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
阿黑那个夯货不知道为什么能够一点烦恼都没有,照样握着麦克风,对着二十九寸木头木脑的直角平面投入地唱。尽管他在歌词里一再强调“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可是大家仍然起哄:“你是一只来自南方的熊。”声音很大,杂着嬉笑怒骂,阿黑的歌声就被淹没了。
一曲终了,突然大家都沉默,那首蓝调的不知名的歌曲孤独地响彻整个房间,MTV红黄的背景忽明忽暗,映得屏幕外的人的脸如同鬼魅。
“来来来,都是自己的钱,干吗不唱?”阿黑把那只他已经霸占了很久的麦克风伸到每一个人面前。
YY左手捏着高考试卷的正确答案放在背后,几个美女把他团团围住。
“上午外语考好积极得不得了,都付了钱去订答案。搞了半天,下午谁去拿过?讲讲么胆子小,现在又胆子大起来了!”YY倒是常常训人,话一出口想到这大约是最后一次了,又有点感伤,“拿走!”
我和诗人始终坐在暗处,陷进那只柔软的沙发里去。
在还有夕阳的时候,我们在雁荡路口等她。大热天的,她穿着气闷的迷彩服,刚刚染了栗红色的头发,像被太阳烧着了。
她拿起一罐可乐,银色的指甲在阴暗里闪烁。
“哎,不要丢掉,能对奖的。”老G很兴致勃勃,红烧肉、彩票、便宜货永远是他的兴奋点。
“我有时候很迷信的。”诗人说,“我相信人的运气统共只有那么一点。大大小小的随机的东西那么多,这么一点运气怎么匀呢?”
我也拿起一罐可乐:“那就祈祷不要中奖吧。”
今天不知怎么了,喝可乐都要如此地举轻若重,仿佛举手投足都蕴藏着命运的暗示。
诗人在北京的几天里参加了中央美院的面试,空前地成功。她是一个奇怪的人,当她钟情于一物的时候相当投入,但她也会以同样的热情投入到下一个目标中去。她的高考志愿上只报了中央美院一个学校。
可即使是这样的沉着……“我没有问清楚他们收不收考政治的学生。”朗诵诗的声音已经不那么适合讨论现实的问题了,“他们已经连续三年没有招收过上海的学生了,上海方面的政策他们不太知道。”她是这样不安,诗人天天也吃着饭,没有大嚼着虚空的理想度日;可她又有理想主义者的不小心。
被触动了致命伤,我沉默不语。我从我的眼里望,她的脸上闪着微光,不是我的眼泪充盈了眼眶,就是她的眼泪挂在了颊上。
我们谁都没有勇气拉开手中的易拉罐。我把它放下,站起来,撩起窗帘。通明的淮海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但它依然繁华,流光溢彩,安静不下来,保持着它一贯的气质,像我们浮躁的心。
有人婷婷袅袅走到屋子中间去了,是小虞。她想在最后让大家把她记记牢,曾经有一个同学是这样的美过。她要唱一支歌,但是没有独唱的版本,只好找一个搭档对唱,小虞撅着嘴,眼光挑剔地在大伙儿身上溜。
“别装了,戒戒上,戒戒。”戒戒正沉浸在一道物理题的争论中,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使他一激灵。
两个人同时脸红。只有我租诗人知道这对抗争了家庭、抗争了老师的恋人早已在冲刺阶段解体。可是可是,戒戒站起来的时候,小虞的眼睛里又燃烧了希冀了。
又美又傻的小虞在幻想中陶醉,愚蠢的想忘化在歌声里,使她看起来更具出自灵魂的美。大家热烈鼓掌,跟着他们一起唱,把浪漫的两个人的恋爱,唱成一群人的集体婚礼。
阿黑抢过麦克风说:“今天谁也不许回去。”着了魔了,人人说好。
“砰”,诗人注视着小虞的时候,下意识地拉开了拉环。
“哎,没中!”老G凑过头来看了一眼,叹息。
诗人兴奋地回过头看我,她的眼里有光。
我朝她点点头。拿回我的可乐,“砰”,赫然写着“谢谢惠顾”。
我们相对大笑。
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