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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杰夫特军事学院,座落在大公国东南历史悠久的名城的胡安城,在大陆学院的总排名榜上列第七位。学院设院部一,分院五处,分别在大公国首都努帕斯、第一军司令部圣沃鲁、第二军司令部新波洛茨克、第三军司令部瓦尔加以及东部沿海的港口城市康斯坦察。

每年夏秋之交,便有数以万计的适龄学生涌入胡安城,等待报名招考,这也构成了胡安城的一条独特的风景线。胡安城原本是大公国东南部的小镇,在杰夫特军事学院创立之后,尤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才,使得小城的各项事业欣欣向荣。到如今,胡安城已经是一个以旅游业和手工业为主导,拥有十五万人口的中型城市了。在学院年度报名前夕,这里基本家家户户都会打起“食宿”的招牌,借以在求学者身上赚些收入。

杰夫特军事学院院部,设立在胡安城东风景最佳的普斯科夫湖中的奥拉岛上。奥拉岛四面临水,占地1280公亩,北面是著名的哈尔斯贝里浮桥。

每年十月,通过入学考试的新生被派往总部和各个分院。由于考虑到地域的关系,几乎所有的新生无一例外地被分配到最靠近家乡的分院,在这些学生学成之后,他们将会加入到军队的各个部门之中,当然一线的力量是占有绝大多数比例的。

步兵、骑兵、弓兵、魔法师是军团构成的基本要素。在迫使米扬河改道的工程中,摩堪维那亚帝国的魔法师队伍发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作用,这同时也给了皇元大陆诸国一个明显的信号。自那一年开始,全大陆又陆续有二十多所魔法师学院开办起来。魔法师成为一个专门的职业名词,则出现于大陆历993年的《摩堪维那亚帝国国防咨文蓝皮书》中。

受最近几年战事的影响以及军队对魔法师日益增多的需求,杰夫特军事学院也不得不在奥拉岛开办了魔法师分院,招生五百名,其中就有勉强通过了入学考试的莱顿·希尔。

这一年,已经是莱顿混迹于学院的第三年了。在偶然中结识了比他大两届的学长图拉丁·博德之后,莱顿很高兴地看见,他的朋友第一次达到了两位数。

在莱顿眼中,图拉丁是一个机灵、有冲劲、有志向、学习又十分刻苦的人。他在步兵分院学习,主修剑术、指挥和后勤保障。听说其剑术分很高,摘得了毕业考试全院的第十名,所以才被学院破格保荐到骑士团军部去,不曾想会在圣丽奥城碰见他。

图拉丁的朋友真是遍布学院,他的人虽然已经离开学校,可是影响力仍在。与莱顿同级的学生会副会长嘉琳,对可怜的莱顿照顾备至,听说她是图拉丁在学校的女朋友,不知道现在如何。

通过嘉琳的关系,莱顿认识了好些平常理都不会理他的强壮朋友。嘉琳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身边总有着一群出众的俊男帅哥,莱顿发现,那些俊男以及帅哥都不曾对他流露出怀疑和忌惮,而竟然把他当作可以谈心的对象。也许,是莱顿自身的原因,他实在是太瘦弱了,无论他每天做多少次运动,在击剑场上或马术馆里努力多少次,他最终仍只是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得走的玉米棒子。

追求嘉琳的团队中,有一个人名叫韦泰利,他是从东北方的邻国普济和罗尔斯群岛联合王国送来的留学生。这个拥有出色枪术和骑术的家伙,长得文质彬彬。他有着七尺二寸的个子,一头黑色的卷发。笑起来时下唇会向下拉伸,特别有吸引女孩子的魅力。然而,嘉琳对他完全不假辞色,有时候竟会激烈地与他争执,看起来他的希望挺渺茫的。

出于不知道什么样的心理,莱顿今天想主动结识这一个被女人鄙薄的家伙。来到学院的这两天,他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在想着查尔斯·马理斯的话。父亲萨恩斯的态度使得他彻底地绝望了,他虽然希望自己能够在家族中立足,但他无法打倒父亲,然后摇身一变成为家长。没有什么事情比起有一个糟糕的父亲更令人烦恼不安的了。

这是个好机会,韦泰利似乎遍寻嘉琳不着,正准备离开学生会的办公室。

“韦——”打定了主意向他招呼的时候,莱顿正在学生会里机械地帮忙做着剪贴和板报,那些是在嘉琳软语恳求下他不得不去做完的工作。

韦泰利正匆匆地往回廊外面走,闻听声音,他诧异地回过头来,脸上充满了惊讶和好奇的神色,“你……在叫我吗?你是莱顿,那个不说话的小子吗?”

