见那一幕的人补充道:“这个担柴的人叫嚷着让人让路,说不让开打到了不负责,守城兵兄弟听见了想上前警告他一下,就看见担柴的顺扁担,刚好打在了他的头上。”
姬昌在侍卫翻看死人的时候就看见他的伤口正落在太阳穴上,倒是这人短命,要不然一根扁担怎么也不会直接要了他的命。但意外归意外,武吉杀人是事实,在以法治著称的西岐,姬昌当然不会姑息。
姬昌走到失神地念叨自己没有杀人的武吉面前,道:“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守城兵的确是死在了你的扁担之下,杀人偿命……你也不要觉得太冤。”
武吉是认识姬昌的,之前他因为被吓得太狠,才没有注意到来了这么一个人,此时姬昌跟他说话,他回神一看面前站着这么一尊大神,“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再看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他道:“侯爷,我真不是要杀人,我不知道他就站在我后面,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姬昌见武吉哭得凄惨,却没有多少感触,毕竟如今的姬昌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吃下那几块肉饼之后,他还有没有名为“心”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样子总是要做的,姬昌道:“都是爹生娘养,即便你只是失手,我也不能不给他的家人一个交待。”
武吉见姬昌都这么说,心中不免绝望,前言不搭后语地嚎啕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的老娘可怎么活,儿子不孝啊!”
姬昌没有感触,周边的百姓最不缺的却是同情心,他们听了前因后果只觉得死了的守城兵和武吉都冤,再看武吉哭得凄惨,认识他的人难免想起他的平日为人来,有人道:“武吉家就他和他老母两个人了吧?”
有人点头,唏嘘道:“有些日子没看见他母亲出来走动,看样子也是走动不得了,武吉这一死连个在床头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了,留她那么一个老太婆可怎么活!”
“……”
有人开了头,便多的是人说起他家的辛酸事,姬昌离这群百姓相当近,自然将这些话一字不差的听进了耳朵里。但姬昌当然不会因此就放过武吉,他对手下侍卫道:“拿块木板来,在边上划出一块地,三日之后对武吉行刑。”
姬昌这话一出口让人拿木板、划地出来,便是要画地为牢就地监禁武吉,武吉闻言心跳瞬止,却也知道自己到底是逃脱不了这一死,他想起回来的路上那个老头说出口的话来,只恨自己当时心中愤恨,没有多问一句可有避祸的方法。
但千金难买早知道,武吉认了命,想着三天之后给人偿命也没问题,但要他在这里枯坐三天却是绝对不行!
武吉见姬昌转身要走,大力挣扎起来,叫道:“侯爷,侯爷你听我说一句!我武吉杀了人,要偿命也认,但只求侯爷这三日放我回去,就算只是多活一天,我也要侍候在我娘身边!”
也许是武吉的声音太过凄厉,也许是其它什么原因,姬昌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停下脚步,问之前谈论武吉家庭状况的人,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周围的人见姬昌问自己话,胸口升起一团热气,连腰背都在不自觉间挺得更直,只觉得自己祖坟上升了青烟,回答的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回侯爷,武吉是个孝子。”
武吉是个孝子,这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的事,即便这人只有一身力气,脾气也有点儿爆,但只是孝子两个字便足以让人对他多上几分好感。
姬昌又问:“他家里只有两个人?”
“回侯爷,武吉家只有他和他的老娘。”
姬昌闻言顿了顿,在武吉忐忑的等待当中开了口,道:“这三****准你回家照顾你娘,料理身后事,三日之后你再来这里。”
武吉闻言大哭出声,对姬昌是感激涕零,来来回回只会说那么一句话:“谢侯爷开恩,谢侯爷开恩!”
姬昌并没有听进心里,他只是想起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生了那么一点恻隐。经此一事姬昌也没什么心情巡城了,他将剩下的没走过的地方都随随便便走了一遭,然后就回了府。
武吉得了三天的时间,大悲之后竟有大喜,一时间跪倒在地没有起身的力气,有人上前扶了他一把,开口便是满心愧疚,他道:“都是兄弟不好,要是当时不给你出那个主意,你今天也不会惹上这么一身事,甚至要丢了性命。”
武吉闻言不用去看,就知道扶自己的人是之前给自己出主意,让自己用柴担子顺出一条路的汉子。若是以前,武吉绝对会拉着这个汉子要拼命,但此时的武吉却只是摇头,他止住哭,道:“这都是命!”
汉子见武吉没有迁怒自己,心中愧意更深,他许诺道:“兄弟放心,你走之后你娘就由我来照顾,我当自己的亲娘给照顾!”
武吉闻言心中多少有些安慰,他站稳了之后将汉子搀着自己的手拿开,去收拾倒在地上的柴担子,由衷道:“有你这么一句话我就是死也能死得更安心,我活了二三十年从来没给谁说过几句真有用的话,如今我就给你说上一句,要是你以后在路上碰到啥怪人,说了啥怪话,就是再不中听你也别不当回事。”
汉子主动将武吉柴担子担在自己肩上,此时听他在这种时候还说这种话,狐疑道:“你遇见了什么人?”
武吉身上无力,也就任汉子挑着柴担子,自己走在他旁边引路,他听见这话想了想,道:“就出城门不远的渭水,这半个月来我去来都看见一个老头在那里钓鱼,但我从来没看见他钓上来过,今天回来的时候我实在好奇,就凑近看了一下,谁知道那老头子钓鱼用的竟然是个直勾。”
汉子见武吉说着这话脸上苦闷,知道他心中更苦,想着陪他多说几句,也许就能让他暂时忘了将要丧命的事,他僵硬地笑了两声,道:“那老头真是个怪人,那样子能钓起鱼来,不是鱼有问题就是那老头脑子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