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幸福的人有着大致相同的幸福,而不幸的人却有着各自的不幸。人生就是幸福与不幸的交叉集合,要能享受幸福,也要学会承受不幸;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人生无非就是哭和笑,缺少了其中的一样都是不正常的。
1.泪水拌米饭
医院楼下的院子里,王天航依旧发呆地坐在长椅上,太阳已经从空中慢慢地发生了转动,此时正灼灼地照在他的身上。汗水顺着身体流淌,浸湿了衣服,王天航才从回忆中暂时挣脱出来。或者说,王天航已经不想,甚至是不敢再回忆往后的那段经历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是战场,什么是军人,什么是生死离别!王天航的本质是懦弱的,只是后天的军事训练让他看起来外表变得坚强而已,阴霾和恐惧一直笼罩着他的内心,至今不能散去。
王天航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屁股被弹簧弹起来一般从长椅上离开,快速地向医院的食堂跑去。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估计林可可此时此刻正在病房里挨饿呢,王天航觉得自己这个护理太不合格了。
食堂的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队,王天航找了一个队伍相对短一些的窗口排在了后面。医院的食堂里,所有的人都是急匆匆的,脸上很少有笑容,这里注定不是一个人呆的地方,即使再正常的人在这里呆长了,也会变得精神失常。
食堂里的饭菜品种还是不少,价格也比较合理,王天航买了一份红烧鸡块,二两米饭,便急匆匆地往病房里跑。王天航推开病房的门,胸脯上下浮动,喘着粗气。
“你怎么了,气喘吁吁的?”林可可看着王天航,发现了他手里端着的饭菜。
王天航没有解释,走到病床前,“你饿了吧?都是我不好,忘记了时间。”说着,王天航把饭菜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林可可看着王天航的汗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没有再说话,她把耳机摘下来,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王天航离开的这段时间,林可可一直在听MP3里的军歌,一首首,一遍遍,军歌让他更加了解了军人。
“快吃吧!”王天航催促着。
林可可把一次性筷子掰开,夹起一口米饭放进嘴里,米饭在口腔里慢慢地搅动着,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滴落下来,掉在了饭盒里。
“你怎么不吃菜呀?多吃一些肉身体恢复得才快。”王天航没有发现林可可的异常,因为林可可把头埋得很低,故意逃避王天航视线。
“你怎么还不吃肉呢?莫非像你这么瘦的女生还要减肥不成?”王天航干脆自己动手,把两块丰满的鸡肉夹到了盛着米饭的饭盒里。
“喂!你怎么了?”王天航这时才发现林可可在默默地掉着眼泪。
林可可还是不说话,大口大口地把米饭和鸡肉往自己的嘴里填。王天航很是纳闷,自从进了医院林可可就和火车上完全变成了两个人。火车上的林可可爱说爱笑,清澈见底;现在的林可可忧郁多变,难以琢磨。
“是不是这饭菜太难吃了?”王天航胡乱猜测着原因。
林可可突然抬起头,泪水就像被两道闸门堵住了,它们在眼睛里充盈着,但绝对不会跨过闸门流淌下来。
“你放心,我没事儿。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发起神经来就会流眼泪。不过已经有好多年没流眼泪了。”林可可用手揉了揉眼睛,泪水浑水摸鱼般地被释放掉了。
“好多年没流眼泪了,那也就是说你已经好多年没发神经了,是不是?”王天航故意拿林可可的话开玩笑,虽然他不擅长在女孩子面前玩冷幽默,但还是冒险了一把。
“不是我不想发神经,而是我没有机会发神经。”林可可没有笑,看来这个冷幽默是失败的。
王天航越听越糊涂,他第一次听说发神经还需要机会,看来女人心似海深,不是像王天航这样的男人能弄懂的。不过王天航好像听过这样一句话:不发神经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王天航只好这样理解:林可可之所以发神经,是因为她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看来今天我给你创造了一个发神经的机会,对此我深表歉意。”王天航今天大胆地玩了第二把冷幽默。
在女人面前,王天航注定是个没有幽默感的男人,林可可依旧没有一丝笑容。
“谢谢你,王天航。”
不过这句话倒是让王天航感到很意外,林可可的这句谢谢是什么意思呢?是谢谢自己把她送进医院并进行照顾,还是谢谢自己给她创造了一个发神经的机会呢?
