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离槡方才一直在飞啊飞,我一直以为已往回飞出老远了,却原来,是向前了吗?可又为何来到这花海当中?这一方花海中的小小天地,紧容下了我同离槡,显得逼仄而令人不安。
突地,我听得树叶沙沙响动。明明没有风,那叶与梢却径自动得欢快。是我眼花了吗?为何我看见了,那些粉色的花树,在移动?
“别动,你我已入了花阵。”离槡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站起来了,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冷,带了些重喘在里头。
我看向他,他已别开头去,我心里没来由一阵不安。
“那要……怎么走?”我问了一句。
“跟着我。”
于是,我就跟着他走了。
他在前头,我在后头,原本是紧密的距离,可还未迈出个三两步,我同他之间便好似隔了千万里一般,只能遥遥相望了。
“无事,都是幻象。”离槡的声音响在我耳边。下一瞬,手上一热,是他牵住了我的手。就在两手相触的那一瞬,我眼前便好似有东西崩裂开来。待回神时,我已紧贴在了他身边。
离槡的手,烫得吓人。
他虽在极力抑制着自己,可他同我相扣的那一只手却是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用力到让我感受到了真切的疼痛。
我禁不住去看他的脸,他好看的侧脸上,有繁密枝丫映下的阴影。我看见他的面色愈发,他额上有汗珠滚落下来。
离槡,你怎么了?
可我不敢出声,他神色那样专注,我怕一出口便扰乱了他的心神。
眼前的花海树丛好似永远也没有尽头。我们在动,红花绿树们也在动;我们停,他们亦停下。在离槡的牵引下,我左转右突。
“只可踩我的步子前行。”
我便走得愈发小心翼翼,生怕错了一步。好在,我们并未遇上鬼打墙似的情况。经历了最初错乱,眼前的花树们倒是越来越稀少了。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离槡突然一个发力,我被他扯得踉跄往前扑。这一扑便扑出了那花海。
我下意识回头,却惊讶发现那些错乱移动着的花树们,其实只占据了小小一方空间。原来,那无边际的花海真的是幻象,我们一直活在自己的意识牢笼里。哦,不,被套进去的应该只有我。
离槡倏地甩开我的手,仿佛我身上染了瘟疫一般让他避之唯恐不及。我自然未染瘟疫,离槡也不会怕瘟疫。
我有些小受伤,试图让他看我委屈的脸时,发现他已率先转身离去。
离槡背影匆匆,看着竟有了几分急切和……不稳?!
心里那些有的没的小九九立马被我抛去了九重天外,我屁颠屁颠就跟上了他。
离槡离槡,你怎么了?
前头竟出现了个山洞,离槡一闪身便进了里头。
我自然是跟进的,可进去之后便瞬间鸡皮疙瘩满身,太……太……太冷了。里头寒冰累累,飘散着白色的霜雾,分明就是一个冰窖!
“离槡哥哥!”我边叫他的名字,边在寒冰当中穿行。越往前,那白雾便愈发浓稠,很快我便迷蒙了视线,只勉强能看清我自己伸出的手指五根。
“离槡哥哥你在哪里?”直觉告诉我,离槡他必然是不好了。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听见了自己紊乱的呼吸,和脚底下被踩碎的冰渣渣咔嚓咔嚓的声响。然后,在寂静的左方,我好似听见了比我更浓重的喘息。
我心里头惊又喜,未及细想,摸摸索索就走了过去。我走得快且急,那急促的喘气声很快便响在了我眼前。
虽然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黑影,但我确定,那必然就是离槡。
“离槡哥哥!”我试图再靠近一步,却被他一声喝止了。
“别过来!出去!”印象中,他还未曾这般严厉对我说话。我心头的不安愈甚,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几步就跨去了他身边。
如此这般近距离下,我终于看清了离槡。离槡张开双臂,让自己背靠在一块巨大寒冰上。他闭着双眼,脸上是的颜色。
我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我以为他发烧了。
“你……”他倏然抬头且睁眸,眼内赤红的颜色吓得我心肝儿颤颤晃动。
经验告诉我,每每离槡眼内赤红的时候,总有不大好的事情会发生,特别是于我来说。果然,他一瞬间便抓住了我伸至他面前的一截手腕。
他眼内的神色令我害怕,脑海中不禁浮现起往昔的种种,特别是……那一夜……
我脸立时红了,试图将手腕自他手里头挣脱出来。可是,哪里又挣得动。
他看着我,脸上竟悄悄浮现出几分迷茫神色。
我心砰砰乱跳,既怕他做出那样可怖的事情来,又……心里又止不住是有一丝丝罪恶的窃喜在里头。
我知道这样的想头不可以有,但是,有时候,想法跑出来了,它就不受我控制了。
与我对视良久,离槡终于有了动作。他手上一个用力,将我扯进了怀里。
我木木被他抱着,冰天雪地里,他身上竟热得吓人。
他埋首在我颈间,深深吸着气。
我全身战栗。
他的大手伸至我的后背,几乎是急切地,贴了上去。
那一瞬,我彻底忘记了呼吸。
那伸至我背上的大手,却是将我与他分离了开来。他转身,步子不稳地往前走。我愣了一瞬就紧跟其上,未走两步,便听得“噗通”的一声巨响。
离槡跳进了冰水的池子里!