韦泰利重新往回廊里走来,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他慢慢推开房门,进入到学生会的这间仓库里。他轻轻地皱起眉头来,笑了笑,似乎这里的霉味影响到了他正常的呼吸。“嗨!”

莱顿不自然地向他打了个招呼。韦泰利是那种健康和有优越感的家伙,实际上莱顿的心中,有一处很大的阴影,他有种惧怕也有种担忧,似乎他不应该去接近不同于他的那类人。

“啊,你在这里呆着干嘛,是不是在等嘉琳小姐的约会?”韦泰利哈哈大笑。

莱顿不禁苦笑起来,“有那么好笑吗,韦?我只是按照她的吩咐,剪贴这些东西,并要写完那几块板报。你在找她?”

韦泰利摇了摇头,走过来认真地看了看对方。忽然,他坐下来,拿起几块图案很认真地说道:“这些贴在这儿不好,你从没做过这些事情吗?”

莱顿的两脚在地板上前后摩擦了两下,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神,“怎么了,我……我经常做呀,难道有什么不妥?”

韦泰利的黑眼睛闪动了两下,露出分明的讥诮之色,“啊,莱顿小子,你不觉得这样贴更好看吗?”

他拿起胶水,将图案重新排列了一下。莱顿定睛看去,慢慢地露出喜悦的笑容,“嚯嚯,你真棒!”

“哦,这里是学院的历史介绍呀——”韦泰利没有答话,只是翻起了旁边的一本与剪贴相关的大厚书,忽然他惊讶地道。

莱顿放下手中的活儿,凑过脑袋看去,他念出声来,“哈尔斯贝里浮桥……”

韦泰利微微一笑,忽地合上了书,眼光渐渐变得入神,遥望窗外。“哈尔斯贝里浮桥!就是这座桥激励着我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求学。你知道关于浮桥的事情吗?”

莱顿摇摇头,在这里三年了,他甚至不知道学院的院长名字。至于学院的历史,哪怕是他这个已经剪贴过好几次板报的人,也忘得只剩下校名了。

韦泰利的语气缓缓,似乎在诉说着心中的一个梦想。“知道吗,它是由十八艘从利克斯河驶入普斯科夫湖的二级兵舰组成的。”

莱顿点了点头,心想怪不得那座桥摇摇晃晃,原来底下垫的竟然是船啊。

韦泰利见到他的神色,毫不为意,继续说道:“当年创立这个学院的院长杰夫特·马里勋爵,曾因资金紧张向公国王廷申贷过款项,公国著名的“铁血公爵”卑尔根大公亲自指示,免利息且无限期地借贷给勋爵50000枚金币,这已经相当于政治拨款了。而当马里勋爵在这座岛上创立学院之后,因为造桥的事情再次向公国请款。时值公国困难时期,卑尔根犹豫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从精锐的海军中抽调十九艘二等兵舰,并亲自赶至胡安城,命令在这里建造起一座半永久的浮桥,这就是哈尔斯贝里浮桥。这座浮桥的建造,从一方面说明了公国培养军事人才的决心,所以说,教育、技术、人才这些方面对一个国家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因素啊。”

莱顿敬佩地笑了笑,竖起了大拇指,“说真的,我很佩服你,韦。你学习优秀,人长得又俊,有很多女孩追你……”

韦泰利哈哈大笑,道:“这跟有没有女孩追有关系吗?”

莱顿也笑,“我不知道,或许有吧,因为没有女孩追我,所以我才觉得你很行。”

韦泰利的笑容渐止,他重重地一拍莱顿的肩膀,道:“别灰心,会有姑娘追你的!你是个不甘心默默无闻的人吧?”

