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暖阳高照,春花开得烂漫的时节。
青山之下,原野之上,有一蓝袍少女在奔跑。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吹鼓了她宽大的衣袍,她蓝色的发带在风中飘扬,让人想抓又抓不住。
少女欢乐的笑声在原野上空回荡,她在自得其乐,她在放飞纸鸢。
鲜红的纸鸢放飞在半空当中,在春风的送拂下,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几乎就要飞到了天边。
少女停下脚步,蹬了鞋子,又是一个席地而坐。她长长的衣摆铺散开来,围拢在她周身,好似一朵盛开的花。
有隆隆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远处跑来一匹通体乌黑的俊马,马上坐了一人。浅碧衣袍的年轻男人下得马来,阴郁的脸色在视线触及青青草地间的那一抹蓝时,缓了一缓。
“何夕。”年轻的太子开口说话,因了急速奔马,他的声音有一丝暗哑。“你好大的胆子。”
蓝衣的何夕依旧盘腿坐于地上,她甚至未曾回头,她正聚精会神看着碧蓝天空中的,她的纸鸢。
“府里端茶送水人多的是,用不上我的。”
年轻的太子目色闪动,可那眼中的光华转瞬即逝,“何夕,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是完完全全属于我姜子城的。”
在年轻的太子看不见的角度,何夕撇了撇嘴角。“好吧,谁让我是太子府第一幕僚呢?虽然是见不得光的。”
她话音方落,姜子城的脸色就阴了一阴:“你知道便好。日后,切不可随意出走。”
何夕拿手指去抠地上的青青小草,嘴里嘀嘀咕咕:“我哪有出走……分明是那些女人太讨厌!”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上马,跟我回去。”说话间,年轻的太子拍了一拍马背,那意思是——让她上马。可惜,自始至终背对着他的何夕没能看见。
太子的嘴角便抽了一抽,犹豫了一瞬,他举步向了前,去到蓝衣少女的身边。
“要我拉你起来?”他居高临下将她望着。
何夕暗自撅嘴,却也不再任性,双手一撑两侧就要站起。然而,因盘膝坐了许久腿麻,加之那人的视线过于压迫而沉重,何夕一个没起稳,整个人就直直往下载去。
按通常意义上的戏码来瞧,这该是个英雄救美的桥段。虽说老套了一些,但也是个增进感情的方式。
可是然而,太子立着不动,何夕亦不朝他伸手呼救。于是乎,何夕一屁屁坐在了太子右脚上。
只见年轻太子的浓眉猛然一皱,估摸着是给压疼了。
何夕跳起来,却不是向太子殿下认错献安抚,而是……
“何夕……你放肆!”
她跳起来就跑了!
迎着呼呼的风,提着宽大的衣袍下摆,何夕灵敏跑动,如山林里的雪白兔子。她的视线牢牢定在前方的远空当中,声音急急又促促:“纸鸢!我的纸鸢跑了!”
原来,方才她一个栽倒,手中连系纸鸢的线脱手,那纸鸢便飞了去。
年轻太子浅碧的长衫在风中飘扬,他立在原地,不动亦不言语。他面上有怒色,亦有隐忍。“我堂堂姜国太子还比不上一只纸鸢?”声音喃喃,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在那一团小小蓝色身影消失在天地的尽头处时,他终是追了上去。
男人同女人的体力毕竟是有差距的。何夕虽费力奔跑,可还是被男人追上了。
他同她并肩在乱的风里穿行,春风吹乱了他们的发,他们的衣,或许,也吹乱了他们的心。
男人在平日里是高高在上惯了的,如今却为了一只不起眼的纸鸢,跑得像个傻小子。
“那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纸鸢。”仿佛看穿了身畔男人的心,何夕这般道。只不过,她的话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太子慢下脚步,其实,若尽了全力,何夕早就该被他远远甩去了身后。
“为何?”风声里夹带着他浑厚的嗓音。
何夕听见了,她抿了唇,是笑。“那是师父亲自做给我的纸鸢。”她嘴角的那一抹弧度似有似无,好似除了笑,她还掩藏着旁的情绪。
是什么呢?
