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离槡进了那草屋。屋内灯光昏暗,进门便闻见了一股腐臭的气息。
一阵微弱的咳嗽和呻吟传出,床上有人?
床上躺了个老头,老头骨瘦如柴,在煤灯映照下,眼珠暴突,门牙紧咬,形似厉鬼。
但他并没有死。
老头的目光混沌,他的双手在虚空中摇摆,好似要抓住些什么。“翠花……是不是翠花回来了?”
老婆婆便一下子瘫软在地,豆大的泪珠自她眼里滑落,她嚎啕大哭。可人鬼殊途,任她如何哭泣,她的哭声那老头都是听不见的。
老头的意识已经昏沉,嘴里只反反复复叫着翠花的名字。
“老身就是翠花。”哭够了,老太用手抹着泪,这般道。她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头,目光转为深情,“这是我家那口子。我福薄,没法子跟他同生共死。我虽然去了,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啊!请两位大善人帮帮老身,救我这老口子一命吧!”说着,又哭了出来。
原来,这老婆婆同那病入膏肓的老头是一对情深伉俪,无奈生死不由命,老婆婆先去了。老头身体本就不好,伤心之下更是病倒。
这一对老人有儿有女,可儿女不孝,明知老父重病却不愿花钱替他找大夫医治,只将他丢弃在这山野间,任其自生自灭。
“山里妖气重,老头子又病成这个样子。老婆子我怕……怕他会被山鬼吃了去……”
被山鬼吃了去,魂魄是不得超生的。
许是觉得我比较好说话,老婆婆专专对着我道:“不怕姑娘笑话,老身……老身同我家老头子是定好来世还要再做夫妻的。老身答应了老头子要在奈何桥下等他。可他如今这个样子,老身真怕等不到他了啊!所以,老身……老身要守住同老头子的约定。”越说到后来,老婆婆面上的神色越加专注,虽仍旧流着泪,可她那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却是清亮的。
这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错觉,眼前的老婆婆不再是七八十的丑颜,而是个妙龄的妍丽少女。
真正的爱情是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
老头还在床上喊着翠花的名字。老婆婆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终是忍不住扑到了他身上。可她身子透明,他感觉不到她,她亦不能触碰到他。
我必然是想帮他们的。可是,要怎么帮?
我去看离槡,他抱臂立在烛火照不见的阴影处,神色莫辨。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也是落在床上那一人一魂身上的。或许,他也有动容?
察觉到我看他,他深沉的目光便向我投来。
没从那目光里感受到凶意,我壮了壮胆,走过去问他:“那个,离槡哥哥,你会帮他们的对不对?”
他瞟我一眼,却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唉,你要去哪里?等等我啊!”此刻,我脑中仅一个想法:他是顶厉害的大神,我得巴着他才不会受欺负。
离槡负手立在草屋外,风吹起他宽大袍角。在他的正前方,漆黑的夜空当中,有两点幽暗红光若隐若现。
我顿住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红光离得更近了,诡异的寂静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开黑暗而出。
突然地,我听见了婴儿的哭声。那哭声细细又小小,正朝我们这个方向而来。
会有人半夜三更抱了婴儿上山吗?莫不是屋内老人的儿女良心发现,来看望老父了?
草丛里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本能便探头去看,却被离槡挡住了视线。
“进去。”他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冷冷对我道。
草屋内,老婆婆正倚门而立,脸上是满满的惊恐。
“怎么了?”我奇道。
老婆婆却只是拿自己的背紧紧抵住门,好似在阻挡着什么。她的视线落到床上,床上的老头在熟睡。
“蛊雕来了。”
“什么雕?”
“蛊雕是一种吃人的鸟,长得像大雕,头上长了尖尖的角。正是那魔物要来取了我家老头子的性命。”
“你方才说的不是山鬼么?”
“蛊雕就是山里头最恶的鬼!”
我被她说得心中一毛,“你怎么知道蛊……蛊雕来了?你看见了?”
老婆婆却反问我道:“姑娘方才可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我点头。
“那正是蛊雕的叫声。”
啊?那蛊雕岂不是就在外面?
我有点担心离槡,要趴到门边向外看,那老婆婆却不让。“蛊雕是凶残的猛兽,只消被它盯上,不吃了你的魂魄,它是不会干休的。”
“那婆婆你不怕吗?”
老婆婆脸上便现出了一丝丝温暖的神色,“也是怕的。不过,我要守着我家老头子。”
说话间,外面突地金光大盛,静谧的夜空中响起一声凄厉长嚎,似猛兽的哀叫,又似婴儿的哭号。
老婆婆面上惊疑不定:“蛊雕!是蛊雕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