莱顿感到自己心中的某根弦被眼前这个男人不经意地触动了,他的脸抽悸了一下,勉强笑着转移话题道:“别开玩笑了,谁会追我呢。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什么条件的。”

“爱情是勉强不来的,我想只要情投意合,任谁都可以走到一起。你见到嘉琳就跟她说,我爱她!我想爱她一辈子!”

莱顿肩头一颤,无意识地应了一声。韦泰利笑了笑,站起身道:“莱顿,今天我发现,你不象他们说的那样,你是个有骨气的人。我希望能跟你作朋友!”韦泰利的感觉总是那么恰如其分。

“哦。我也希望!”莱顿轻声地道,不过他的话一直到韦走出房间的时候才脱口而出,刚刚在韦泰利殷切的目光的注视下,他反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莱顿是一个胆怯自卑、懦弱无能的人,这是他的同学们的普遍看法。

这是个没有本钱加入到步兵和骑兵行列的家伙,如今虽然混进了魔法师分院,可是终究还是要被淘汰出局的,这是莱顿的导师们较为一致的看法。

当然,这些评论者中不包括分院的精神力导师简·吕曼。

简是一个寡妇,三十五岁,她的丈夫死于八年前的马菲力地区的战争。

凭借着自己的一点点积蓄和丈夫还未获得骑士称号的那一点点死亡补偿,简带着一个女孩艰难地过着生活。原本,她是在瓦尔加城魔法师协会工作,因为一技之长,以及杰夫特军事学院开办魔法师分院的紧迫形势,她这才找到了这份报酬丰厚的工作。

魔法师都需要修炼精神力。精神力越强,可以收集和释放的魔法能量就越高,因此,每一个想成为正式魔法师的实践者都把强大的精神能力这个要素放在综合考量的第一顺位上。

简勤学苦练,又懂得因才施教,在分院学生中声望仅次于院长。

这一天的下课之后,简又看到那个瘦小的、脸色苍白的男生,正悄悄地尾随在她的身后。

“啊,莱顿同学。”从走廊下台阶之后,简故意停步脚步,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她的眉毛一挑,似乎在问他说“有事吗”?

这个瘦小的男生,有着发黄的干枯短发,他的身体严重的发育不良,在学院的三年中,他吃着最可怜的食物,而且也基本上不和别人说话。

“老,老师……”莱顿那双充满了疑问的眼睛,使得简的心立刻软下来。

“哦,你是有什么问题吗,那到我的办公室来说吧。”

虽然被人跟着有一种不安和不适的感觉,但导师简总是觉得,眼前这个有时候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男孩,有着不同于别人的精神能量。他有自控力,有创造力,而且敢于否定权威。这从他们不多的几次交谈中可以看得出。

魔法师分院的非教学建筑,都在最靠西面临湖的地方。简带领莱顿来到一处小型的两层建筑旁边。这是个简易的木构房,下面是马车房和马厩,上层是十来间办公室和休息室。

简的房间在廊道的最东面,廊道的木窗糊着纱,可以听见成群结队的知了在嘶哑地唱歌,热气腾腾地象蒸笼一般。而脚下伊伊呀呀的地板,则给人一种不稳定的感觉,莱顿尽量小心不发出声音,因为他觉得那样会让简不悦。

简打开门,默默地念叨着一段咒语。她的房间里原先放着几桶水,此刻水溢出来,在地板上迅速地凝结成冰块。一股冷气向门口扑来,莱顿舒服得竟轻轻呻吟了一声。

简的脸上露出稍稍的羞涩,“啊,这个魔法还没有练纯熟,真不好意思。主要是因为里面太热了呢……”

莱顿跟随着简走进办公室,他的眼光忽然黯淡下去,“老师,我,我是不是通不过毕业考试了?”

简静静地看着他一会儿,直到他低下头去。她尽力地放缓语气,不想让自己伤害面前的这个学生。“莱顿,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的努力,没有努力过,就不能说不行,知道吗?”

