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兰市,党宗明有一位画家朋友,叫田兮晟。用党宗明和许多熟悉田兮晟的人的话讲,田兮晟不仅老实,人品好、画好,而且是华兰市唯一一个没有被环境和金钱污染的最后一位经典画家。党宗明喜欢跟田兮晟往来,并不是看重他的画,而是喜欢他的精神,那种对艺术痴迷,对事业孜孜以求、精益求精、不图名利的献身精神。田兮晟的家很朴素、很干净,没有装潢,没有值钱的家具,每间屋子挂满了字画,显得宁静、祥和。每当党宗明身心疲惫,生活或事业遇到挫折委靡不振的时候,总喜欢到田兮晟家坐坐。田兮晟至今还是单身。两人在一起喝喝功夫茶、聊聊天,党宗明再看看田兮晟的书画作品和创作劲头,一切烦恼和痛苦就溜走了,就会身心愉悦地投入到工作和生活中。
田兮晟早年并不是学画的,而是一名汽车司机,开过大车、小车,应当说技术很精湛。但是一次出车时,不幸撞死了人,尽管责任都在对方,他却从此不再摸方向盘了。当时正好流行买断工龄,他就拿着买断工龄的几万元到复旦大学作家班深造去了。多年来,他一直喜欢文学艺术,经常阅读欣赏创作文学作品。多年下来,倒也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发表了多篇文学作品,出版了诗集。可是,当他作家班毕业后,却爱上了书画,这也源于中文系两位教授的影响。他没有工作,想靠创作文学作品养家糊口,这在目前的中国实在太难了。相对来说,搞书画创作比较容易,只要达到一定水平,有了一定知名度,挣钱相对容易。田兮晟就从上海又回到华兰市,整天钻研书画创作。几年下来,据专家评价,他的书画作品达到了一定水准,也在专业报刊发表了大量作品,并屡屡获奖、入展,知名度大增。腰包不断鼓了起来。
党宗明敲了敲田兮晟的门,等了几分钟,田兮晟才扒在猫眼往外看,发现是党宗明就开了门。
“怎么是你啊,也不知道提前打电话联系,幸亏我没有出去。”田兮晟长发飘飘,胡须约有半尺长,嗔怪道。
“打什么电话?”党宗明说,“我知道你在。”
党宗明一进屋,田兮晟就扔过来一双拖鞋,说:“没人穿过。”
“不换不行吗?我最不喜欢到别人家换拖鞋。”
“还是换了吧,你看我这地下都是书画。”
党宗明看了看,满地都是墨迹未干的书画,屋子里飘散着浓浓的墨香味,但他实在不想换拖鞋,就说:“要么找两个塑料袋套在鞋上算了!”
“也行。”
党宗明就把田兮晟找来的塑料袋套在鞋上走来走去,感觉十分滑稽,但他心里装着事,脸上露不出一丝笑容来。
“这么严肃干吗?”田兮晟穿着一套涂满油彩墨汁、膝盖露着两个大洞的运动服问道。
“唉,一言难尽!”
田兮晟的客厅挂着一幅祖上留下来的田家祖宗八代图。每天早晨起来,田兮晟洗漱完毕就给八代图上香,再开始自己的工作。党宗明每次来也喜欢给八代图上香。他上香并不是多么崇拜田家的祖先,而是喜欢那种氛围。再说,都是逝去的古人,祭奠祭奠也无妨,也是对自己心灵的膜拜。香炉里的灰一层摞着一层,溢了出来,田兮晟并不收拾,而是让灰直接遗落到香炉下面的木盘里。田兮晟喜欢这种情景,自我解嘲说这才是真正的虔诚、艺术。
党宗明跪在八代图前,点燃香,深深磕了一个头。田兮晟跪下,也磕了一个头。屋子里开始弥漫起檀香的味道。
站起后,两人相对而坐。党宗明坐在沙发上,田兮晟坐在茶几对面开始鼓捣起功夫茶来。党宗明知道这套茶具很昂贵,是上海的茶叶大师送给田兮晟的。田兮晟每年喝的茶叶都是上海的茶叶大师空运来的,等田兮晟到上海后再送几张自己的书画作品,茶叶大师很满意。
品着功夫茶,党宗明就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讲了讲。
田兮晟听了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很正常,当了那么多年的台长,名有了利也有了,值了。你看现在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
“话虽这么说,可是把我们弄得日子也不好过。”党宗明埋怨道,“刚才,闫伟斌还让我做家属的工作,让家属不要再提无理的要求。好像我不做工作,追悼会就开不下去了。”
“哦,闫伟斌,过去你说过,不就是个副台长嘛!怎么,现在是台长?”
