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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树下红砖台外是一片窄长的草坪,台阶下有个不大的泳池,上面盖着墨绿的帆布,想来已经有一阵没人游过了。泳池边有个小木亭。满目的清凉由嫩绿墨青到黛蓝,渐次远去。偶有几声鸟鸣,衬出山间的寂静。泳池的侧边,台阶下有栋小木屋式的低矮平房,锦芯指着那屋子说:我爸生前住在那边。立蕙顺着锦芯的手势望去,想,何叔叔的遗物大概都锁在那里面了。

这里真迷人,立蕙由衷地说。锦芯摇摇头,苦笑说:我打算将它卖了。立蕙一愣。锦芯望向泳池,说:我们01年搬进来的。青青那时还没上初中呢。爸妈帮带着孩子们。爸在下边开有一大片菜地,每天在从早到晚在那里忙不完。四季新鲜瓜菜没断过,同事和朋友帮着都吃不完。唉,现在全荒了。这前后院的很多花果植物也是老爸种下的。花木下插着他写了拉丁、英文和中文名称的植物名牌,给孩子们学认植物用。现在这些花木只得靠请花工来维护了。那时每天傍晚下班回来,很远就能听到院子里孩子们的笑声,到处暖烘烘的,那真是我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当年买下这个地方,就是想,我们在美国是第一代,将来这儿就是孩子们的老家了。孙辈们也回来,四世同堂,多好啊。锦芯说着,目光和立蕙的相遇,凄凉地一笑。

没等立蕙开口,锦芯又说:我现在每次车子一进大门,都会害怕下车。立蕙放下手里的三明治,难过地看着锦芯。这山里太静了,临着海湾,背靠太平洋,雾说来就来,特别是傍晚时分。那种静,很象那种黑白片里弃荒的老园子,我的眼里有时真就是满眼黑白的两色。锦芯转过头,抬眼望着身后的房子,眼神染上了忧伤:这空阔会放大曲终人散的凄凉。我妈妈总是等我的车一进院子,就迎出来,问长问短。其实她是个寡言的人,小时在家里,她和我爸经常可以一天不讲一句话。如果按美国人说的,你都可以怀疑那是一种冷暴力。到了晚年,她才好多了,这你也看到了。可见她那样天天迎等我,有违她天性,让我真难过。立蕙轻握一下锦芯的手腕,小心地说:如果孩子们在身边,或许会好些?锦芯摇头,说:孩子们还是早点离家好。他们都成熟懂事,特别独立。我就是明天离开这个世界,对他们都是放心的。哎,连生命都是曾经拥有,不用执著了。

立蕙嚼着三明治,想着锦芯的话,有点走神。你喝茶。锦芯给立蕙倒了茶,递过来,靠回椅背上,竟有些轻喘。立蕙忙说:我自己来,你别太累了。锦芯说:没事,我这是高兴的。立蕙喝口茶,说:你看上去比我想象的好,让人放心多了。锦芯盯她一眼,说:我妈都跟你说了,是吧?立蕙小心地点头。锦芯摇摇头,说:我昨天刚拿到最新的指标,不是特别好。现在一周透析一次,上班还顶得住。但半年内很可能要一周两次了,那会很辛苦。活到这份上--锦芯耸耸肩。

立蕙刚要说话,锦芯马上摆手,示意她打住,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立蕙没理会她,说:我亲眼看到我同事从透析到肾移植,做得很成功。现在看上去跟大家没两样,工作、旅行、运动--锦芯微笑着打断她:你说的这我都明白。哎,别老说我,说说你自己?听我妈说:你先生和孩子都特别好。有照片吗?给我看看?立蕙说:你等等。说着起身进客厅,从钱包里抽出全家合影,出来递给锦芯。

锦芯接过照片,专心地看着,过程长得让立蕙意外。锦芯将照片递回时,说:真是好看。你先生看上去很面善,肯定特别体贴。立蕙笑笑,没接她的话。锦芯又说:珑珑这孩子长得那么精神,一看就特别聪明乖巧,听我妈说他还学唐诗呢。你真该多生几个。听立蕙摇着头笑出声来,锦芯神情认真地说:我是说真的,我都后悔没再多生两个。立蕙一愣,笑说:我可没你那么能干。我念书特别辛苦,到了考虑生孩子的时候,年纪已蛮大了。她没有告诉锦芯,最要紧的是,她曾经那么不能肯定,生养孩子是不是自己真实的心愿。

