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诗经·郑风·子衿》
意
世间万物总是让人生念想的吧,蓝天生幻想,黑夜生梦想。今天下雨,我想你!
或许就是因为想你,我总觉得那些那些细细密密由天而降的雨点,是承担着使命、承担着意义的。
它们如此慷慨如此挥霍,肯定不是为了让世界因为它的淋洒而更干净一些。因为它们连我的思绪都无法条理清楚,且越理越乱,何况这世间那众多的相思愁绪?
它们肯定也不是为了让世界因为它的声音而更嘈杂一点,因为它明明是在让我的心,在它每点每滴的声音里,渐渐地安静下来了啊。
大概那安静才是它的目的,它是要为每个人心里装着想念的人,都在它的脚步声里来完完全全地、毫无顾虑地领出有关自己对那个人的一切想念。
一日不见,如隔三月。今天下雨,我想你,每个雨点,都是我想你。
《诗经·郑风·子衿》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是我国诗歌的生命起点。
《子衿》是一首女子唱的恋歌,她深深地爱着一个好青年,那天与他约好,两人在城阙见面,她期待又激动,很早很早就去城阙等着他。可是他却不知道什么原因久久不来,她在原地徘徊,望眼欲穿,焦急又难过。这首诗表面上虽然写出了女子埋怨男子不来赴约的焦急,责怪他不来也不知道捎个信儿来的难过,却也唱出了女子对心爱男子那“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深长情思。
情
因为你,我的心悠悠,总在想念。不知经历过多少个一日三月,我静成窗边的一道风景,一直等你。爱情,就是两条曲线,就是如果我们分开也请你等我,而不是平行线,彼此想念却承诺不起等待。
雨落花台,我等你来
这一次,我没有回好霖的E-mail。
好霖说,江南就像一套棉质内衣,任何时地想来,都是贴近的。即使他现在每个黄昏都走在异国的街道上,他还是习惯像小菲一样把一个纸盒当房子,把渗隐江南的内心当做他在异乡的房子。而我就被他关进那间房子,他只希望这世上有一把锁,可以把他和我锁在那间房子里,我们出不去,一切进不来。
看这封信的时候,向泽就在我的身旁。我们的两双眼睛,盯着好霖写来的每一个小五号宋体字。不长的信早已看完,我们却很久都无法把目光挪离电脑屏幕。
我是害怕自己一回头就传递给向泽我对好霖的原谅和想念,而向泽他,可能也是担心自己再没有先前的勇气对我说,不管你们怎样爱过,我可以胜过。
最后,是我的手在桌子下面伸向主机,强行关机结束了那种面对。
向泽似乎也得到解脱,起身去端来热牛奶让我喝,还有一支安神补脑液。但我还是失眠。凌晨两点多,我坐靠着床背,用静音的方式看一部韩剧。向泽环着我的腰早已睡着。我看到他的头发里有三根白了半截的头发,我凑近,用牙把白的那一截咬掉,断在嘴里的那一刻,我有眼泪落到发根处,我拿向泽没有任何办法,总是偷偷想着要去补偿他,如果眼泪也算是。
我把三截头发放在手机的黑色外壳上,那白更白,白得让我在夜色终于撑不住而开始泛蓝的窗口中,看到一种影像,在某个黎明,在离开江岸出发的一条小木船上,好霖站在船头,向泽站在船梢,我在船中央,阳光一层一层落下来,可我的眼泪流进光阴,也是一层一层,我越来越不知道我爱情应该去的方向。
我从没想过,我对好霖的思念,几乎要让我喘不过气来。
那年的秋天,还没有向泽,我和好霖大学毕业来到那个江南的小城,他做记者,我却一直找不到工作。整天在那个小屋,我无聊得开始把三字经翻译成英文,结果我知道我做了一件更无聊的事,把原本的简洁,繁冗成满纸的灾难。就是那个时候,我和好霖也开始有了争吵。
直到有一天,彼此都坚持自己的理由不回头。
我们有一条狗,叫小菲,是我们恋爱第一年养的流浪狗,我们的呵护,让它小有幸福。那天因为我又应聘不成功,回来后,我坐在地上,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暴躁和绝望,我用力地撕着我的简历,用脚踩,小菲当时在身边绻着,不知是我的样子迁怒了它,还是它在一场恶梦中醒来不得不那样做,它竟扑过来咬伤了我。
就那样,好霖把它扔下楼,落进那个水池里。一连好多天,我都额头上缠着纱布蹲在那个水池的边上用一根竹杆在水里拨动,一直没有看到小菲的身子飘上来。因为这,我开始不和好霖说话,有人说,一个刚强的人,如果没有柔软一笔,他就不是完整的。我喜欢男人在困难前刚强,在心和眼睛里柔软。
我怪好霖的惨忍,我说小菲已到了衰老期,说不定就是哪个早晨,我们再也唤不醒它。但是好霖说他是不允许我受到伤害。但我还是不能原谅。
这年冬天,我认识了向泽。
我每天两次去他工作的药店,不买任何药片,我只是要站在橱窗附近那个绿色的体重秤上,每天,四十三公斤的指针都左右徘徊。
好霖已经离开,我也已经找到工作,在一家外校做临时代课老师。我如此神经质地去那个药店免费称体重,是因为我发现我原谅好霖了,可他却去了那么远。小菲虽然是一条年衰的狗,但是,狗是不会被淹死的。我在这样一条常识里怪自己,我们的爱情其实和小菲没有关系。
