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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

在爱情中,有两个字,又苦又美。

一个是“等”。等你,来与我相见;等你,来明白我;等你,来爱我。因为等,总觉得你肯定是前世注定般地;因为等,我所有的梦都清朗、所有的时光都为你静好。因为等你,光阴荏苒日月变迁,我年华老去却又那么心甘情愿。

一个是“寻”。在人海茫茫中,寻他,与我的那一份相同;在千万张陌生的面孔中,寻他,与我默契的眼神。因为寻,季季花千树;因为寻,路路灯火香满路;因为寻,夜夜温暖星如雨;因为寻你,我百转千回却又始终满腔热情。

等和寻,到达这番境界,都是刻骨的。

不同的是,“寻”相比“等”,在那痴痴然欣欣然茫茫然间,多那么一点希望——或许,或许下一个蓦然回首中,我就会看见我一直要寻的那个人,他站在灯水阑珊处!

就为这希望之光,你不来,我不老!

辛弃疾(1140-1207),南宋爱国词人。很多人知道,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和战斗精神是辛弃疾作品的基本思想内容,他似乎总是在用自己的作品表达他对那个时代的期望和热情、愤慨和失望。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就不断有人说他的《元夕》根本就不是在描写爱情,它是表达他对山河破碎、壮志成空的悲哀,他是在寄托一种希望,让自己找到自己。然而我不信,不是说刚柔互济是生活里最大的恩赐吗?我不信偏偏他是没有得到恩赐的人,我不信一个如此热血的人,他所有的情感、他所有的孤独和悲哀、他所有的痛苦和眼泪,都只为表达他那英雄而不甘沉没的内心,他为什么不能写关于爱情的经典?如果说爱国是一个人最伟大的情感,那么他为什么不能也在儿女情长的柔情里,感受或透明出一种希望——千百度,又如何?千百度之后,会在一个回首间,看到我想要看到的!

什么样的爱情值得寻找?什么样的爱情值得收藏?或许都是没有条条框框的依据的。

但是有一点是必须的,那就是真情。或许,每个陷进爱情的人都是糊涂的,不管在别人看来这份感情是不是那么重要,但当他们千万里云和月地寻到,当他们刻骨铭心后,在他们这里,那就是珍宝。

既然珍宝,就得收藏。那么……

你愿意收藏我吗?

一、

郑未想不到,眨下眼睛,都能失去幸福。

那天李诺要见一个客户,本来是他约好的,却因为时间上的一点小误差,客户到武汉时,李诺还在深圳候机。

无奈李诺打电话给郑未,让她先去替他见,并再三强调,这位叫董凌晨的客户很特别,上届业务主管啃了两年都没能啃动他,这次能与他达成谈判意向,完全是因为有次无意间这人知道了他女友郑未的职业。

李诺无比激动地说:“亲爱的,这回就靠你了,你跟他扯一个小时后我就出现了,再然后,我会拿到近十万的业务提成,咱去马尔代夫给你过生日!”

这话让郑未开心得赶去咖啡厅时,满脑子都是蓝天空蓝海水,在二十八岁即将来临时,她终于感觉到了快要实现的海水般的幸福。

这一美啊她竟然忘记了李诺之前对那人的相貌描述,李诺的电话此时也关了,想起他说过那人作派很中国风,李诺请他去打高尔夫,他的运动装是改良的唐装风格,请他去泡温泉,他的泳裤竟然也是中国风图案。

在门口一环顾,却有三位先生很中国风。正为难时,前台有人发生争执,收银员说一顾客刚才给的五百元全是假币。

郑未一笑,展示自己本事的机会来了。

一个能识得辨别上下五千年各种宝贝的鉴宝师,鉴鉴人民币那还不是小菜一碟。郑未走上前一番专业的讲解后,收银员不得不相信验钞机真是坏了。

郑未正要说如果还不相信对面就有银行时,一双大手伸到她面前。

“久仰,一定是郑未小姐,一定是,我是董凌晨。李先生说让我们先聊聊。”

一个懂宝的,一个喜宝的,就这样戏剧性地面对面了。原来这董凌晨除了事业有成,还是个热情颇高的收藏家,唐代的碗、宋代的盅、明代的字画等等,他家里都有那么几样。

当郑未聊到这附近有家书画室的镇店之宝是清代某画家的真迹时,董凌晨竟然激动的碰翻了咖啡,拉着郑未就要去看。

李诺从机场出来往咖啡赶厅时,正好经过书画室。因为郑未经常在这里等他,他习惯性地一瞥,看到了正用放大镜看一个古旧砚台的郑未。

李诺以为她记错了时间,还没替他去见董凌晨,火气大地跑进店里就嚷:“看看看,自己都快成老古董了,我说的事呢?”