莱顿坐在靠着木桶的地方,背后的寒气使得他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老师,我想努力,可是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没有力气,拿着剑也觉得吃力,我也没有办法使出魔法,我练了三年了,可是我连照明术都用不了!老师,你知道我是多么用功吗,我连吃饭和睡觉的时候都在冥想……”

莱顿的声音一哽,他想起了1850枚金币的巨大债务。

简怜悯地看着他,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作为老师,她还真没有办法来安慰这个先天性机能残缺的孩子。

虽然莱顿并不属于残废,但他没有健康的体魄,体内也没有魔法元素流动的迹向,在这个乱世之中,恐怕比残废还要不如。

莱顿哽咽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简老师,学院里只有你会听我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呢,莱顿。每个人都有自己困难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更需要关心和爱。”想起了自己八年的辛酸历程,简·吕曼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滞住了。

莱顿抬起头来,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似乎幻化出他的母亲的面容。那么和蔼与充满着爱的声音,使得他感动不已。

“老师,我是一个废人,我知道。从懂事起,我就再没有享受过这种爱。我的父母是惠特鲁城的下级农民,我们家世世代代依靠米拉河灌溉下的三十亩地为生。小时候,我记得虽然家里的收成不多,但我和我的妹妹们仍然可以吃得上燕麦做的黑面包,过年或者过节,我们还可以吃到酒酿、大麦粥。可是,这种日子后来便没有了。水源干涸,湖泊和池塘萎缩,沙化的河道上布满了腥臭的死鱼……河道断流之后,我的父母得从家里往北方走二三十里,才能拖回一车或半车的水,每天如此。田地在几年内越耕越少,最终颗粒无收。我没有办法帮他们,老师!我背不动水,我干不了农活,我甚至不能骑马,因为,那会使我发晕。我充满了绝望,尤其是在父亲开口骂我的时候,我更加的绝望……老师,我是通过借贷才能上得了学的!我能够来这里,我真是幸运!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如果说我的家乡是地狱,这里就是天堂……”

简听着他的话,心中充满了震惊,她不敢相信这个为中上阶层而设立的学院竟然会有这样贫苦的孩子!如果莱顿·希尔说的都是真话,那么他应该享有学院提供的补助金,而那些自以为是的孩子们不该再对他冷嘲热讽。看着他低着头,一脸惭愧的样子,简觉得自己的母爱在升华,一时间她忘却了自己师长的身份,轻轻把他搂在自己怀里。

“哦,天哪,我的天哪——”她小声地感慨道,“有的人为了消磨时光而烦恼,他们有没有想到过,有为了生计而终日劳苦奔波的人呢!”

莱顿眼圈一红,“简老师!”

长久的沉默之后,莱顿轻声地道,“我什么也做不了,老师。我不只一次地想到了去死。”

简微微地一震,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放开他,盯着他的眼睛看,“莱顿,你是个很勇敢的人,你才十九岁,虽然看上去连十五岁都不到……可是你是该鼓起勇气面对人生的。你的道路还长,为什么要想到死呢。”

“我知道那是不对的,可我没有办法克制住。我被人耻笑,被人嘲弄,被人戏耍。所有的人都觉得我不应该来这儿,我也不可能通过考试,我知道他们是对的。简老师,我通不过考试的,是吧?”

面对这一个执着地提问题的男孩,简的心里涌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烦燥。“莱顿,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借贷进入学院呢?”

莱顿慢慢地低下头,他咬着下唇,不说话了。

简微笑着道:“是为了向别人证明你自己,还是想告诉他们,你也可以当兵,也可以上战场呢?”

“也许,你是为了实现你童年以来的梦想,你想和别人一样,但是做不到,对不对?”

莱顿低声而无奈地道:“别说了,简老师。”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的。”简拍拍他的头认真地道,“相信我,莱顿,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道路,这条路是要依靠他们自己去走、去闯。没有一个人能够轻易地成功的,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彼德斯吗,那个著名的古典派诗人,他是一个瞎子,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他写出了史诗巨著《阿芙琳罗尔娜》和《伯恩帝国衰亡史》,被千古传颂……战略奇才,塞利托亚特王国的迈尔斯·华特伯爵,他是个两腿残废的人,但是在保卫普鲁特里半岛,以及反攻摩堪维那亚帝国的战役中,如果没有他的指挥,恐怕塞利托亚特王国早已灭亡了。其实不只是这些人,还有许多向他们那样,身残志坚,从不放弃希望的人,他们可以努力地去创造未来,何况你这样四肢健全的人呢!”