只有风知道吧。
碧空当中的那一抹鲜红,跌跌撞撞,危危险险,如何也不能抓住。纸鸢飞啊飞,飞去了山林间。
青山之上,草木繁盛。
年轻的太子一把拉过何夕置于身后,他拔出腰间长剑,泛着森冷寒光的宝剑如今被用作了砍柴刀。
他在前头开路,她在他身后无声前行。
他累得热汗满头,砍草劈柴什么的,真是比杀人还累。
久不待她言语,他突然就停下脚步,回头,却看见了她贼兮兮迅速收回手,脸上是讪讪神色。
“你做什么?”他干脆转过身来,看着她。
她愈发讪讪,将双手背到身后,转过头去,眼珠乱转,这分明是欲盖弥彰的神色。
他好笑:“想摸、我?”
她一下子就跳起来了:“谁想摸你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摸你了?”
“两只眼睛。”
她偃了气息:“又没摸到。”
“这么说……你承认想摸、我了。”
她倏地抬眸,对上了他坏笑的眼。知道上当了,她恶狠狠瞪他,“当心把你变青蛙!”
“你说什么?”
对上他貌似严肃的眼,她又没气势了,“我什么都没说。”
于是,一个继续埋头劈柴,一个照旧低头走路,只为……找一只被风吹走了的半旧纸鸢。
看着前方那浅碧色的背影,何夕就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来,就仿佛,在这青山之上,他不再是姜国的太子,她也不再是终生伺主的茅山女道士。他们只是一对……找纸鸢的男女。
青山之上,绿水长流。
青山之下,往昔不复。
鲜红的纸鸢挂在了古木的梢头,古木之下,有一座坟墓。
年轻的太子举步,身后的何夕却并未跟上。
“怎么了?”他回首看她,声音温和。
何夕好似未闻,她的心神俱凝在了那一处,那一处坟墓所在的地方。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太子自然也看见了。几不可见地皱了眉头,他便对何夕道:“待在这里别动。”提步就要往前。
“唉!”何夕下意识伸手拉他,将将拉住了他右边的衣袖。她的视线仍落在那一处,她咬了唇角,声音不知怎的就有些不稳:“你……要过去?我……”
年轻太子的视线落在衣袖上那一只白嫩小手上,不知怎的,他的声音亦是不稳:“女子阴气重,我来。”
可那只是区区一只手糊纸鸢,竟能劳得太子殿下出手!?
何夕未松手,太子便也不动。林子里安静得厉害,静得好似能听见树叶落在地上的声音。
年轻的太子以手掩口,咳了一声,“若你再不放开我,我们恐怕是要在这林子里过夜了。”
何夕被吓了一跳,倏地松手,就差没跳开了。她微微仰着脸,看向年轻太子的目光……闪烁。
太子又咳了一声,他半侧着身子,便没能看见何夕眸内那复杂的神色。
纸鸢落在树梢上,它的尾在风中轻轻摇摆。年轻的太子一个跃起,轻轻松松就将它取了下来。他回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可何夕却不在了原来的地方。
“何夕……”他方一张口,便止了声音,因他看见那蓝衣少女就出现在了他身后。
她总爱穿得不成样子的衣袍,如此倒也好,省得那些不相干的人窥见她的美好。
何夕长长的衣摆逶迤在地上,散在她身边,衬得她如一朵绽放的蓝花。
“你做什么?”年轻的太子回过身来,对着何夕,皱了眉头。她竟对着一座陌生的坟墓,跪拜?
何夕不言语,她闭着双眼,虔诚静默。
年轻的太子忍了忍,终是没能忍住,他走去了她身边,故意踩在一地枯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恼人声响。
直至立在那坟前,太子殿下都未能引起何夕的注意。
终于,他去到了坟前,立在了何夕的身后。
那是一块青石的碑,石碑上光滑,没有一个字。
无字碑。
盯着那无字的碑一瞬,年轻的太子脸上现出不悦来。他居高临下看着何夕的头顶,“行了,跟我回去。”
何夕睁开眼睛,她未起身,只是缓缓道出心中的缘由,她说:“这是我师父。”
太子脸上的讶色掩也掩不住,对于这个时常被何夕挂在嘴边的师父,他其实知之甚少。大抵除了他是何夕的师父,已不在人世这两点外,其余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也没有必要知道。
不过,就冲他自小将何夕带大这一点,就入了年轻太子的眼了。
他将视线自何夕的头顶心移开:“既是你师父,明日我便命人将此处重建便是。好了,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
“不用了,师父喜欢安静。”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何夕紧抿了唇角。她并不觉得今日之事是偶然,师父曾告诉过她,偶然之事其实都是故意,是上天借此想要传达给人的讯息。
那纸鸢是师父所做,它将她带来了师父的坟前,是要告诉她什么呢?
突地,何夕一凛,因她听得身后姜子城突然问:“你师父是如何仙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