我不是能干,是有决心。如果老大是儿子,也许我就只生一个,最多两个了。我就是想要生个儿子,锦芯说着,手按到茶杯上,转了转。见立蕙惊异地张开口,锦芯有点得意地抬抬眉,说:这跟重男轻女无关。我母亲从小就盯牢我说:你要特别努力,要自立,自强,要有自己立身的本领,凡事要靠自己。可从没听她跟我哥说这样的话,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你是女孩,你要记得,如果你将来要过得好,就不能有靠男人的念头。这种话那时候听了特别难懂。我们父母那辈离婚是绝少的,男女都工作,到处宣传的不都是“半边天”吗?什么叫靠男人?我根本听不懂我妈讲的什么,听多了还有反感。后来结婚生孩子,我就想,我一定要有个儿子,我要看看一个男人的前半生是怎样的,跟我的会有什么不同。为了一念,我一口气生了三个。怀老大时,我还在伯克利读博,挺着大肚子去答辩。唉,你没看过我哭的时候。多亏有爸妈一路帮着。今天回想自己那些年的执著,其实是没意义的。可你不经过,就不能走出来。

她又提到“执著”,立蕙走神想。看到锦芯双手抱臂,缩着肩膀,立蕙触了一下茶壶,水还是热的,说:水还很热,你也喝点茶?说着将茶点盒打开,说:这日本店的茶点味道很淡,送茶很好。锦芯说:我现在只喝清水,让内脏的负担轻一些。说着,给立蕙的杯里加了热水递过来。立蕙呷一口,说:这是上好的普洱呢。锦芯笑笑,说:志达留下来的。他还特别爱喝功夫茶。可惜我没那耐心,也不会弄,只能给你泡茶喝。他有套很特别的台湾桧木茶台,过去夏天里常招朋友来这里一边烧烤一边喝功夫茶。我后来把那茶台送人了。

我听叶阿姨说了志达的事,太意外了。英年早逝,真让人难过--立蕙小心地说。锦芯耸耸肩,幅度很小,却带着轻慢。立蕙不愿意想到“轻慢”,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锦芯这肢体语言。锦芯随即说:你原来一直以为你乘的是一艘航空母舰,哪里晓得它会将你载到暴风眼中抛离。我妈妈这一辈子,比她的同龄人经历过更多的风浪,但跟我面对过的风浪比,她那不过是小浪花。这些是让我在夜深人静时想起来,真的很为我的两个女儿担忧。

立蕙一愣,轻声问:你,好像在说志达?锦芯点头。他那么出色--立蕙小心地加一句。锦芯将盘子叠起来,往立蕙的杯里加水,说:人生是一个长跑啊。他就算真是一艘航空母舰,也不见得只有一个前行方向。见立蕙端着茶杯不动,锦芯抬眉说:你喝了,要不水凉了。这个故事太长了,要慢慢讲。

我认识志达,噢,他姓袁。那是82年寒假,在北京开往南宁的五次特快上。我那时在北大刚读完第一学期,对北方的干燥寒冷、粗淡食物很不适应,特别想家。期考一完,当晚上就爬上火车。我们二中一起到京的同学,只有在北航的两个早早买到了硬座票。他们带我们五个同学用站台票混上车。火车开动前,过道里已水泄不通。本想大家轮流换着坐坐,可一上车,要挪身都很难。我们给挤在车厢连接的地方。以前老听人讲文革大串联火车上的惨状,我们肯定跟那一差不离。除了行李架上没躺人,座位下都有人铺开报纸在睡。一路站到郑州。大站嘛,下车的人多,我们才可以走动起来。嗯,这时就碰到志达了?立蕙试图让气氛活跃点,插了一句。锦芯摊摊手,说:嗯,没有悬念。立蕙笑笑说:我在广州读书,家也在那里,寒暑假高峰期不用挤火车,但外地同学很多,火车上挤出感情的真不少。

锦芯看了她一眼,接着说:志达是个做事特别有计划的人,他早就去排队买了票。他和几位老乡都有座位票。站到郑州时,我们在站台上透气,志达从另一边车门下去,到流动小车买吃的,这样碰到了。他裹着一件半旧军棉大衣,挤过跟我打招呼,说在北大见过我。我进北大那阵,艺术体操在北京大专院校里是时髦玩意儿,我凭小时练过跳舞和体操,顺利进入校队。几次表演、比赛下来,让人有印象不奇怪。他自报家门说是无线电电子学系计算机专业的,又问我去哪里,我说终点站。他一愣,说:南宁啊?那比我还远很多,跟我上车吧,大家挤挤,好歹能坐坐,看你脸都青了。我那时确实太累了,叫来同学,都跟去了。这样一张本来坐三人的长椅,不时挤到六七个。那时大学校园里不许谈恋爱,到了这时,男女生歪头搭脑地挤在一起,感觉很奇怪,也顾不得了。说起来真可怜,我们这代人的男女身体接触,很多竟是在这种情形下开始的。有时挤得太累了,大家就轮着站一会儿。到下半夜实在熬不住,男生轮着睡到座椅下,我也去躺了一次。志达劝不住,就脱了他的军大衣给我垫上,我真的睡着了,睡得还特别香,这辈子都没几次。一觉睡醒出来,看志达不在,知道他站到车厢连接处去了,心里挺感动的,就挤过去陪他站站。

