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看着何方期盼的、焦急的脸庞，无言答复。这一刻，她分不清自己的心绪，到底是激动还是失落。
很久以来，对女孩子最大的打击莫过于男友移情别恋，这么久以来她以为自己也落入了这种俗套之中，一度伤心失意，并且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人生。甚至在面对周柯兰和第五的追求时，她都丧失了信心，下意识地选择逃避。没想到，真相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她忍不住骇笑：不知道多少女人像自己一样，长久以来生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恐惧着、害怕着自己的幻想，为此日日夜夜自伤自哀，回头来看，真是何其悲凉。
见文心反应失常，何方慌道：“文心，你没事吧？”
“哈哈哈……”文心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文心，文心！”何方吓得握住她的手，使劲地捏掐。
文心坚决地将手抽出，收敛笑容问：“我想知道，‘开导’你的人是不是我妈妈？”
何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跟伯母伯父只见过一面而已。”
文心心中的石块落定，她不禁微笑：“既然不是我妈妈从中作梗，那么我就放心了。何方，我必须要承认，以前和你一起的时光很开心，也必须承认，现在的你比之以前更成熟、更有魅力。但是，我更必须对你说不。请你原谅！”
何方大惊：“为什么，是因为我之前不跟你说明吗？”
“是，也不是。”
“我不明白。”
文心一笑：“我之前想过各种可能性，也曾经想到你可能有什么苦衷，但始终想不到真相如此。我现在明白，因为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何方，就算现在来看，我也不觉得当时我们有分手的必要。你觉得你自身条件不足，我们可以共同努力，一起改变。我是你的女朋友，你有什么不可以告诉我？”
“可是，我不想沾你的光。我想凭自己的能力做出成绩。这样，我会更有信心来面对你。”
文心摇头：“这不是我想要的男友。”
“文心！”何方大惊，“我全是为了你。”
“不，我承受不起。”文心平静地说：“我认为既然是彼此交心的男女朋友，就该互相信赖、互相倚靠，正是因为你需要我，我需要你，我们彼此是对方心安所在，所以最终才会走到一起，否则又与一般的朋友或陌生人有何区别？”
何方握紧了拳头：“可是我们总要在平等的基础上对话，那才有意义，对不对？”
“什么平等基础？金钱、地位、权力、家世还是学识？不。”文心站起身，“若干年前，夏洛蒂。勃朗特写下《简爱》，简是个身无长物又不美丽的孤儿，她爱上的罗切斯特却是有钱的贵族，但是她对罗切斯特说：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就仿佛我们两人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彼此平等……”
何方呆掉了。
文心眼眶微红：“假使我们两人交换，就算我穷、不美丽、家世不显，我站在你面前也不会有任何忐忑。就算你看不起我也好，我不会自己看不起自己。何方，你让我失望！”
“不是这样的。”何方也站起身说：“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特别是对我们男人。如果我当初坚持跟你相处，并且依靠你爬上高位，那我背后会是千夫所指，人人都说我是小白脸，我将无以面对世人，也无法面对你！精神上我们彼此理解，但现实里，没有人会理解我。”
那么，这便是男人了，永远现实的男人。文心悲哀地想：现实与精神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一条鸿沟，女人在这边，男人在那头。偶尔的鹊桥相会很美好，但是女人总是活在天上，男人总是活在地上。
文心心灰意懒地提起包，轻轻举步：“我能理解，但是我不能接受。”
何方疾步拦下文心：“可是，我真的爱你啊！”
“我曾经也很爱你。”文心说：“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我爱的只是一个幻象。何方，我们不合适。”
“不不，文心，是不是因为你爱上了别的人？”
文心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曾经的男友，心中既痛又冷，却又是一种彻底的解脱：“何方，你并不是因为爱上别的人跟我分手，今天，我也一样。”