“谢谢你,让我重新找回了自己。我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泪水,不再会哭泣,可今天你让我的泪水再生了,也让我的人生再生了。”
王天航晕得厉害,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莫名的泪水拌着米饭,莫名的解释拌着自己满脑子的浆糊。他感觉自己的情商低得可怜,也许林可可有着不为人知的经历,也许那些米饭和鸡肉具有某种催化感情的能力。
2.交换故事
林可可的泪水停止了,她大口地吃着米饭和菜,好像要把过去的经历一并吞进肚子里,被肠胃消化掉,永远不要再回到自己的记忆里。
王天航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恐不慎触发了林可可哪根不正常的神经线。他静静地看着林可可大口地吃饭,这是他最愿意看到的事情,吃得多身体恢复得就快,自己便可以早些离开医院去部队报到了。
“我吃饭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笑?”林可可突然抬起头看着王天航,嘴角还粘着一粒米。
“一点儿也不可笑,很有笑傲江湖的女侠风度。”
林可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饭粒喷了一桌了,看来王天航今天总算成功地幽默了一把。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怪,很不正常?”林可可似乎很在乎王天航对他的看法。
“你很正常,最起码比我正常。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人生无非就是哭和笑,缺少了其中的一样都是不正常的。而我,可以放声地笑,却不敢放声地哭,我怕别人笑我懦弱,笑我不是男人,可我真的是一个懦弱的男人。”
林可可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在她的心目中王天航不是一个懦弱的男人,而是一个坚韧勇敢,有始有终的男子汉。她不知道王天航何出此言,莫非一个坚强的躯壳下面,也会隐藏着一颗脆弱的心脏,林可可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不如咱们两个交换自己的故事吧?”林可可突然提出了一个令王天航意想不到的要求,“别担心,你不会吃亏的,我先说自己的故事,如果你觉得物超所值,就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如果觉得没有满足你的猎奇心,算我免费赠送你的,你就不用讲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王天航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他答应了林可可的要求,最重要的原因是王天航也很想知道林可可的故事,她为什么不肯把家人的联系方式告诉自己,为什么脾气突然变得古怪,在故事里也许能找到答案。
“你准备好了吗?”林可可问王天航。
“准备好什么?”王天航不太明白林可可所指的是什么。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的故事很惨的,可别哭得稀里哗啦的,影响了你的军人的形象。”林可可故意装得很轻松,但这更加难以掩饰她内心的阴郁。
“你放一百个心,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在我最擅长的就是装得很坚强,没有人会看到我的眼泪,从那次事件之后。”
“那次事件,是什么事件?”林可可追问。
“你不说要先讲的吗?现在开始吧!”
林可可停顿了一会儿,开始讲述她故事。果然如林可可自己事先所说的,她的经历会让大多数听众落泪。
原来林可可出生在福州市,父母都是工人,虽不富裕,但三口之家生活的其乐融融。一切都在林可可6岁那年发生了变故,父亲在下班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尸体直接被送到了太平间。奶奶怕6岁的林可可受到惊吓,没有让她去见父亲的最后一面。至今在林可可的记忆里父亲还是一个高大的形象: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胡须剃得很干净,骑着一辆飞鸽牌二八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去上班。
父亲的离去让完整的家庭变得破碎,家里缺少了欢声笑语,增添了唉声叹气。但林可可还有母亲,还有奶奶,仍然是一个有人疼爱的孩子。接下来的变故发生在一年以后,母亲决定离开这个家,她要去特区打拼,那年她30岁。林可可跟着60多岁的奶奶一起生活,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奶奶丝毫没有让林可可受到任何委屈,没有让她觉得自己比班里其他的孩子低一等。母亲开始离开的一段时间里,还会给家里写信,打电话,寄钱。后来,信少了,电话不打了,但钱却寄得越来越多。再后来,就只能收到钱了。不过,奶奶好像很生气,再也不要母亲的钱了,她把那些寄来的钱如数寄了回去。奶奶没有告诉林可可原因,但林可可却从旁人的议论中知道了真相。
母亲在特区的一家台资企业打工,她干得很出色。林可可的母亲就像现在的林可可,长得漂亮,而且更有风韵。董事长看上了她,没有男人的女人,只有她自己心里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们结婚了。但是林可可的母亲隐瞒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还有一个女儿,她知道董事长是不能接受一个有女儿的女人的。所以她只能偷着给林可可和奶奶寄钱,不过都被退了回来。后来林可可的母亲去了台湾定居,从此母女便形同陌路了。
第三次变故发生在林可可上初一的那年,奶奶积劳成疾离开了林可可,她成了孤儿。泪水在那个时候哭干了,所以从那以后林可可几乎再也没有流过泪,直到今天,王天航的关怀让她想起了奶奶,这才再次落泪。
亲戚们不愿收留林可可,社区联系了孤儿院,从此林可可的少年时期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只有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才知道,想在那里找到真正的亲情是多么奢侈的事情。林可可不算聪明,但她努力读书,初中毕业以后她便去一所职业中专读书了,这样可以使她早些脱离孤儿院,那个她再也不想回去的地方。林可可遗传了母亲的美丽,职专毕业以后,她到一家航空公司应聘,经过上岗竞争,她成为了一名空姐。
从此,她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空中度过的,她不愿回到自己曾经生活的伤心之地。但每年也必须回去一次,那就是奶奶的忌日那天,她会去看奶奶留下的老宅,她会去奶奶的坟前磕头,跟她说心里话,也只有在那里她才会哭。
今年在回来给奶奶上坟的火车上遇到了王天航,这是她的运气,因为她还遇上了泥石流,王天航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世界上幸福的人都有着同样的幸福,而不幸的人却有着各自的不幸。人生就是幸福与不幸的交叉集合,要能享受幸福,也要学会承受不幸。
“我的故事讲完了,该你了。”林可可表情很平静,似乎这段往事从此真的跟自己说再见了。
“你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儿,跟你比我是个脆弱且懦弱的男人。”王天航也曾试图把那段记忆擦除,可是大脑被格式化了N遍,唯有那段数据能够自我修复。为了信守诺言,如今王天航还要把这段数据再次调取出来,显示在屏幕上让林可可看个清楚。也许擦除那段记忆的最好方法不是格式化,而是把它放在阳光下暴晒,让它挥发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