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死撑着等姜子牙表态,而姜子牙已经转身要往外走,事情已经到了全无转圜余地的地步。
宋异人也不花心思两边劝了,他对马氏道:“弟妹,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弟妹,扪心自问是你自己对不起子牙,如今子牙这封休书给你留足了面子,就算宋伯伯我拜托你,走得干净一点,别给子牙再留些什么麻烦。”
宋异人说完这句犹如打脸的话,目光在仍是一脸嬉笑的道士身上顿了顿,举步出门去追姜子牙去了。
那道士见人走了大半便站起身来,他看了看四周没找着自己要找的东西,便从地上捡了一只只是摔出了一点缺口的茶杯,一手举高四指握拳,留了大拇指在外伸直当作了壶嘴,对着茶杯一倾拳身,便见颜色周正的茶水凭空出现,断流之后杯中茶水刚好与缺口处齐平。
道士见状满意了,他一仰头喝干了茶水,咂了咂却又嘴自言自语到:“还差了点。”
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让怔愣在原地的马氏回了神,道士的话说得没头没尾,没注意他之前的动作的马氏,只以为看够热闹的他是认为这出热闹还不够看,再想起这人在这之前对自己说的种种好话,与事到临头的置身事外,马氏的悲愤全都化成了怒气,一股脑的要从这个她以为的宣泄口爆发完全。
“死没良心的,你竟然就这么看着我被姜子牙那个老不死的和宋异人欺负?你就是没几分力气还不能动一动嘴皮子!”马氏的哭嚎足够大声,但更加声势浩大的是说着这些话的她扑向道士的动作,只看那样子根本不会让人以为她是想要寻求安慰,要是这道士和个小白脸一样真没什么力气,给她这么一扑,就是被压倒在地动弹不得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只看这个道士之前的做派,明眼人都知道他不会是一个任由马氏撒泼的人。
道士笑嘻嘻地看着马氏扑过来,却在她即将抓住自己的时候一转身让她扑了个空,要不是前面还有个实木椅子能让她抓上一把,摔在地上可就不只是碎了两颗牙那么简单了。
道士见马氏回过头来不解地看向自己,笑道:“就算是要投怀送抱,你也得先看看自己的姿色才是。”
有时候真要伤一个人的心,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达成目的。姜子牙的休书的确让马氏有所触动,但更多的却只是因为折损了她的虚荣心,而对这个年青英俊的道士,说起来也许能让人笑掉大牙,但她马氏的确是真上了心。
一颗真心换了这么一句,马氏就是有再怎么强大的心理,也是接受不能。
扶在实木椅子上的手瞬间失了力气,全身上下的两百多块骨头在顷刻间被这句话腐蚀殆尽,马氏终究没能用这些千疮百孔的骨头支撑起丰腴的身体,让自己瘫坐在地犹如一滩烂泥。
马氏看向道士,颤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道士看向马氏,情绪的挤压爆发让这人的眼睛黑白分明,透出一股死气,倒是比前不久含着的脉脉情谊看着更为舒心。道士随意掸了掸垮了大半的道袍,眼底笑意分明却只凸显出他的无情,他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会错了意?”
一句话说完道士轻飘飘地出了门,随手扔下的茶杯中就没能逃脱支离破碎的命,只留马氏瘫坐在原地,魔怔一般一遍又一遍回想他留下的那句话: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会错了意?
……从一开始就会错了意?