她将曾经留在身后，一身轻松地步入街道辉煌的灯火中。
“文心——”何方从后面追来，“你说过我们精神是平等的，就算我曾经有过错，又有谁不曾犯过错误？你不能仅凭一件事就判处我死刑，请你给我机会，我会改的。”
“不，一切都过去了。”
“我不会放弃的。”何方坚定地宣言。
文心走到街边等待出租车。何方跟上来说：“还是我送你吧。”
“不用了。”文心淡淡地说：“你晚饭还没吃完，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何方再次努力：“就算不能做男女朋友，我们还是朋友吧。”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在两人面前刹住：“怎么，要回家？”
何方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目普通之极的男人向文心招手，唯一耀眼的是他的笑容。虽然是头一次见面，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警察对文心怀有跟他一样的心思。他带有敌意地望住那警察，并紧张地观察文心的反应。
文心先是惊喜，然后微笑着说：“怎么这么巧？”
那警察吊儿郎当地说：“是啊，我刚才正在想是不是跟你打个电话，没想到就见到你了，真是缘分啊……”
何方很不爽快：“请问你是？”
文心介绍说：“这是我朋友第五可汉。”
第五说：“嗯嗯，我就是一穷**丝，不值一提，倒是这位兄弟看得出来是个有钱人。文心，也不介绍介绍？”
“何方，我的……一位朋友。”
何方愣了愣，有些气馁，有些不甘：“文心……”
“好了，就这样吧！你先回去把饭吃完，饮食不规律很容易得胃病。”文心向何方摆摆手，跳上了第五的车。
第五缓缓地开着车，少见地没有说一个字，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似是了然的怪笑。
文心捱不过这怪异的气场，忍不住嗔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吧，小心憋出内伤。”
“没有啊。”第五夸张地转着眼珠子，一副你多心了吧或者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模样，“我哪有什么话要说。难道是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不要啊，我还没准备好！”
文心好容易收住笑。
第五才嘿嘿地问道：“刚才那是前男友吧？”
文心瞪他：“不是说你没什么话要说的吗？”
“注意，我没有说，我只是问。这两者有区别的。还有，如果这个问题你不愿意回答，我们可以不讨论的。”
文心长长叹口气，一个字也没有说。
是非面前都是是非人，何必背后说人是非呢。最要紧的是，辛晴曾经再三叮嘱，女孩子不可轻易向一个男人交托心事，从某种角度上讲，女孩子愿意交托心事，对男人便是暗昧的暗示。她并没有打算暗示什么，也不想引起任何误会。
她偏过头去，透过玻璃窗安静地看向窗外。
这是一个灯火辉煌的夜晚，来来去去的车辆人群不知凡几，匆匆忙忙不知为着什么。城市的华彩遮蔽了诸天星辰，令得沉沉黑夜与肃肃朔风愈发孤寂沧桑。车里放着阿桑哀婉的曲调，世界显得那样空灵。
“想不到你会听阿桑的歌。”
第五说：“难道我不该听阿桑的歌？”
“这倒不是。不过她的歌非常细腻，感觉会比较受女孩子的青睐。”
“你的感觉十分敏锐啊。”第五咂咂嘴，“其实这是我们所里一个女同事放在车里的CD，我将就听一听，不过感觉有些太伤感了，跟《红楼梦》里面的林妹妹一样，好像从来没有笑过。如果生活真的那么悲苦无助，不如剃了头发了断红尘当尼姑。”
文心禁不住又笑：“怎么什么事被你一说都那么不正经的？”
“我哪里不正经了。”第五非常认真地说：“在我看来，对待爱情只有三条出路，第一，你喜欢，就去争取；你不喜欢，就利落地拒绝；你不知道喜欢不喜欢，就放边儿上先凉一凉。你们女人总是搅得欲断不断，结果本来很好处理的事变成一件惨案。”
文心一挑眉：“原来你在劝训我？”
“不敢不敢，就是说说职业经验而已。”
文心轻轻叹气：“那么就是暗指我红颜祸水？”
第五急得跳脚：“你要是红颜祸水，我用得着暗指么？我直接求你祸害我得了。”
文心噗嗤地笑：“原来你们男人喜欢的都是红颜祸水。难怪非祸水的阿桑唱得那么伤怀，乃至于唱到内伤，最后不治身亡。”
“啊？她都死啦？”
“你不知道吗？她得了乳癌，才三十多岁就离开人世。人们都说是因为她唱得太心伤，断了肠。”