志达告诉我,他到衡阳下车后,还得坐五、六小时的长途汽车才能到家。他父母是地质队的。他从小随父母各地跑,就近上学。中小学基础教育是在乡村学校和父母的辅导下完成的。我念书早,十七岁不到上大学。志达和我同年。乡村学校是混班教学,早毕业晚毕业根本无所谓。他十五岁多点就上了大学,比我还高一届。北大没有少年班,十五岁的志达在班上就有点神童的意思了,但他的谈吐比同龄人成熟很多,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他脑袋很好使,反应特别快。他小时随父母多半在荒野地带生活,比我们更没娱乐生活,却养成了酷爱读书的习惯。有什么就读什么,好奇心又特别重,总处在一种阅读上的饥饿状态,知识面很广,说到他没去过的广西的风景也头头是道,比我还门儿清。其实他都是书上读来的知识,但消化出来,用自己的语言一讲,好像他就是在那些地方长大的。随便扯什么,他都能说上几句。我爸就是个知识渊博的人,所以志达给我的最初印象不错,一路聊得很开心,都忘了自己站了那么久。

算是一见钟情啊--立蕙笑起来。锦芯摇着脑袋,站起身来,拿起茶壶进屋里去添热水出来,说:再泡一会儿。随即坐下,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那时那么年轻,从小都在宣传队里唱歌跳舞,很喜欢那种吹拉弹唱样样来得点的文艺型男生。志达完全不搭界。他长得很精神,一看就很聪明,立蕙忍不住打断锦芯。锦芯斜过来一眼,苦笑说:我说的是气质。而且志达的个儿跟我差不多高。我自己个子高,所以从小就喜欢个子高的男生。他的智商当然没问题,能力更没问题,少年老成,给人感觉很靠得住。但年轻的时候,这些不是最重要的。到了他在衡阳下车时,我心里虽也有点舍不得,但根本没有想过以后还会有更深的交往。

故事总是这样接下去的,立蕙想着,听锦芯又说: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回到学校,一进宿舍,就看到桌上堆着一堆吃的,她们说是个带湖南口音的壮实男生送来的,他不肯报名字。我一听就想到了志达。他送来的有糯米糍粑,湖南金桔等。我拎上两只南宁大肉粽,找到电子系男生宿舍,回送给他,顺便再次谢谢他在车上对我们的照顾。人就是这么奇怪,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在校园里撞到他了。有时在图书馆,有时在路上。他开始约我散步,一起自习,还不时到体育馆来看我们训练,帮大家拎鞋背包倒水,跟艺术体操队的女生很快也混熟了,周末组织大家一起到城里玩,或郊游爬山。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因为和他聊天总有很多新的资讯,智力上很有刺激。我谈化学,他也能来几句。我们从那时起养成了一种很独特的交流方式,好像总是在辩论。那种感觉在年轻时代是很过瘾的。但我还是没有想过跟他是男女朋友的关系。那时我刚拿了北京大专院校艺术体操赛的个人全能亚军,来找我的人很多,社会活动频繁起来,就不大顾得上志达了。

直到早春一个星期五夜里,都九点多了,他来找我去散步。那天非常冷,天光很亮,感觉是要下雪了,我跟他绕着未名湖走了几圈,说实在太冷了,还是回去吧。他送我到宿舍楼下。分手时,他忽然说:他打算一毕业就去美国留学--那时举国上下的出国热,你知道的。他这么说,我一点不吃惊。我当时只是大一,也在想将来要去留学的。我就说:好啊。他忽然上前抱住我,说:我要你跟我一起去。他那天穿着那件春节坐火车时穿的半旧军大衣,我一下好像闻到了车厢里那憋人的瘴气,有点想吐。我说:放开我,人家看到不好。他说:我不管!没等我说话,他搂得更紧了,说:你要做我的老婆,跟我一起去浪迹天涯--这话的后半句听起来挺浪漫的,前半句却那么土。我不响,想挣开。你答应我才放开,他说。我说:我的理想跟当老婆无关。他说:但你应该当我的老婆。你是我找的那个人。我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就说让我想想。他才放开我,说:好,我明天来等你的回话。