……会错了意。
不说道士走得潇洒留了马氏失魂落魄,这边宋异人奋力挪动肥胖的身体,好不容易才追上了先走一步的姜子牙,张口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终究只敢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生怕开口就戳了他的痛处。
姜子牙并没有见过宋异人以言语为利器在商场上所向披靡,但只看比之四十年前更加丰厚的家底,他也能想象出一二分。但就是这么个人,如今却满头大汗地跟在冠了逃犯身份的自己身后,小心翼翼、欲言又止。
这才是真的患难见真情。
姜子牙想着脸上便挂了笑意,回头对宋异人道:“大哥你看,我就说那一天不是个提亲的好日子吧。”
宋异人一路上只想着要如何开口,对姜子牙的突然停下一点没有准备,等姜子牙扶住差点撞到他身上的自己,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姜子牙说了什么。宋异人再仔细一想,这才想明白姜子牙是在说他去提亲那一天回来,姜子牙脱口而出的那一句:今天不是提亲的黄道吉日。
见姜子牙神情轻松,宋异人终于相信自己这个结拜弟兄是真的心宽,一点没被马氏惹出的这些糟心事影响心情。这样一想宋异人也就放开了许多,他终于有心情伸手去抹脑门上的那一把汗,尴尬道:“那时候我哪相信你是真有这么一手,要不然就是豁出去我这张老脸,也绝对回了这门亲。”
姜子牙闻言摇头笑了笑,没说话,心底却有些戚戚然。想他那时候刚下山,只见人事变换、青山尽改,心底茫茫然一片,没想清楚自己的定位,又不清楚自己这一身偷学而来的本事能带给自己什么,对于宋异人的多番举动也许他潜意识里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心底的茫然却让他习惯性的被人拉扯,宋异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于是就有了马氏这么一笔烂帐赖上了身。
说不上对宋异人有怨,姜子牙对这个自始至终都一心为自己好的结义大哥是打从心底里感激,所以他没揪着这个不怎么好的话题不放,他扯了扯身上皱皱巴巴的衣服,道:“大哥,我在你这里也不能多待,但你看我这一身……这样走出去就算别人没觉得我眼熟也难免多看两眼,到时候被认出来麻烦可就大了。”
宋异人见状一拍脑门,啪的一声吓了姜子牙一大跳,他道:“你看我这记性,子牙你先回去等一等,我这就让人给你收拾细软去。”
宋异人话说得干脆,动作也来得干脆,他等姜子牙应了声,便急急忙忙地跑去找自家下人和帐房,给姜子牙准备行李和银钱。
姜子牙看着宋异人走远,摇头笑了笑,打算回大厅去看那一桌饭菜有没有被下人撤走,要是没有而又还有余温,还能将就着填一填他半饱的肚子。
但姜子牙抬脚却没有落地,因为抬眼间明明应该是空无一人的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拦路的人。
那人正饶有兴趣地看宋异人的背影,然后似是察觉到了姜子牙终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偏了微垂的头看向姜子牙,笑得露了尖尖的虎牙,他道:“哟,师兄。”
说着这般热络的话的人身上裹着垮了大半的道袍,面上嘻皮笑脸没个正形,像是个流连街头巷尾无所事事的痞子。但姜子牙认识这个人,且同他关系匪浅,所以他当然没有这般以为。
但姜子牙面上的表情却说不上好看,真要形容的话差不多就是吞了一堆苍蝇,万分嗝应。
姜子牙扯了扯满是褶皱的脸皮,到底是没用手便摆弄出了一个难看的笑,他顶着这张笑脸,道:“师弟。”
来人一听这称呼当时高兴起来,他几步抢上前来,也没给姜子牙躲闪的时间便伸手抓了他的臂膀,道:“我还真怕师兄认不出我来了,话说刚才那女的是你妻子,那我得叫什么来着?”
姜子牙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但来人显然已经料到了他的反应,于是姜子牙退,他进,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儿没拉开。姜子牙不得已开了口,和他打商量:“师弟,有什么话你都先放开我再说成不?”
来人偏头想了想,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姜子牙和这人相处的时间不算短,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三五年,所以姜子牙知道自己和这人之间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他道:“我前一刻才当着你的面休了马氏,要问也是我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才对。”
来人一听这话,像是才想起来姜子牙之所以休了马氏是因为自己出现在了她的卧房,于是又露出一副万分对不起姜子牙的表情来,解释道:“师弟最近手头有点紧,见她身上沾了精怪气息,眉头紧皱又出手阔绰,想着靠着她赚一笔才会在那里,要是早知道是师兄的人,我也就不做这上不了台面的事了……”
姜子牙见自家师弟说起来就没完的样子,赶紧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不管你找马氏是为了什么,现在都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了。你找我有事?就算真有事你也打住别和我说,我现在急着去逃命,没空理你!”
“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好几十年不见你就不能和我叙会儿旧?”姜子牙的话似乎真让来人伤了心,他满是歉意的脸一瞬间垮了下来,比他身上的道袍看上去还要更显几分落拓,他道,“再说你怎么就急着逃命去了,我可是听见传言说你入了朝当了官,这才大老远的来投奔你,你这一逃,可不是要让我饿死在这朝歌城?”
姜子牙听着这些指责的话只觉得脑仁儿生疼,皮下的青筋每一次跳动都针扎似的难受,明明面对马氏对自己不忠都还相当镇静的人,此时此刻却因为这些听起来没什么杀伤力的话而彻底暴躁了,姜子牙喝到:“我说申公豹,说你爱装你还真就装上瘾了是吧?你年轻力壮有的是精力,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这个半只脚都快踏进棺材的师兄一下?我姜家现在可就我一个死老头子,我要真被你气死在这里难道我还能指望你来替我收尸,啊?”
要是常人被自家师兄这么一顿呵斥,怕是恨不得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这个人面前。但申公豹不一样,他听了姜子牙这话收了歉意又收了伤心的表情,再去看分明还是初时的嘻皮笑脸,他一拍手,道:“师兄你这么长一段话可就只说对了一句,要是你在这里断了气收尸的人绝对是我,毕竟当年你差点死在我身后,我不是还拖你去了乱葬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