莱顿的眼光放亮,那几个令他心潮澎湃的名字,竟然是有那么曲折的背景的。可以相信,那些人所经受过的痛苦和折磨,一定比他要多得多。是啊,为什么别人行,我就不行呢?在这些日子被那些好事的同学折磨得精疲力尽之后,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那,那我该怎么做呢,简老师?”

简·吕曼语重心长地道:“莱顿,身体的好与差只是一个方面,这不能主导着勇敢者的人生进程。你需要有勇气去面对,更要有信心,这些东西恐怕比好的身体更加重要。你一定可以做到的,知道吗?”

莱顿用力地点点头。简笑了笑,轻声地道:“莱顿,以后,我就是你的姨妈!”

男孩的神情一震,眼眶立刻湿润了起来。

8月1日的傍晚,魔法师分院学生会举行了一次纳凉晚会。按照传统,杰夫特军事学院的纳凉晚会已经进行了三十多届了,各个分院的情况都不一样。当然,晚会方面也由原来单一的狂欢,改成了现在的以歌舞和演讲为主要形式,多姿多彩的娱乐活动,对学生们来说,可以结识到新朋友,或者认识异性伙伴,自然是非常难得的好机会。

嘉琳·弗丽娜气喘吁吁地跑向学院的图书馆。

图书馆在魔法师分院东面的马术训练场旁边,需要走十五分钟的路程。嘉琳身为学生会的副会长,晚会的事责无旁待,但是当她在人群中终于没找到莱顿的时候,她心中的失望和愤怒再无法忍受。

“这个死小子!累得我千辛万苦地为他张罗着介绍女朋友,答应好的事情他居然敢变卦!”喃喃自语的嘉琳冷着一张脸,冲进图书馆大楼,“肯定又是在阁楼上看书……什么书需要看得那么入神?!”

这个问题是嘉琳一直想弄清楚的。当初,她的男友图拉丁莫名其妙地认识了莱顿并和他成为朋友以后,她的麻烦就一直未断。莱顿·希尔恐怕是这个学院最最烂的学生了罢!除了那些无聊的学术课,他没有一门专业科目得到过及格以上的分数。他胆小而且不善言谈,被人欺负了之后也只会蒙在肚子里。嘉琳开始并不喜欢这个瘦小得象未成年似的男孩子,然而不知为何——也许是图拉丁的作用,她慢慢地把他当作普通人来接近。

如今,嘉琳和莱顿的是一种保护和被保护、关心和被关心的奇怪关系。她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莱顿虽然很烂,但却是个少有的用功的人。没有人象他那么努力,虽然他碍于先天的身体条件,总是令人耻笑,但他的理论和知识水平都异常高超。在战略学的科目中,他成功地通过了被称为“杰夫特学院第一战略家”的翁沙贝尔斯导师的苛刻题目,并以满分通过考核。还有战术学、后勤保障学和公国战史等等课程,他都是以全院的最高分通过的。

难以想像,这样一个瘦弱的身体,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力。虽然嘉琳对此仍感到万分的惋惜——因为他毕竟无法成为正规军人,也无法靠体力优势取胜,在这种时期,各国纷争乱战,尤其需要那种强健有力、精通战技的家伙。

无论怎样,嘉琳现在是非常生气。她躲开图书馆一个自己的追求者的搭讪,迅速地跑上楼去。莱顿曾通过图拉丁的关系,在图书馆最上层借到一间破阁楼,他可以随意地借阅馆里的藏书,只是他必须义务地帮助整理和排架。

嘉琳“砰砰”地敲了敲门,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礼貌,反倒是门内的人意识到什么,赶紧跳起来开了门。

“啊……嘉琳小姐!我,我忘了,真对不起!”