我一夜没睡安稳,想到“老婆”这种字眼,心里生出鄙夷。想好要跟他说清楚,别再来往了。可想到和他在一起那种淋漓尽致的交流,它带来的深度兴奋和快乐,又有点舍不得。这样翻来覆去的,到了下半夜,果然飘起大雪,我才睡过去。一睡睡到近午,突然被同宿舍的女生叫起来,说:快去看看,那个电子系的湖南伢子,在楼下老槐树下站了一早晨了!早晨飘雪的时候就来了,现在还没走,跟他打招呼,他说是在等你。我一听跳起来,披上羽绒服冲下楼去。志达果然站在正对着的楼梯入口的那棵老槐树下。那时雪已小下来,风还很大,呼呼地,四周一片洁白。他的羽绒服都湿了,脸冻得通红,流着鼻涕,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我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他说:我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一早就来等你的回话。他嗡嗡地说,也顾不上揩鼻涕。我一下就急了,说:你怎么这么傻?你这是干什么?他说:精诚所至。我说:如果我不答应呢?他抹了把脸上的雪水,说:那我就站在这里,到金石为开。立蕙听到这里,一个哆嗦。我再也说不出话来,锦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就这样,我们成了男女朋友。那时都想好将来要去美国了,对不许谈恋爱的校规不再在意。而且北大校风就那样,双双对对的也多了去了。大家再说起来,都觉得我找了个神童,挺神的。同宿舍的女生很快跟他混熟了,他知识面的广阔,跟她们熟悉的理科男生很不一样,他一来,宿舍里就热闹得不行,欢喜得很。毕业前的那个夏天,他已拿到伯克利加大的录取通知,签好了学生签证。我跟他回了一趟湖南家里见他父母。在去衡山游玩的路上,有了第一次。

立蕙一愣,心想:都不到二十吧?就看到锦芯摇头,表情里带着厌恶地说:那时我们都不到二十。那种感觉特别不好。是在一个很破很脏的乡村客店里,非常懵懂仓促。野狗在门外狂吠,我还看到黑呼呼的蚊帐顶爬着一只大得不可思议的黑蜘蛛。我哭得很伤心,心里有很不祥的预感,很恐惧。在那个时代,这就意味着没有回头的路了。那种经历,今天跟我们的孩子们怎么讲得清?这样,他大学一毕业就来伯克利加大,我一毕业也跟来了,结婚的时候,刚满二十一岁。这种初恋导致的婚姻,因为抽芽早,养分其实很不足,更容易滑入平淡。如果无风无浪,以志达的智商和能力,我们交流上又没有问题,像美国婚姻专家讲的那样,一起有意识地将婚姻当成一个工程项目来“Work(做)”,也还是可以过下去的,不会比大多数家庭的婚姻质量差。

家里是你说了算,对吧?立蕙问。锦芯皱起眉,想了想,说:表面上看,是的。但你从我前面讲的,应该看到了,他是那种有坚韧内核的人,特执著。那时家里样样都是我安排,志达只管上学、上班。我们连生三个孩子,都不曾让他起过一次夜。当年住在伯克利的学生家庭公寓里,爸妈带着孩子和我挤一间,厅里也搭了床。他先毕业到硅谷工作,为了他能睡好,好有精神上班,让他自己住一间。志达的父母没来过?立蕙问。锦芯说:我们上学时来过一次,但探亲签证到期就走了。他们总说不习惯。等我们安定下来,志达再请,他们怎么也不肯来了。地质队退休后,他们住在衡阳。孩子们回去看过他们。

我毕业工作后,我们在离我公司比较近的红木城水边买了房子,日子安定下来,又生了老二老三。像美国中产阶级那样,早出晚归,背个30年的房贷,每年全家出门度假看世界,等着将孩子供出大学,然后体面退休。其实全世界移民的美国梦,内容不就大致如此吗?跟志达再聊起,都觉得挺失落,却理不出个头绪。到了98年,硅谷最繁荣的时刻突然来了,互联网的概念热得沸腾。我极力鼓动他离开原来所在的惠普研究中心,加入做网络路由器的“湾景网络”。噢,他在“湾景”工作过?立蕙忍不住叹出声。在互联网荣景时期,“湾景网络”是硅谷最红的公司之一,对当时硅谷“一天产生68个百万富翁”的神话作出过大贡献。

