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我的视线被一处雕刻吸引住,脚步不由停了下来。那是一只……很奇怪的生物,长得像豹子,通身却是赤色;它有一只角,尾巴却是五条,会不会太多了?
“婴如?”是离槡叫我的声音。
我应了一声,抬眼便见离槡看了过来。我的视线恰好落在他左袖上,兽的图样若隐若现,栩栩如生。同离槡左袖上的兽图比起来,这廊上的雕工只能算拙劣了。
我快步跟上离槡,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那廊上的野兽。看着那兽,我觉得莫名的熟悉。熟悉的统帅,隐隐地,我好似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紧紧盯住我。
走过一个阴暗庭院的时候,我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庭院的大门洞开,依稀可见其内热闹的景。可又因这庭院处在偏阴处,影影绰绰的树影投射下来,一闹一阴,显得有些诡异。
这是……
“公子,这是咱们爷请来的大仙。”管事骄傲道。
这一回,离槡难得接了他的话,他问:“请来做什么?”
管事响亮答曰:“跳大神。”
额……
这管事对这名曰跳大神的活动推崇万分。路也不走来,只停在庭院的外边,可劲儿地同离槡讲解个中缘由,我……我免不了也听了一耳朵。
跳大神是民间一种驱邪的舞蹈。跳大神通常发生在月圆之夜,风高之时。有七个法力高深的大仙围着火堆跳一种特殊的舞。跳着跳着,大仙可能会倒下,这就表示,有鬼上了大仙的身了。也表示,主人家可以问话了。其实说白了,跳大神是一种连系阳间与阴间的媒介。活着的人放不下死了的人,请灵媒,也就是所谓的大仙来跳一场舞,一方面是慰藉自己的心灵,另一方面,若运气好的话,或许真能同已逝的亲人说上一些话。
不过,跳大神这事儿不好说,弄得好招来的是亲人;弄不好,是要引来恶鬼的。
让我好奇的是,我虽未见过人跳大神,但这跳大神,该是晚上吧。这会儿青天白日的,跳给谁看呐?
真是不靠谱啊不靠谱!肯定是些假大仙。说到大仙,我不由就看向了身侧的离槡,这位才是真大仙呢!我试图在脑中想象离槡跳大神的样子,额,这个……我表示,我,想象无能。
突地,离槡的眼睛对上了我的。我赶紧别开眼,心虚啊!
管事仍旧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边说边挪动着小碎步走路,那依依不舍的样子……
我可一点没觉出神秘了,不就是跳大神么?
突地,庭院中有人大声喊了个名字,那管事面上立刻浮现出喜色来,大声一应,“来咧!”。管事回过头来,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这位公子,小人要进里头招呼一声,您看,您且等上一等?”边说还边不忘向里头瞅。
这便是对客人极大的怠慢了。
离槡却是一反常态,示意自己不在意,管事可自便。那管事就高兴坏了,连连道了两声不是,扭着肥胖的腰,一溜烟就跑进了那跳大神的院中。
“离槡哥哥,要不,我们也进去看看?”
离槡斜眼看我,“跳大神图的就是见个鬼。我、日、日对着你,还有见的必要?”
我:“……”
其实我不是鬼,但我也不是人。对于我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我从未细细深思过。这才让离槡有了时时打击我的空子。我握拳,对离槡,默默心中语:总有一天喔要翻身做主人!
离槡选了最近的一棵古木,靠上去,垂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瘪瘪嘴,在跳大神和离槡大神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虽选了离槡大神,舍了跳大神,可我发现离槡大神选的那个位置极高明,自那个位置向庭院内张望,恰好可将内里跳大神的热闹景象看个真切!
我太激动了,差点脑晕之下就扑到离槡大神身上亲他一口。幸而,我克制住了自己。有些话可以说,有些事情可以做,但亲嘴儿这件小事,是万万不能对离槡大神做的。我怕他会K死我。
好了,言归正传。
我学离槡的样子,抱了臂,津津有味去看大仙跳大神。我看见有个赤身的大汉举起一个大坛子往嘴里猛灌酒水,灌完之后,坛子一扔,对着当中的火堆猛地一喷。
这人可真不讲卫生啊!
原本平淡燃烧的火苗,遇了酒,一窜三尺高,剧烈燃烧起来。伴随着那旺盛燃起的火苗的,还有四溢开来的浓烈酒香。
锣鼓声更响,喧哗声更闹。
脚下的大白打了个哈欠,似觉得无聊。我再去看离槡,发现他已然闭了眼。
这时,院中的锣鼓声突然变了。前一刻还是热热闹闹的鼓声,此刻,鼓还是鼓,可其中,仿佛多了些旁的东西。
院中围着火堆跳舞的人行装诡异,皆是长袍坠地,长发散落赤着大脚。我认不得他们的脸,眼里只一张张可怖的面具不停晃动。
突地,鼓声更剧烈起来,“咚咚咚”细密的鼓音不住地响在我耳边。我就有了一种错觉,就仿佛……就仿佛那鼓槌一下一下捶在我心间。
我的视野里突地出现了一张青面獠牙的脸。隔着那样远的距离,我竟能清晰地看清他的脸,铁青的脸色,鲜红的嘴唇,空洞的双眼,它就那样定格在我眼前,不动了。
我突然觉得害怕,可发现自己竟动不了分毫,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青鬼缓缓勾起唇角,空洞的眼中射出慑人的光……
我想,我定是站着站着就做起了香甜的白日梦,要不然……要不然怎会面对如此情景?