这冰窖之中,竟有个不结冰的池子。
双手抱膝坐在池边,我试了试水的温度,简直比那寒冰更刺骨三分。
这一处的视野要清晰许多,清晰到我可以清楚地看见离槡立于冰池中央的身影。他立在水中央,身上的衣衫早被他除了去。
身上隐隐还残有他抱我时的温度。我能感受到那一瞬间他身上发生的变化。眼前不禁浮现起那古怪的花丛,那碎裂的花朵,还有那花朵碎裂时散出的芬芳。离槡不让我闻那味道,却没能保护好自己吗?
我又禁不住看向离槡。在冰水的侵蚀下,他的脸色变得苍白,那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不健康的死白。一时间,我的心揪紧了,生怕他在池子里冻出什么病来。
默默地,我沿着池边行走,将他散落在地的衣裳拾起。
抱着离槡的衣裳,我将自己深深深深埋进去。
真的……好冷啊!
离槡的衣袍温暖,好似有源源不绝的热传递到我身上,我舒服极了,便……睡着了。
睡梦中,我好似又看见了一副不一样的场景。
苍茫草原上,有一袭火红的颜色在奔驰。近了看了,便能看见那其实是一头猛兽。猛兽背上驮了个粉蓝长衫的少女。少女身材娇小,根本撑不起那长衫,随着那兽的奔跑,长衫鼓动,衬得她整个人似要被风吹去。
一人一兽行到一汪碧泉边。
草原里的泉水,总是与平日里不同的。有出必有进,有清必有污。清澈泉水的另一边有第二个泉眼,自里头出的却尽是黄泥似的污水。
干净的泉水映出少女清丽的容颜。
何夕,茅山道士的传人,这已是我第三次在白日梦里见到她了,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因缘说法吗?
何夕脸上没了往日里的洒脱慵懒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小忧伤。可也不是全然的忧伤,在那一抹愁绪中,似乎还加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小甜蜜。
这姑娘的神色可真是复杂的紧了。
盯着自己水中的倒影呆看半响,她又咬牙切齿起来,使劲擦着自己本就鲜亮的嘴唇,嘴里嘟嘟囔囔含糊不清说着什么。
这个时候,我听见了隆隆的马蹄声,有人骑马自远处奔来,那样急切。
年轻的太子下得马来,神情不复以往的桀骜,倒有了几分不知所措在里头。
“夕夕……”他叫她的名字。
她很凶,“不许叫我的名字!”
年轻的太子竟脸上讪讪,天要下红雨了么?
“昨晚……”
“不许提昨晚!”
何夕与那太子,二人好似调了个个,何夕嚣张得够本,那太子……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但是,太子毕竟是太子,纵使失常,那也是暂时的。只见他几步便走去了何夕身边,罔顾她要杀人的视线。
他轻咳了一声,“何夕,你好大的胆子。”声音却没了往日的威严,倒像是在逗弄着眼前这个姑娘。
何夕垂首不语。
年轻太子的视线落在她光光的脑门上,目光灼灼,“昨日之事既已发生,是偶然也是必然,我会负责。”
“谁要你负责了!”说着这样的话,何夕的一张俏脸却是红了个遍,倒有些娇嗔的意味在里头。
太子眯起眼来,“不然你希望旁人对你负责?”
“你……”她瞪他。
少女绯红了面颊,在草原的金光下,她身上,似发着光,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就要靠近。
年轻的太子便放软了声音,“嗯,是我急了些。好了,跟我回去。”
何夕面色里透出一丝丝倔强来,“不回去。”在那太子出言反驳前,她又道:“师父只说让我给你占卜算卦做你的幕僚,可没说……”她的声音小下去,面颊更红了些,“是你坏了规矩在先。我……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