“还是个副台长。”
“台长是谁?”
“目前空缺。”
“哦。都是副台长,他凭什么指挥你?”
“这也是最让我头疼的地方。我俩目前都是副台长,但闫伟斌动不动就拿聂宝山来压我,一说起事来就说是聂宝山的指示。”党宗明就把聂宝山给两人的分工和追悼会的安排讲了讲。
“看来,聂宝山还是很重视你的,让你既主管技术和办公室,又主持追悼会。你有这种想法,或许你的感觉出了问题。”
“不会吧。闫伟斌的后台其实就是聂宝山。没有聂宝山的帮忙,他当不上副台长。”
“那是过去的事情。”田兮晟分析道,“有些事情随着环境、条件的变化会发生变化。说不定聂宝山已经对闫伟斌不感兴趣了,而恰恰对你感兴趣。”
“是吗?”党宗明有点怀疑,“我怎么就感觉不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那我还去做家属的工作吗?”
“自己看吧!”
党宗明挠了挠头,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吧!追悼会的事,主要是闫伟斌和聂宝山一起商量、策划的,就是开不成追究责任也轮不到我。再说,即使我去做工作肯定做不成,这个时候家属还不是憋着一口气,趁此机会要名要利。等追悼会开完了,谁还理你?”
“是的。”田兮晟说,“你做工作也是白做。人家家属提要求也没有错。好端端一根顶梁柱被人杀死在家里,要是换了别人也接受不了,提要求也是正常的。你们怎么就不同意呢?不就一个虚名吗,不就五十万吗,领导们少吃几顿饭,少旅游几次不就出来了,何必再给家属们的伤口上撒把盐?没有同情心。”
“不是吃饭旅游的问题,也不是有没有同情心的问题。”党宗明说,“这是个原则问题。再说,同意不同意不是我们说了算,得书记、市长、部长说了算!他们要是同意,我们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何必这样呢?你毕竟是局外人,有些事情不了解。”
“那我就不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还得帮我分析分析。这些天,这些事情老是压在心里吐不出来,可把我憋坏啦!”党宗明说,“现在我一说,心里感觉轻松了些,也更加亮堂了。我决定不去做家属们的工作,聂宝山和闫伟斌问,我就说做过工作了,可人家不听,我也没办法。”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放心,有什么事,也不会找到你头上。”党宗明说,“你再分析分析,我当台长有希望吗?”
“你不说我是局外人,有些事情不了解嘛。”田兮晟有点冷淡。
“局外人肯定是局外人,但你对我来说就不是什么局外人了。有些事情,你还得帮我分析,给我出谋划策。我要是当上台长,对你也有好处!起码可以加大对你宣传的力度,提高你的知名度,让更多的人来买你的作品!电视台每间办公室都可以张贴你的作品。”
“是吗?”
“难道不是?”
一时间,两人无语,只是在默默地品茶。
沉默了一阵,田兮晟说:“说实在的,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越来越不感兴趣。我现在只想怎样画好我的画,写好我的字,争取办好我的书画展,不仅仅在华兰市办,我还想着在省城、在京城办。”
“咱俩是朋友吗?”
“当然。”
“既然是朋友你就得帮我,就得说实话。”
“那你就好好努力,我看有戏。”
“凭什么这么说?”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聂宝山未必对你不好,未必对闫伟斌好。你可要抓住时机,促成飞跃。”
“抓住时机不错,我也不怕求爷爷告奶奶,关键是到底有戏没戏?不要钱花了,人也求了,到时候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不划算了。”
“你不努力,怎么就知道是竹篮打水?”
党宗明无语。半晌,他忽然问道:“听说郊区有个神婆子很灵验。知道不?”
“听说过。”田兮晟说,“怎么,堂堂的大台长也相信神婆?”
“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人到了无助的时候,希望有一个精神寄托。否则,人就很茫然,很痛苦,会更加无助。”
“哦,我能理解,尤其像你们这些官场中的人。”田兮晟说,“你的意思是想找神婆算算?”
“嗯。”党宗明回了一声。
“什么时候去?”
“越快越好!”党宗明说,“不过,你得陪着我,否则去了碰到熟人不好交代,传出去影响不好。要是遇到熟人,我就说是来陪你的,你是个红尘之外的人,谁也不会说你。”
“我不去!我说了对这些不感兴趣,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就不要逼我了。”
“刚才还说是朋友,怎么这么一点忙也不帮?”
“不是不帮忙,而是我实在没有一点兴趣。你还真的相信那些东西?”
“先不要管相信不相信,你的任务只是陪我去就行。”
“这不是强人所难嘛!再说,咱们连神婆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怎么去找?”