失约者看见一双冷酷的瞪着自己的眼睛,吓得赶快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嘉琳用鼻子冷哼了一声。她今天穿着一条昂贵的长纱裙,肩花处是努帕斯城王廷御用裁缝精心炮制的。她白皙的脖颈上戴着“半颗蓝”,是用一种罕见的“塔特拉尔马”魔兽的鼻骨做成的,那种魔兽鼻骨上有密密麻麻针眼似的小孔,会释放出奇异的香气,因此价值连城。

可惜,她一路的奔行使得她香汗淋漓,这些衣裙也被弄得皱巴巴的,看样子是不能不换了。

“你说过你会去的,可现在都几点了!”嘉琳差点是用吼的声音,一点也看不出平常时候的那些所谓“温柔”或者“淑女”。

这个提着裙脚,尖利地朝一个瘦小的男孩子吼叫的女人,就宛如刻薄的后妈——这幅画面如果被别的男生看见,那他们心目嘉琳的美好印象,一定会一落千丈吧?

“嘉琳小姐……对不起……”被责詈的家伙丝毫也不敢反抗,嗫嚅地说道,并低下了头去。

嘉琳一把抓住了他的拿着书的手,在摔落那本厚东西之前瞅了一眼,却又使得她冷哼起来。“大陆商贸史?这些东西怎么会看得这样津津有味呢,莱顿?今天是你重要的日子,你可千万争点气啊。好了好了,快走吧……记住,不要怯场,要让女孩子感觉到你的温柔存在,要不失风度……”

嘉琳一边教训着他,一边拖着他,匆匆忙忙地往楼下跑去。莱顿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很苦恼,又很异样的感觉:为什么嘉琳要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呢?难道没有其他事情比这更重要了吗?

两人来到了湖边,莱顿不由得望向幕色中沉沉矗立的那幢木质二楼,一阵心绪激荡,忍不住默默地叫着简的名字。

此时远眺普斯科夫湖对岸,有一带朦胧的山影,那是胡安城东南面的勒弗朗索瓦山,山上的灯塔是全城最高的建筑。勒弗朗索瓦山的背后,便是迪克默里森大公国境内的重要水系利克斯河,这条河在这里被山势所阻,形成一个倒“V”字形转弯,故而在勒弗朗索瓦山东面有一处天然良港,这里是胡安城对外贸易的又一重要基地。

普斯科夫湖的夜色真是漂亮极了。从勒弗朗索瓦山前开始,依山势起伏,城中无数的灯火在粼粼闪动,光点倒映在静谧的湖面,更增添了湖景的深邃和迷人。晚风吹过,柳树林摆动着轻柔的长长枝条,在水面之上摇曳。而在直立的水杉上挂起的一溜边的彩灯,则带给人欢愉的感觉。顺着道路前行,清凉的湖水味道阵阵飘来,在这种炎热的季节,无疑这是最让人舒爽的一刻。

广场上搭有一个悬满彩挂和蜡烛的简易舞台,大约有数百个学生聚集在其下。人们穿着盛装,端着可以浅酌的产自布里夫拉盖亚尔德的葡萄酒,三三两两地说话,气氛热烈而不俗。

一个英俊的高个子男生忽然跳将上去,他穿着十分华贵的骑士晚装,左手捧着一副装饰有彩翎的头盔,风度翩翩地躬身行礼。立刻,女生肆无忌惮的尖叫响彻广场。

“又是老一套!”嘉琳扁扁嘴,不屑一顾地批评道。

莱顿笑了起来,他被拉着跑了半天,连气都差点喘不过来了。然而,他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我想把这首诗送给步兵分院剑术二班的沙莉雯·西尔特斯小姐!”台上的人在大声地叫道,丝毫也没有理会台下的一片嘘声和女孩子们失望的叹息,“啊,你曾是我的昨天,你的美貌……”

“快点走,要不然人家不等你了,看你怎么办!”嘉琳气呼呼地说道,提起今天这件事情,她就十二分的不开心,明明是她好不容易才办妥的事情,难不成还没有经过就失败了吗?对于一个执着的人来说,这尤其要不得。