郑未的眼泪唰地滚下来,这一幕刚好被从二楼看完真迹下来的董凌晨看到。

不管李诺怎么解释,董凌晨都认为李诺侮辱了他的爱好,且对自己的女友也不礼貌,他生气地说:“李先生,我们真不用再谈。”

董凌晨毫不留余地地走后,郑未也被李诺远远地甩在身后,她跑啊跑,好不容易追上他,拉住他喘着气说:“李诺,我们也可以不去马尔代夫的,对不对?”

李诺呲了一下:“听着,从现在起,我讨厌马尔代夫。”

二、

郑未在那家老咖啡馆一直坐到下午。

和李诺在一起两年,每年生日,他都会带她来这里,因为这里有海水一样的壁纸,蓝天一样的天花板,那感觉很马尔代夫。

每一分钟都在失望,李诺可能不会来了,可是下一分钟又在希望,他一定会来的吧?

这种内心的周折,让她一杯又一杯地喝酒,直到喝得对着一只有着青花瓷的杯子向服务员讲青花瓷的历史。服务员是个小姑娘,一手揪着围裙一手捂着嘴笑,说:“姐姐,青花瓷的历史,周杰伦也知道吗?”

郑未愣了好久,然后对小姑娘一笑。也是,青花瓷,只是周杰伦的一首歌名,马尔代夫,不过是她的一个幸福梦想,他那天都那样说了,她哪用惦记这么多?

有同事发短信来,说有人找你,还带了花。

郑未眼一热,李诺他到底还是记得今天是她生日的。那么只要他来,即使他是要来说分手,她都原谅,她都能坦然面对这样一个完整的结局了。

一路跑到公司,看到的却是董凌晨。

他在和一个小伙子说着话。一旁的同事告诉她,那小伙子花五千买的奥地利水晶项链,想来做份鉴别书,一起送给女朋友,以示忠贞不渝。

而董凌晨正告诉他,他那水晶项链是假的,理由是,他虽然不是鉴宝师,但他的父亲是从事地质工作的,他从小就知道,真正天然的水晶,其实是很珍贵的。

还真的就是人工合成的水晶,小伙子看起来都要哭了似的,那份真诚,让郑未竟然也有些难过。为了成全一份美好的心愿,她剪下小伙子衬衣领子角上的小纽扣,将它完美地系在项链的接口处,告诉他说:“现在,它是无价的,相信你的真心,它不需要鉴定书。”

董凌晨为她的话鼓起了掌,这才递过花,说明来意。

原来上次那个书画店的老板,见董凌晨是个收藏控,打电话说他店里还有把折扇,是哪个皇帝用过的。董凌晨拿不准,想请她去看看。

对这个人,郑未真是又气又喜,气的是,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和李诺不会闹翻,喜的是,难得遇到一个能一起分享鉴宝的朋友。

她接过花说:“如果是真品,如何?如果是赝品,又如何?”

董凌晨说:“真品,我请你吃一次饭,赝品,请你吃十次饭。”不等她问为什么,他马上又说:“如果是赝品,我就不会破财啊,所以要多请。”

三、

每次吃饭,董凌晨都会带一样他的宝贝来让郑未看。每当郑未鉴别出他真的从民间淘到了一样小宝贝,比如一把明代的小汤匙之类时,董凌晨都会高兴得像个孩子,直搓着双手,说要请她吃十次饭。

郑未笑着问他不是说鉴出赝品才请十次的吗?董凌晨高兴地摆手,说真品更要请,因为验出一样真品,就等于验出了他的眼光。

也不知鉴别了多少小汤匙、小酒盅什么的,董凌晨往后许下的请吃饭次数都得以百来计了。他乐此不疲,郑未也渐渐觉得,她并不在意吃饭不吃饭,她在意的是在专注的目光和触觉中她在每件小物件中上所得到惊喜。

事实上董凌晨的那些东西中,赝品占绝大多数,但是,她依然喜欢这个过程,对一个喜欢珠宝的女人来说,琳琅满目就是快乐,但对一个喜欢历史气息的她来说,琳琅满目就是可以天天鉴宝,哪怕只是一只又一只的小汤匙。