“哎哟喂耶——那干嘛老听她的歌，这不是害人吗？”第五手忙脚乱地将CD抽出，嘴里还唠唠叨叨地埋怨，“等我明天去教育教育我们所里那位黄金剩斗士，就算失恋被打击也用不着自寻不开心吧！”
文心哭笑不得：这不还是在暗说她吗？
第五仿佛也意识到这句话的毛病，连忙强调一句：“我没说你啊，别往心里去，不然就太小心眼了。”
这次，文心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但是，不得不承认，第五可汉就是有一种本事，能够把骂人的话说得让人生不起气，而且还感觉很好笑的样子。
就在这时，文心被一股突然而至的大力狠狠一推，额头几乎撞在车窗玻璃上。幸而她一贯有好习惯，上车就系上安全带，是以不过被急刹车闷了回气。
“什么事？”
第五停下车，长长地吁了口气：“一条野狗突然蹿出来，差点儿撞到一块儿。”
文心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怎么好像每次和你在一起都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第一次是被几个小混混欺负，第二次大河出事，昨天刚坐在桌子边你就接到紧急任务——估计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事，今天差点儿撞倒野狗，次次吓得我心累心跳的。下次不知道还会碰到什么事儿呢？”
第五挑挑嘴角：“那你不觉得我们呆一起就是一场心跳游戏吗？”
文心赶紧摆手：“别，我很脆弱的。”
“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让你受伤的。”这句话，第五一反吊儿郎当的常态，说得十分郑重。
文心一时有感，不禁脱口道：“也有你以为是对我好，其实我觉得很受伤的情况，那你怎么办？”
“那么你就说出来，我一定会改！即便是父母对儿女也不能尽知尽解，何况是两个各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陌生人。如果一个男人很爱你，却让你觉得很难过，这个男人一定有不是，但你也一样有毛病。多半你总是跟他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游戏，所以他一直蒙在鼓里，还以为你过得很快乐。”
“胡说。”文心激动地叫起来，“我给了他解释的机会，我反复求证过，我也告诉他我很伤心，但是他，他……”
泪水忽然就涌出来，文心停住口，有些茫然，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轻易将心事说给了第五听。
第五露出文心之前没见过的温柔神情，轻轻拍拍她的肩：“如果你努力过，但是他没有理解你，那么就说明他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即便要哭，也别哭得太伤心，免得像那个阿桑一样，年纪轻轻得乳癌。哎，要我说，怎么好白菜都被猪啃了……”
文心顿时被第五惹得又想哭又想笑：“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一株白菜？”
“白菜好啊，青青白白，家常必备，人家还用翡翠雕白菜呢。你在我眼里就是翡翠白菜了，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第五说得掏心掏肺，文心却没缓过劲，只顾着哭哭笑笑，直到第五将她送到租屋中。
临别，第五对文心扬手说：“好啦，回去睡一觉，明天又是新世界了！”
文心微微对他点头：“谢谢你的鼓励，我今晚过得很好。”
第五欣慰一笑，看着文心慢慢走进楼道，将屋灯打开，这才发动汽车离开。
文心洗了一把脸，将灯关上，躺在黑暗里静静思索。第五今天的话给她很多触动，她忽然感觉第五站在高处俯视着她。第五活得明白，所以比她洒脱，比她快乐。他之所以吊儿郎当，不是不长进，不过是调戏生活的一种方式。
比起他，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被生活调戏着，譬如她。
虽说当初她也找过何方，但是她并没有与何方深入地谈过彼此的想法和感受，因为一些肤浅的表面现象自以为是地做出了决定。
第五说得没错。如果一个男人很爱一个女孩子，却让女孩子觉得很难过，这个男人一定有不是，但女孩子也一样有毛病。
她不是无辜的。
何方也不是她命中注定的人。
这一刻，她静静地绽开笑容，在无限深邃的黑暗中，她却仿佛一下看透了包裹在爱情外面的层层壁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