莱顿的心中,反而在想着诸如“不等就不等了”或者“不等了最好”之类的念头,当然他不敢讲出来,生怕激怒之下的嘉琳对他实行暴虐的惩罚。记得上一次惹怒了她,莱顿付出了两个礼拜的时间,天天帮学生会打扫卫生,这才令嘉琳释然。现在的他,早已学会了如何察言观色。

当莱顿被拖到一个漂亮的女孩的面前时,他顿时脸红了。

嘉琳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又笑着对那个女孩耳语了一番。好半天,她才直起身,含笑地道:“丽奥娜,我把他就教给你了。记得要把他带回宿舍哦,不要让他明天起不了床!”

那个叫丽奥娜的女孩红着脸啐了她一口,两人又窃窃私语了一番。在这一段时刻,莱顿只有呆若木鸡般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忽然,他听到嘉琳的声音命令道:“来,快点,别象呆子一样!这是丽奥娜·伯韦尔,步兵分院弩箭班二年级三班,她比我们小一届,可是美丽出名的班花哦!”

“啊——丽,丽奥娜小姐!”

丽奥娜吃吃地笑起来,她的声音既清脆,又动听,象极了林中的百灵,“别听嘉琳姐姐胡说,很高兴认识你,希尔。”

莱顿的脸更是涨成了红酒颜色,他轻轻抓住对方递来的手,微微一触,便又闪电般地缩了回去。“我,我也很高兴。”他轻若蚊鸣地道。

“他呀,就是胆子小,你可要多多包涵啊!”嘉琳嗔怪地笑起来,朝丽奥娜道,“哦,我还有事要走了,你们慢慢聊吧。”

好半天,莱顿才总算是恢复了平静。丽奥娜请他坐在自己的对面,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莱顿·希尔,我可以叫你莱顿吗?呵呵,我已经听说过你的事了,只是有点奇怪,你比我想像的还要瘦呢。”

莱顿脸上发烧的症状在消减,他偷眼看看其他地方,没发现有旁观者,这才紧张地笑道:“哦是吗。我觉得我很胖啊。”

丽奥娜咯咯地笑起来,“呵呵,算了莱顿,你连说谎都不会……喝点什么?这是嘉琳姐姐特意送我的920年份的布里夫拉盖亚尔德窑藏红酒,你看,这里还有什么戳记呢。”

她将酒瓶递给他。那是个圆底长颈的厚实瓶子,若不是两只手去抓的,莱顿肯定会把它摔掉下去。瓶子的标签上,用铅笔写着“维希920.10”,瓶口的封签上是一排模糊的勉强可辨的字母“艾克斯莱班”,这是布里夫拉盖亚尔德地区一个盛产高山葡萄的地方,因果大汁甜著称于世。

再看瓶底,那里还有一排凸起的小小字母“J·Godfrey”。

“哦……艾克斯莱班是摩堪维那亚帝国重要的葡萄出产地呢,每年优质葡萄的产量在19万公斤以上,占整个布里夫拉盖亚尔德地区的三分之一强。我想维希大概是指酒窑的名字吧,而那个戈弗雷,则有点耐人寻味……想起来了!有本书说,葡萄酒的瓶子都是由制造商提供的,很明显,他们在制作的时候,故意烘制了自己的名字,于是,无形之中有更多的人知道了他们的精良工艺。瞧瞧,这个瓶子是那么结实,我想除了启开瓶塞,我们不可能有第二种方法打开它。”

丽奥娜被他的话语弄得怔住了,半晌,她才惊讶地叫道:“莱顿,你是从哪儿知道那么多的?早听说过你是个怪人,我到现在才明白,你确实很怪!”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瘦小男生,现在一下子迷糊起来,他不安地沉默了片刻,这才怯生生地道:“我,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怪呀。”

丽奥娜又发出一阵快乐的笑声,她边笑边说,“你的样子好可爱!来吧,我们一起来启开这个酒瓶,不过只是用普通的方法哦。”

在大有深意的瞥了他一眼之后,丽奥娜站起来,和莱顿一起,费劲地用工具启出瓶塞。忙了半天,两人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真的是很紧呢,啊,香味真刺激!我给你倒一杯吧!”