董凌晨的心态也非常好,每当郑未放下放大镜,望着他耸肩时,他都会可爱地皱着眉头不紧不慢地说:“啊!又错了啊?”那表情就像一个小学生,刚刚学到某种数学题的简便方法,到处用但又到处错后脸上的那种无奈。

他从没有恼怒过,他的说法是,即使是赝品,但他发现它们并带回来时,他是喜悦的。

那天董凌晨又打电话约她吃饭,郑未不想去,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不用这么客气的。”但是董凌晨说:“让我再请一次吧。”

她有点不耐烦地她说:“真不用,往后再淘宝贝时,叫上我吧,我帮看看就是。”

郑未的心情最近有点坏,下午她关了手机,一个人在街上散步,想走累了,就随便吃点饭,然后回家睡觉,这些日子,她都没有跟李诺联络,但是不联络,不代表她就忘记了他。她依然像个安静的想要盼到幸福的女子一样,等着她的爱情的真品到来。

或许李诺只是在冷静,或许……她知道自己从心里在原谅着李诺,就好比董凌晨总是原谅着自己找到的那些赝品宝贝一样。

经过一家婚纱影楼时,看到那里正在楼体上拉巨幅广告,蓝色的背景、洁白的婚纱,并有广告语:如果你们有时间,我们甚至想带你们去天涯海角拍婚照!

郑未觉得自己好没出息,竟然会对着这么一个广告,就湿润了双眼。她知道自己特别特别想李诺。不知不觉,脚有些不听使唤,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李诺的公司,保安换了,问她找谁,需不需要打电话告知?她说不用,在大厅的沙发里等着就好。

四、

李诺下楼来看到郑未时,先有些愣住,然后还是坐下来和她说话,说哪里新开了一家餐厅,他一直记得要带她去的。

他解释着一切,仿佛他从来没有错过,他只是没有机会跟她说清而已。但是如果在半小时前,这一切可能会让她流着眼泪相信,但现在不会了。

郑未觉得自己真是失败,她的幸福,直到二十八岁,她才鉴定出了真伪。

李诺所在的公司老总是年轻的“富二代”,把公司经营得人文又活泼,大厅里,有一面玻璃墙上贴满了公司集体旅游时的照片,年轻的保安走过来跟她一一介绍着。

原来那次和她吵架后,李诺很快有了女朋友,据说大有来头的,她现在才明白,李诺以前总说,找个宝贝女友,可以少奋斗。他识的宝,是一种可以让他得到好处的宝。

而她再懂宝,也不是他眼里的宝。

但是今天,他根本就不说要跟她分手的事。他或许还是可悲地想把她当作一块看看能不能再利用一下的宝石。

她笑笑说:“你错了,李诺,我是来跟你讲,我那里还有你的许多东西,如果你不要,我就扔垃圾筒了。”

转身的一瞬间,她泪如雨下。

她不知走了多远,看到董凌晨,背着个大的黑色的包,蹲在邮局旁边的树下看摆地摊人的邮册。

郑未虽然伤心,但不知为何,她还是紧张他又会买下那本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收藏价值的邮册。

不想让他看到眼睛红红的自己,便拿出电话,这才知道电话一直未开。

打开手机,上面竟然整整有三十条未读短信,全是董凌晨发来的。

“郑未,今天想请你吃饭,是因为今天是我生日。”

“很想请你最后再鉴一次宝,它对我很重要,虽然知道它绝对是真品,但还是想请你看一看。”

“这块紫水晶簇,是我父亲在野外开采时找到的,我想把它送给你。”

“我喜欢你。”

“郑未,我喜欢你专心鉴宝时的样子,这让我的心很沉静,也让我越来越明白,你原来就是我这么多年来要寻找的宝。”

“其实我除了古董,没有钱。你会介意吗?”

……

郑未哭了。或许她也是喜欢他的吧,因为如若不喜欢,怎么会在李诺公司的大厅看照片时,听到保安几句有关李诺女朋友的话,她就轻易地相信并彻底放弃他。这种风格不是一个真正鉴宝师寻找证据判断对错的态度,可是她还是那么做了。爱情的真品与赝品,没有证据所依,完全就是心来鉴的。

于是,在看完了所有的短信后,她回复:“放下邮票册,转过身来,收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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