是啊,锦芯冷笑一声,又说:“湾景”当时只剩不到半年就要上市了,上市前趁机扩招。当时就业市场太好了,上市后股票吸引力就会大幅下降,招人会难。华尔街不仅要看你业绩,更要看势头,基本是炒概念,所以人头数是个重要指标,标示还有发展的潜能。志达那么晚才加入,他们股票期权给得也很慷慨。以志达那样资历,四年六万股的期权股票。这你很明白的。六万股分四年兑现,员工的前途跟公司命运绑在一起。我当时跟志达说:人家都是去搏当百万富翁,你要搏的就是几十万,让我们把房贷付清了,你就去做你喜欢的事情。他那时在惠普研究中心有很深的瓶颈,做的项目除了写成论文发表,报个专利,被公司实际采用的很少,跟对自己的期待有很大落差,常常有浪费生命的感觉。“湾景”的故事你是知道的了,那是我们绝没想到的。它一上市,最高冲到过两百多美元一股,还两次分股。立蕙在心里很快一算,就算因互联网泡沫破灭,没有全部拿到最高点的价位,志达在“湾景”的税后股票收益至少也拿到了差不多四千万美元左右,立蕙心下惊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身后的房子。

锦芯喝了口水,说:这个地产是我们当时花了四百多万买下的,将原来一层老房子推倒了重建成这个样子。我后来才明白,如果你不具备把握金钱的能力和智慧,你真的就不该拥有它。按我妈常念的《圣经》里的话:“你有的,还要给你更多;没有的,连你有的也要夺去”。

锦芯看着立蕙,自我肯定地点点头,说:我是看着志达变的。他并不明白,我们获得这么大一笔财富,完全是靠运气,而不是我们真的做了什么--除了选择。在那种特殊的情形下,其实不管你选什么,胜算的可能性都很大。所以我说是运气。立蕙笑了说:这还是要眼光和勇气的。锦芯摇头,说:这跟一步一个脚印,凭自己的努力和实力挣来的,还是很不一样的。志达在湾景待了几年,拿完期权股票。最后那一年多,互联网其实已经泡沫化了,股价掉了很多,但他还是等到拿完了,去辞了职,想自己创业。他在家里弄了个机站,自己做研发,一边等机会。那时硅谷已是哀鸿遍野,创业环境特别差,你看,到今天元气都没恢复过来。志达就这样耗了一阵,突然时兴海归了,朋友们纷纷回国创业。志达也认定,拿了自己的创意和资金,随海归大潮回国就能闯出新天地。他确实是个很主动的人。开始是两边飞,主要是回国讲学,同时跟人合作先后在深圳、珠海弄了两个小公司,可都无疾而终。他总结原因,说是因为自己没坐镇指挥,导致公司运作无序。到了07年秋天,他说时机成熟了,将一家老小甩手一丢,说走就走了。

你没想过跟着回去?立蕙问。锦芯的目光看向山间,停了一会儿才说:我那时在公司里领着一个研制团队,做一种前景非常看好的抗乳癌新药,做到了申报FDA(联邦食品药物管理局)第二期临床实验的阶段,非常紧张,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我非常喜欢我的工作,甚至可以说是热爱,当时是不可能离开的。我们的孩子就是那时候开始一个接一个送到东部昂贵的寄宿学校去了--有钱了嘛,锦芯凄凉地笑笑。

海归要创业成功其实很不容易,等于一切重新开始,志达很有勇气,立蕙由衷地说。锦芯苦笑,说:他最不缺的大概就是勇气。那种乡野里长大的孩子,思维方式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因为Nothing to lose(无可损失),我在那之前竟然没看出这来。他过去是苦于没钱,又有养家的担子。这下手头一下有了那么多钱,真感觉the world is my oyster(世界是我的一盘菜)了。他自己先掏了四十万美金,很快在中关村弄出个十多人的团队,亲自出任CEO,不像过去跟人合作时那样只做技术副总了。他们很快就搭起一个图像处理芯片设计公司的架子。他的算法比同行的简捷,生产成本能降下来,在国内相关产业口的关系也跑得挺顺,签到几个重要合约,顺利找到风险投资,公司的估值直线跃升,计划两年内就可以上市。

立蕙看锦芯的气有些急起来,忙说:你看上去有点累。要不要到沙发上靠靠?锦芯走着神,没有回应。立蕙又问了一句,要不要屋休息一会儿?锦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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