莱顿不好意思地感谢了她。丽奥娜小心地倒好了酒,甜甜地笑起来,“让我们干杯!”

“好啊!”

两杯红酒下肚,丽奥娜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莱顿偷偷地多看了对方几眼:丽奥娜有着一头修长飘逸的卷发,细长而多愁善感的眉毛,两只大而灵动的眸子,小巧的鼻子和嘴巴,无不符合作为美女的条件。她的个子不高,当然在瘦小的莱顿面前,仍然占据着上风。

“丽奥娜小姐,你喝多了。”

“是吗?”丽奥娜微微地笑了笑,举起空杯向对方做了个挑战的动作,“你觉得滋味如何?”

“有一点点苦,还有一点点酸,甜味很少……”莱顿如实地评价道。

丽奥娜耸动着双肩,竭力地忍住大笑,她掩住嘴,欢乐通过眼眸向对方传递,“莱顿,你真的是太逗了!好了,你陪我去走走好吗,我觉得是时候该消化消化了呢。”

莱顿望着桌子上一口未尝的点心,有点迷惑不解,然而他却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啊,那酒怎么办?”

“嘉琳姐姐会取回去的,放心,还没有哪个家伙敢动她的东西呢!”丽奥娜快步地走上前来,伸手探寻地碰了碰他。她做了个令他诧异的动作——把膀子温柔地放在他的臂弯里。莱顿身体一颤,半边身体顿时又酥又麻,幸福得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了。

“丽,丽奥娜小姐……”

丽奥娜被他的样子惹笑了,“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胆小呢,莱顿,真奇怪你是怎么和嘉琳姐姐认识的?她可比你强了十倍呢……我们做朋友可以吗?”

最后一句话她是小声地问的。莱顿只觉得天眩地转了一下,他差点再掩饰不住地要失笑起来,随即用听起来都不象自己的声音嘶哑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当然,当然可以!”

丽奥娜掩着嘴笑了,似乎有点害羞,又象是十分高兴,“我们去浮桥那儿吹吹凉吧。”

“嗯。”

避开了喧闹的人群,他们手牵着手儿走到了一起。夜晚的哈尔斯贝里浮桥弥漫着森然的气息,桥的两边,是环形的铜制锁链,每隔十二步,便有一根高高的柚木上挂着气死风灯,微弱的光线丝毫不影响到此纳凉的人们,加上普斯科夫湖的微浪一阵一阵地,击打着浮桥的“桥礅”,发出动听声音,那情景,早已令人沉醉。

远眺着浮桥,才发觉这座能够代表胡安城的古老建筑,异乎寻常的雄伟。横跨在大陆和奥拉岛的这座历史性的桥梁,有着无可比拟的深厚韵味,它是大陆历史上第一座用在非军事领域的浮桥,也是跨度最长的浮桥。

“我听说,这座桥是用船为桥礅的……”丽奥娜望着远处,声音甜美的道。

似乎不想打破这难得的悠静,莱顿深深地吸了口气,沉默了良久才道:“是啊,这是座用十八艘二等兵舰搭成的浮桥。”

他侧过头望了望身边的女孩,丽奥娜也在看着他。她的眸子象雨后的晚空,洗炼而迷人,她的嘴唇含着笑,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魅力,一时间,莱顿象是着了魔一般,他低低地,把韦泰利提供的那些情报,原原本本地讲了给她听。这个故事,让他有别样的感触,甚至令他生出“若是故事本身再长一些就好了”的想法。

丽奥娜微笑地听着,也微笑地打趣他道:“连这个都知道,莱顿,你真是太厉害了!我想问一下,你还有什么东西不知道的吗?”

“很多,很多,例如你……”

莱顿鼓起了勇气,这样说道。

既惊讶,又欢喜的神色交替出现在丽奥娜的脸上,“哦,天哪!”她喜滋滋地说着,把头轻靠在对方的肩上,“我该说什么好呢?你真奇怪啊,莱顿。”

他们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很快杳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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