有一天,我问向泽,你们的秤是不是不太准?向泽说,是因为人的体重早晚有差,而且你的情绪也有差,情绪浓稠了,指针向左,情绪像江南的习习晚风,那么指针向右。
向泽告诉我,他从我最开始来店里就记住了喜欢留厚厚刘海的我。他站在另一个橱窗那里,每天两次祝福我,指针一天一天向右,因为我太瘦。
向泽在我生日那天,给了我一颗仙人球,很多很多的刺,我不敢触摸。
那个下午我们拿了一条小方毯,坐下郊外的一个桥孔里,我们面对面,抵着双脚,喝光一瓶酒,还抽光了一包烟,酒和烟就在我的二十四岁进弥散到我的血液里了。
我惊奇我只有难受没有醉,向泽也没有醉,但他说了真心话,他说,如果想念可以调焦距,那么他一直在试图想要把好霖调得模糊一点,调到只是一个影像,直至什么也没有。他把头往后仰,一下一下轻轻地磕在桥孔弧形石壁上。最后他说,央求,你不可以是两个方向的破碎。
我伸过手,握住他的,说,向泽,那么你调吧,让我们清晰一点。
天黑了,向泽背我回家,我的双手搭着交叉在他的胸前,我把他衣服的拉链进了又退。我就是如此的矛盾,我们住在一起,但是我却一直不停在犹豫,我要不要给向泽一些关于爱的鼓励。仿佛一直都没有一件事让我来承认自己也是喜欢他的。
向泽回去后他把我放在沙发上,俯下身子,把脸贴在我的棉袜上,我的脚趾感觉到他浑浓的呼吸,我还看到他头上已生出第四根白发。
我没有去拨,我抱紧向泽,我高兴我在第二次看到他的白头发时,找到了为向泽出发的理由,专注于他的头发,有没有再沧桑,有没有再改变颜色,我就可以把埃塞放在一个模糊的焦距里。
我记得很清楚,阴历这一年的年底,阳历明年的年初,向泽才二十五岁。可他已经不设退路地爱上了我。
我决定,待会儿向泽醒来,我会对他说,从此给我安定。想念在失眠的夜里变得漫长,但是每天一粒安定却可以将想念缩短。
我的头发长到冬天,已很长,刘海盖住眼睛。那个周末向泽加班,我在一家小饰品店,买了两枚侧发夹,绿黄红三种平行的颜色,我把发线分在正中央,用它们把头发别住。我的额头上,有关于小菲和好霖的那一道疤痕。
我跑去药店,站在向泽面前,我是想告诉向泽,我可以坦然面对过去了。可向泽看着我的发夹,看着我的额头,他不说话。我有些沮丧,我觉得我可以放弃过去时,但是向泽却不能面对了。
那晚我没有吃安定,半夜起来,我翻遍向泽的博客和他手机里的记事本,都没有一点的痕迹告诉我他为什么一直沉默。他曾经说过,他不想说话时,会找地方写下话。
第二天,向泽没有回来。
一个星期后,好霖的又一次来信让我觉得奇怪,自从那回向泽看到他的信后,我再也没给他回过。我在电子邮箱的发信记录里找到答案,向泽用我的名义,给好霖写信,说我还爱着好霖,说好霖把我们生活过的江南小城当成内衣来贴近心,而我用一枚三色发夹来接近好霖在的地方。
我上网找,知道埃塞的国旗是绿黄红三色的。我的心顿时搅疼,向泽,你不可以用这样一个太过用心的理由来放弃我的?我只是拿那枚发夹当一道彩虹,可以带给我心情的阳光。
而且,你第二个不回来的晚上,我就去理发店剪成了短发,再也没有厚长的刘海,我不再回避什么,大胆露出了额头,理发师还替我拨掉了头上的一根白头发。我也只有二十六岁,它的白,是因为注入了多个黑夜里爱的挣扎,像你那样。
所以,从理发店一出来,我就去了美容院,我从那一刻开始觉得,那道疤痕,从不和好霖有关,我让人将它纹进了一朵蓝色小花的里面,从此,它一直在开放。
我做这一切,我是想,从此我来爱向泽。
可一连十多天,向泽都没有来,电话也打不通。我去药店,问店里其它人,他们说,向泽只是随老板去药厂考察了,还有五天就回来。
晚上,我去阳台,然后我哭了,我和向泽的一切,终于越来越清晰。那盆仙人球,已有了好几个花蕾。
我开始每晚吃两颗安定,我如此不愿醒来,是想像小菲一样,把梦当成我和向泽的房子。
爱情,就是两条曲线,就是如果我们分开也请你等我,而不是平行线,彼此想念却从没有承诺相遇的等待。
我正式给好霖回信,我说他离开的那一个月,我就已来到北京,北京从不是江南。我对江南的理解,不是你那样的,我只觉得江南在每个驻留过的人的心里,都是贴近的,不遥远的。江南,不是一套棉内衣,是它就一直在每个经过的人的心里,挥不去的,只是有关水乡,不关于爱情。
我去向泽的博客给他留言,我说那个仙人球开出了白色的花朵,它的花瓣很厚,它会有很长的花期。我还新开了我的博客,链接地址给他,我的第一篇博写着:今天下雨了,我想你。所以,我在墙上写下:雨落花台,我等你来。我还贴上了这几个字的照片,最后我说向泽,你知道不知道,我写它,用光了我刚买的一管唇彩。你要给我带一管新的回来。
我之所以如此相信向泽,是因为,向泽说过,我就是那个仙人球,安静,素养,很多刺,一旦触碰,别人会疼,我也会疼。但是,只要开出了花朵,那些刺就会柔软起来,而那些疼,也都不在。所以,再疼,他也要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