我在哪里?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剧烈颠簸着,眼前的景事飞速向后略去,快得让我抓不住,快得让我眼晕,快得让我直直向脚下飞驰的地面栽去。
预期的疼痛并未袭来,耳边响起一声狂吼的同时,我倒在了一片毛茸茸之上。毛茸茸,极温暖,我的脸贴在上头,舒服极了。我五指并拢,硬生生扯下了一撮毛来,身下的东西还能给点反应。
身下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被我压在身下了?我大骇,一惊之下跳起来。险险稳住身子,第一眼,我就看见了……
“大白?!”
此刻,大白是一头威猛虎,它伸展四肢站起来,丝毫不介意脑袋上被我揪下了一撮毛。
我抖抖手,让那罪证消失在风中。它不介意,那我就更不介意了。
我凑上去摸大白的虎脑袋,“大白,我们这是在哪里啊?”我一边问着,一边抬眼四处张望。
大白仿佛极嫌弃我摸它的虎脑袋,它试图将脑袋自我手里挣脱出来,但是,没能成功。
我在山上,却摸不准这是何处的山。这山极高,山顶料峭,我瞟一眼嶙峋的山石,不由一阵眩晕,我是怎么爬上来的啊?
仿佛觉得受到了冷落,大白凑过它那硕大的虎脑袋,在我掌心轻蹭,痒痒的,我便笑了起来。
大白打了个哈欠,不知怎的,我觉得现下的大白与往日有些不同。不同在哪里,我又说不上来。
我开始寻找离槡的身影,我在,大白在,那么,他应该也在附近……吧?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山,这样的景:崎岖的山道好似被浓密的草木掩埋,根本找不到下脚之处;山石形貌怪异,看在我眼中,好似一张张人脸;四周的野草花木……虽然都是些我叫不出名字的,但必然不会是凡品。
最后,还是大白驮了我跑。
我坐在大白背上,双手紧张地抓住它背上的毛,眼前的景物飞速掠过,我感觉自己好似在飞。
仿佛只过了一瞬间,大白就将我驮到了山顶。
我不好意思地背过手去,因为不小心又扯落了它两撮白毛。
大白混不在意地抖抖身子,趴伏在我脚边。这便给了我一种错觉,好似……恁凭我拔它多少毛都是没有关系的。
我站在山顶,脚下便是万丈悬崖。远目之下,目之所及皆是云与雾的缭绕。在那云雾之中,有光亮闪现,影影绰绰,似花非花,似雾非雾,看得人心痒难耐,如坠梦中。
我是到了仙境吗?
“夫人。”突地,背后响起一个男人冷漠又疏离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
我倏地转身,眼前顿时一亮。是太阳突然从云层里跑出来了吗?我看见离槡缓缓自远处走来,一袭黑袍衬得他风姿卓越,俊冷非常。阳光明明没有照在他身,他身上却有一层光晕发出。这般直愣愣看着他,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便垂了眼去。垂了眼,便对上了大白好奇的眼。
大白也懂好奇为何物吗?
被这个问题难了一把,耳边又听得那男声唤了一声“夫人”。
这“夫人”唤的必然不是我,可不知为何,我心内突地升起一股冲动,脱口便:“呸!什么夫人?人家还是小姑娘呢!”
我竟然敢“呸”离槡,真是太惊悚了!
更惊悚的是,离槡的眉眼间突地就噙了笑意,方才的疏离仿似只是我的错觉。他温和开口问我:“不开心?”
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我心里是这么想的没错,可开了口话却变作了:“他们说我是青帝哥哥的童养媳。”声音颇扭捏。
离槡靠得更近了,他继续问:“你不喜欢?”
我一下子跳起来:“他是我哥哥呀!”
惊悚不足以形容我此刻情感,我明明有清晰的意识,我也知道这具身体属于我。可是,我控制不了它,就仿佛……就仿佛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旁观者。
等等,身体?
我伸手在阳光下,明媚的阳光照在我的掌心,我的掌心就掬起了一把温暖的光。不对!不是这样的!阳光只会穿透我的身体,我的身体遮挡不了阳光的照射。那如今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我的身体!我附上别人的身了吗?
可是离槡明明就站在我面前啊!他显然认得我。
离槡……
离槡变得好奇怪,我从未在他那双紫眸中见过这样的神采,这样闪亮,好似他目中只能看见我一人。
颊边一热,是他的指尖触上了我温热的肌肤。
我大惊,他却只是笑得温和而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